黑宫之中,光线晦暗。
洛川举目四顾,却也看清了它的陈设,除了几根粗大的黑色石柱以外,什么多余的陈设都没有,只不过无论是柱子还是墙壁,或者顶子上,同样如同外界一般,有着密密麻麻却不交汇的纹路,仔细去看,便是看得头晕目眩,也找不到它的开头和结尾。
又或者,根本就没有开头和结尾。
大殿正中上首的位置,孤独的摆放着一把椅子,也不是什么金银质地,或者宝石镶嵌,竟就是一把普普通通的木质座椅,唯独那椅子的质地,如同玉石一般光滑,纹理则如石刻一般漆黑。
椅子上,端坐着一个老妇人,她略显消瘦,以至于低调刺绣了深灰色图案的黑袍穿在她身上,都显得有些宽松,她银发成髻,脸上却不见皱纹,凤目深邃,看着却不显沧桑,她坐在那里,明明什么都没有做,甚至带着些微笑,却让洛川打心底里生出敬畏之感。
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甚至要超过直面六凤山上那条大蛇的真妖法相!
洛川飞快低头,再不敢与面前的老妇人对视一眼,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晚辈礼,道,“晚辈月落,见过黑宫之主。”
黑宫之主轻轻的“嗯”了一声,那声音温和却苍老,真正如同了一个老妪,她说话不急不缓,平淡而平静,“摘下面具,让我好好看看。”
洛川没有犹豫,摘下自来到狐族国度之后始终戴着的面具,抬起头来,错过黑宫之主的目光。
黑宫之主轻轻颔首,道,“长得像心月,是个好孩子。”
洛川不知道如何接话,便直接表明来意,“前辈,家曾祖令晚辈前来,求前辈允许将一号秘境之门户,落于黑宫之中......”
黑宫之主轻轻抬手,打断了洛川的话,然后才缓缓道,“朝暮只与我说,让我试试你的斤两,看看够不够资格,做我的弟子,若你有资格成为我的弟子,则这座黑宫内外,任你择一地做秘境之门户,又如何。”
洛川听黑宫之主前半句话,忍不住心中一凛,后面半句,则听出了黑宫之主的自傲之意,就仿佛这座狐族至高殿堂之一的黑宫,是她的私有领地一般,只一句话,便可以任由处置。
他躬身行礼,厚着脸皮道,“晚辈天资愚钝,还请前辈手下留情......”
黑宫之主笑容渐浓,却也没有理会洛川的这句话来,在这里,一切只能按照她的规矩进行,“先前入门,我见过了你之心性,如今登堂,我要看看你的天赋......”
她的声音听在洛川的耳中,渐渐悠远,她的眼眸之中突然闪现出摄人的红光,将洛川的精神强行拖入了一个明明清楚知道,却根本无法也无力躲避的幻阵之中!!
洛川只感觉飘飘忽忽,如坠云雾,又轻松舒适,让人想要沉沉睡去!
可只是片刻,他便强打精神,清醒过来,继而警惕之心大起,他“看”向四周,只觉得灵魂似乎被拘禁于体外,去到了一个云雾之中的神国!
神国之中高山流水,亭台楼阁,雕梁画栋,云雾弥漫,如同海市蜃楼,他身处其中,却身不由己,只能看着听着这一切玄妙,如同旁观者。
但所有的和谐都有尽头,某一个时刻,洛川清晰的感觉到,构成这个玄妙世界的某个所在,好似绷紧的皮筋,崩断了一根,他抬头去“看”,本能的找到肉体那种双目赤红的感觉,所以,这个世界的一切也开始变得缓慢。
高山之巅,有一块飞来峰般的巨石仿佛受到外力,变得倾斜,继而翻滚着,崩响着,朝他所在的位置滚落而来!
洛川只感觉自身受到了某种束缚,无法移动,眼看着那从山顶滚落的巨石越来越快,带起的声势越来越盛,他却只能如同一个凡人一般无力挣扎,心中不免焦躁!
千钧一发之际,他想起了自己曾在朝暮那里感受到的东西,他强迫自己静下心来,闭目自求,刹那之后,睁开眼睛,那块翻滚起千钧巨力的石头已在眼前,如同小山压顶!
洛川浑身一震,挣脱束缚,抬起右手,伸出一根手指点向那巨石,这一幅画面,好像用枯枝去抵挡飞来的陨石一般,不可思议!
可就是这样不可思议的相触,却在两相接触的一刹那,产生了更加违反常规的结果!
洛川和他的手指安然无恙,而那前一刻还势不可当的巨石,却好似突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肥皂泡泡,被洛川一戳而破!!
然后,天地之间有了一刹那的静谧,继而天地大震!
地动山摇!!
山体崩,而石落如雨,天空缺,则水倾如瀑!
云雾化作无数的妖脸,狰狞的无声咆哮,朝洛川咬来!
草木则如锋利的匕首,一根根笔直射来,刺向洛川要害!
洛川心底就像是被压了一块大石头,有种无法尽用全力的无力感,可面对眼前天崩地裂的局面,他反倒没有了先前那般的惊慌之感,他双手呈爪,在身周交错撕扯,原本空无一物的虚空之中,就被他撕扯出一条条粘稠的缝隙,就像是顽童在墨迹未干的画作之上信手涂抹,以至于将原本规矩的画中世界,搅和得一团糟!!
于是,落石与天水被那一片粘稠混乱的网抵挡,不能落在他的身上,云雾与草木亦不能突破其分毫,甚至于这种粘稠和混乱,还如同传染病一般,蔓延到一切与它接触的事物身上,哪怕这一方世界自有其修正的能力,却也无法抵挡混乱的蔓延,渐渐被撕裂出一道口子。
洛川透过那道口子,看清了外面的自己与本真的世界,真正的睁开眼,黑宫之中,一切如故。
而上首,黑宫之主面上始终带着的笑容,不见了。
她注视着洛川那双渐渐隐去其中血色的眼睛,又自思量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道,“我自开府传道以来,收徒无数,其中多数,也不过勉强得门而入罢了,寥寥数人,可以登堂,即至入室者,则是一个也无,今日,月落,你可愿意,入室一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