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了……”卢大老板眯着笑眼低头这样想着惨事:“面担忘了拿……”自己太率性了布庄里走得仓促。居然忘了把面担扛走这可怎么办呢?没了面担便得一路行乞回山东千里路、万尺爬大食嗟来食届时丑闻传回老家不免愧对九天上的列祖列宗连孔老夫子也要把自己扫地出门不许自己再丢孔门儒生的脸。
读了这么多圣贤书怎能做乞丐呢?因而所以必也当然……自己定得想法子把面担弄回来至于是否会再次撞见了“她”那就听天由命了。
忽然间卢老板哈哈笑了起来只想痛饮一壶烈酒便兴冲冲在街上奔跑起来。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他一里又一里路经过沿着旧时回忆去走不多时果然来了一处热闹地方正是北京最紧华的“城南天桥”。
这天桥自古便是北京的游艺园城里杂耍演艺、南昆北曲全在此地聚集。卢云四下瞧望只见此时早过了子时已在元宵下半夜可此地却是越晚越热闹街上沽酒卖茶的、射虎猜谜的早已挤满了大街望之洋洋喜气竟不减景泰当年的景趣。
方今十年大战前线军情吃紧打得血肉横飞没想京城百姓年照过、酒照喝仍是这幅太平歌舞的气象;卢云多年没来天桥自也没心思多想什么便去寻找合适地方饮酒。
时光匆匆旧店铺全不见了也不知是改了店名、抑或是关门大吉正感慨问忽见一面墙上张贴大红榜其上高悬文字题榜曰:“算命不求人”。
算命不求人那是要求谁呢?卢云微微一奇便行了过去就着红榜来瞧只见上头写道:“天罡祖师吴半仙造惠世人秤骨神术密法公开君以年月时日四柱合算当知命身荣枯。”
卢云啊了一声:心道::“这是八字秤重。”
世上相命之法千奇百怪有看手相的、有看面柏的更有推八字、算四柱的可说琳琅满目其中尤以八字怦骨最为知名总说某年某月值多少银某日某时又值多少年月时日四柱加总后便得种种福凶什么“八字轻专遇鬼”或说“命字重精神爽”总之说不尽说惹人噱。
子不语怪力乱神又曰“不知生、焉知死”便是勉励君子自强莫要沉迷于命理术数卢云低头来瞧榜文见都是些推命诗词又是什么“加官晋爵、娶妻生产”又是什么“横横破、富贵难久”卢云摇头一笑:心道:“我要是年轻十岁或还来看它一看可现下行尸定肉便算让我做到了宰辅却又有何滋味?”
一个人到了卢云这个境界那是什么都不缺了鬼门关闯了、状元梦也做了明朝路边横死也下过黄上覆面连送终洒泪的世不缺。就是这样什么都缺那就什么都不缺了。卢云哈哈大笑状极潇洒想那人生数十寒暑不如一碗水酒香甜、他一脸闲适正要去寻饮酒地方骤然问心念一动却又让他怔怔垂下头来脸上现出了温柔神色。
此生了无牵挂什么事情都不在乎了可唯一萦怀的……也只剩她了。卢云撇望红榜想起了顾倩兮的后丰生幸福已是思绪如潮。
倩兮已经嫁了她的丈夫高宫重爵正是那神通广大的杨肃观。照理她得婿如此后半辈子必是衣食无缺可人生不光是填饱肚子婆媳相待如何、夫妇恩爱如何样样都干系日子能否快活。卢云深深吸了口气:心道:“怎么办?倘使倩兮有何心事我要不要为她办到?”
现下的卢云可不是当日的吴下阿蒙了自从捡到卓凌昭的剑谱之后他的武功一日千里离水瀑以来更是屡番小试身手早已信心大增自知这世上能难倒他的事并不多可话说回来能难倒杨肃观的事更少。
天绝爱徒、岂同等闲杨肃观武功即便不及业师恐怕也差不到哪去更何况人家有权有势自己却是一介白丁他的妻子若有什么心事何须外人越徂代庖?
外人……确实如此十年来倩兮与他同床共枕两人不知有多么亲密体贴?哪里容得下一个外人搅和?
想起红螺寺前的情景卢云心头一痛好似给重得打了一拳;看那时杨家满门其乐融融顾倩兮还牵着孩子与丈夫有说有笑人家明明幸福之至她又哪里有什么心事了?到时大家见面了她若早已忘了自己那是如何?她若还恋着自己那又是如何?要她抛家弃产与—个行尸走肉的男人浪迹天涯这就是为她着想么?
深深的一口叹息这些事不想则已样样都能让自己垮下。卢云微微苦笑他慢慢从怀里取出一封信看着「灵吾玄志”四个字心里不知作何滋味。
应该走了……不要再胡闹了……事情都过了那么久了连哭都不必哭了。卢云叹了口气正要掉头离去可骤然问心念一动想起早已逝去的顾嗣源霎时问胸中豪气陡生:“罢了!罢了!倩兮没嫁我又如何?她不爱我了却又怎地?卢某既已真心爱她便不必她来爱我。念在昔日的朝朝暮暮便算明朝为她一死亦是一刀横过图个痛快了结!”
哈哈!哈哈!卢云仰头大笑:心中既是酸楚又是痛快也许……这就是他根本不想回来北京的原因他早就知道了回来了就会死……把自己弄死……
“管他的!”大半夜里早巳退隐的卢云怪叫一声满心激愤中哪管什么性命死活霎时急急奔到红榜前等着替顾倩兮算命。
“甲辰”、“乙巳”、“丙午”……榜上密密麻麻的写着蝇头小楷料来都是生年干支。卢云目光如电一眼便找到厂“己亥”:心道:“我是景泰二年己亥生看这上头文字这一年当值七钱那倩兮呢?她是哪年生的?”他低头沉思半晌骤然大惊:“糟了倩兮何年出生我怎会不知?”
这话听来不可思议在当时却乃稀松平常。其时妇女禁忌甚多为免夫妻合婚时八字相冲女方多半隐瞒生日甚且有篡改生年之举尤其虎年所生女子父母莫不竭力隐匿也是如此是以卢云虽曾与顾倩兮论及婚嫁却也不知她的真正生年。
卢云心中怀想往事昔日听顾嗣源说起女儿的八字总是语焉不详一会儿属鸡一会儿属鸭说不定根本属虎那也难说得紧-卢云心道:“杨肃观比我小了四岁当是属兔倩兮若是属虎那还比他大了一岁。”想起虎婆食兔饶他乡读圣贤书此际居然也偷偷笑了转念又想:“不知杨肃观的八字是何等权贵若有机缘可得借来一瞧。”
人家杨肃觊便算命苦也比自己强上百倍想此生命途坎坷其中倒楣怪事当真说不尽、道不完。卢云越想越好奇不知自己的八字究竟有何古怪却能招来这许多灾星?想着想卢云便又走到榜前依着自己的生辰年月自在那儿秤银算两。
“生年七钱……生月六钱……”卢云一路探看喃喃又道:“我是亥时夜生又是六钱……”他稍稍加总数目共得“二两三钱”之数却不知有何奥妙他抬头细细查榜只见榜处写着“七两二钱”看这命足足比自己重了三倍有余料来这人一辈子爽利走路都能撞黄金卢云摇了摇头再往下看却是个“七两一钱”其次则是“七两”依序递减想来都是非富即贵之人。
开头的几个命格都以红字书写当是取其喜气之意慢慢往下去看墨色由大红转小红渐渐清淡到了“五两”时墨色更是由红转黄想来富贵之气大减至于“四两”以下者字迹更成了一片碧幽幽想来命重三四两之人一生多半面色铁青。
百感交集中来到了“三两”以下眼前赫是一片黑暗什么二两九、二两八莫不前途晦盲、印堂黑卢云摇了摇头边走边叹一路来到了榜尾居然还没瞧见自己的“二两三”正疑心自己名落孙山猛见了一行字高挂榜尾正是那“二两一”卢云啊了一声忙朝右挪移两步这会儿便见了一行黑色字迹写道:“二两三钱之命”。
凡人命重最重可达七两二最轻则是二两一看自己果然命格非俗从榜尾瞧起一会儿便见到了。卢云笑了笑:心道:“当年金榜题名高挂榜如今险些名落孙山真是一年不如一年厂。”他自嘲了一会儿眼见红榜上还写有评骨歌当是描述“二两三钱”命数之用便读道:“此命推来衣禄无求谋做事总孤独妻儿兄弟各离散漂泊他乡作散人。”诗后尚有八字总评曰:“二两三钱此乃先难后易外出救人之命也”。
眼见自己一生誊写在此卢云不由瞠目结舌骇然道:“好准啊。”
富贵自天定从来不由人。卢云年轻时每回谋差事总遭拳打脚踢直轰出门其后又掉到瀑布之中弄了个六亲不认。看这榜文如此灵验真有几分末卜先知了。
卢云心道:“难怪二姨娘平日对我如此凶狠八成早就拿到了我的八字只等着我横死路边。—想起小时候父母告诫要自己绝下可拿着真实生辰示人果然有几分道理。
无所谓了自己便算当场倒毙在此成了一具无名尸好歹也混了四十多年的阳寿倒也不算夭折。卢云忍不住哈哈大笑正待掉头离去忽然问眼角一转却又瞧到那“七两二钱之命”不觉心下一动:“等等看这言之凿凿好似真有其事。可世上哪来全福全寿之事?”
想起了生平所见的大人物卢云不由暗暗叹息从当年的江充、刘敬算起哪个不是权势薰天而今又有几个健在?再看那景泰皇帝那时贵为九五更尊如今不也消失无踪?依此观之什么命理天数都是假的人有旦夕祸福月有阴晴圆缺什么七两二钱、八两九钱全都是骗人的。
想到此处卢云心情转为平静正要离去忽然问心念一动却又想到了伍定远。
并不是每个富贵人都会垮台至少伍定远还没垮。昔年卢云曾听韦子壮提过那伍定远命数缘奇曾给灵智方丈许为大富大贵之命其后又听杨肃观转述好似江充也把他当成了三奇盖顶的神人而今想来或许伍定远的八字真有过人之处否则今日哪来的富贵极品?
卢云望着那“七两二钱”心道:“说不定定远真能应验帝王之格那也未可知;“早年伍定远喜爱算命每逢路过摸骨摊要不问问婚姻、要不听听事业卢云陪着他去了几次便也把他的八字记熟了当下便来依样画葫芦自替故人秤命算两。
“生年一两九钱生月一两八钱……”卢云心下微微一惊看伍定远单是生年加上生月便已达三两七钱一条腿便比自己整个人重他慢慢又找到了定远的生日、生时四柱尽数加总眼前赫然是“七两之命”也。
“掌握威权极大、万国来朝之命也。”卢云喃喃瞧望总结语跟着把伍定远的评骨诗念了出来:“此格威权不可当紫衣金带登庙堂安邦开国极品命面谒圣君宝满仓”。
卢云默默念着这四句诗一时暗暗叹息:“真是准。”
真是准伍定远早已登入仙界了如今他保家卫国手掌百万军兵权之重比之柳昂天只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卢云怔怔地望着榜上命格却也不知是何滋味。
每逢佳节倍思亲卢云少年时父母双亡其实伍定远在他的心里早如亲人一般了。可这些年来的起伏动荡却让两人再难相见纵使路上勉强碰见了问起了当年柳昂天的事恐怕双方便不大打出手也要默默无言。
元宵庆团圆如今自己形单影孤独自一人在此徘徊一抹孤寂袭上心头卢云不由深深叹息他提起手来轻轻抚面却又让他碰到了额头上的那个刀痕。
今夜此时年节独处卢云真的很寂寞可事隔多年了那些是是非非、恩恩怨怨却都挥之不去。杨肃观娶走了自己的挚爱秦仲海送给自己这个刀疤连伍定远也难以再见好像过去的人生全都成了一场笑话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秦仲海……秦仲海……卢云默默低下头去眼眶已是湿红。
别人如何冷漠也都罢了秦仲海却是此生的知己啊。当年分道扬镳、割袍断义以后还有再见的一天么?那小小阿秀如今下落不明却又该怪谁?
想起那张豪迈磊落的笑脸卢云不由轻轻叹了口气-他慢慢把眼光撇向红榜:心道:“仲海的生辰我是知道的不如也要来替他瞧瞧吧?”
秦仲海是大年初一生的昔时西出阳关便曾在除夕听他提过一次好似他是年初一丑时生除夕一过普天下都要为他鸣炮庆生云云当时看他眉飞色舞自己便也陪着哈哈大笑却也把他的生辰记下了。
卢云怀思往事:心中却也微感好奇秦仲海该有多重的命呢?伍定远的命有七两重所以能长伴君侧、富贵无极。可秦仲海不一样他是本朝第一反贼他的权势不是皇帝赏的而是用刀砍出来的他砍朋友砍兄弟、砍小孩似他这般人物寻常的命理是算他不动的。毕竟他坐过牢、丢过官断腿残肢偏又威权极大要拿富贵喜乐来衡量他的命重不免是笑话一场。
忽然之间卢云心念一动瞧向了那个开国皇帝命:“七两二”。说不定这命格便是为秦仲海而设唯有走到极险方能得人间之极贵。想到此处卢云不由深深吸了口气也是事涉天下气运忙拿起了故人的生辰四柱开始换重加两。
“己酉年五钱正月也是五钱……”秦仲海前两柱加总居然只值一两竟还比自己少了些。卢云微起愕然便又急急去看后两柱见是“初一五钱丑时六钱”整个数儿加总竟然只有“二两一”!
—大年初一诞生一元复始万象更新该是气势磅礴之命谁晓得只值“二两一钱”那是最轻最*的苦命了。卢云不敢置信便又再次加总连番算了两回确定无误这才颤巍巍地去看评骨诗读道:“短命非业谓大凶牢里来去血泪流六亲骨肉皆冰炭……”
卢云心下感慨看这三行诗文难听之至仿佛诅咒一般若有父母带着婴儿过来看命定要气急败坏了。他摇头皱眉便又来读最后一行诗才看了个起头又见了一个“灾”字看这二两一钱真是霉气冲天一辈子非“凶”即“灾”再下就是个“牢”他苦笑几声再望下看却不觉咦了一声只见“灾”以下全给黑墨涂抹了改为一行红宇写道:
“灾星降世大地红”。短命非业谓大凶牢里来去血泪流六亲骨肉皆冰炭……灾呈降世大地红。
卢云把这诗反覆念了几遍内心更感惊愕看这命理推人吉凶至多断言一己命数岂能说什么“大地红”?那岂不是血流成河、尸积如山?眼见这行红笔口气凶狂丰迹更是潦草随性卢云越惊疑真不知这行红宇涂删是何人所为?他深深吸厂口气赶忙再瞧总评这回又见到了潦草红字写道:“二两一钱此乃天凶地劫、鬼哭神号之命也”。
卢云越看越觉骇然只觉这字迹越的眼熟了他急急弯下腰来正细细审视间匆觉背后微响跟着传来一声低笑好似有人如此呼唤着自己:“兄弟……”
卢云全身如中雷击想他此时功力何等厉害大惊之下不及细想霎时身子向前旋翻双足向后一踢听得刷刷连响地下积雪随势翻起便循着声音来处射去。
砰砰连声对过一处楼房烟雾弥漫三楼处的屋檐瓦片给雪块一撞竞尔粉碎坠落一时间惊叫声不断随即有男子赤身裸体从窗口爬将出来探头出来高声慌嚷:“老张!你老婆来抓*啦!快逃命啊!”眼见大批嫖客落荒而逃卢云吃了一惊定睛忙看那楼房门前悬了一面小小的直招牌却是“宜花院”三个小字。
此地闻名已久却是生平次见到卢云心下忌惮只管凝目搜索四方只见宜花院里*女奔走、嫖客呼号上上下下乱成一片可无论自己怎么瞧却始终没见到可疑人影。
卢云潜心沉思以他此时的武功而言要说这世上行人能无声无息来到自己背后那是绝无可能的可适才背后确有声音传来当非自己错听。可这是怎么回事呢?莫非方才背后躲着一名内家高手却是以传音入密之法向自己隔远送声?
自己的耳旨灵敏三丈内的声响决计逃不过自己的耳去来人若要以玄功声便得躲在三丈开外这就不是容易的事了来人若非内功深厚已极兼又熟悉独门密法决计办不到。卢云回思方才的笑声不觉深深吸厂口气暗忖道:“莫非……是他……”
不可能决计不是他他早巳是钦命要犯岂能大摇大摆闯入京城难道不怕正教高手群起而攻之?再说方今朝廷怒苍大战双方调兵遣将自须主帅坐镇他岂能擅离本命之地?
不是…不是他……方才也许是错觉错听也许另有其人总之不论是谁都不会是他……
卢云望着直花院:心里有些落寞在这寂寞的元宵夜里他一点也不想问那些是是非非当此一刻他只想和那人道声好告诉他卢云已经活着回来了……
“找到了!找到了!”猛听身边真传来说话卢云心下—凛赶忙提掌护胸回头急看猛见三颗脑袋迎面而来倒让他一声惊呼:“啊呀!”
面前没有青面獠牙的土匪也没有三头六臂的妖怪却是三名少女来了。卢云凝目来看只见这三名姑娘容颜俏丽姊妹仨头戴玉秀菁花钿两腮略施脂粉全都奔到了红榜前笑道:“找到了!算命不求人总算给咱们找到了!”
卢云细目打量三名女孩只见她们腰间全悬着匕不由心下一凛当时京城等闲不可携带兵刀除非身有朝廷公务抑或有什么势力倚仗他细目来瞧登已见到匕上的篆字小刻见是“九华龙吟阁”五个字。
眼见九华门人到来卢云不由又啊了一声自贵州北上以来娟儿一直都在队伍里卢云自也瞧到她了。只是当时初离水瀑一来身心憔悴二来也不想与故人相认便也没找她说话如今连顾倩兮也见到了还有什么忌讳?想起面担不见了身上只剩五六十文钱便急急朝三名少女走去也好问问娟儿何在借点钱应急。
来到近处眼见三名花样少女手拿生辰红纸自在那儿看榜算命卢云咳了一声便想过去搭讪可反覆犹豫之间居然不知如何开场。
说到与年轻美女搭讪卢云最是头疼想他生平识得女子虽多却没一个善与先看顾倩兮特异独行大有父风其次琼芳刁钻精灵每每出人意表其余银川公主、百花仙子无一不是脾气忽大忽小、性情忽刚匆柔没有一个准儿。眼看三名少女容貌美艳当属性情暴躁一类卢云心下有些忌惮先揣摩了开场白之后压低了大毡慢慢挨近了两步低声道:“几位姑娘在下姓……”姓字未出却听“呜”地一声其中一名女孩居然双手掩面已然啜泣起来。卢云吃了一惊不知是否自己何以惊吓了小女孩?正疑心自己容貌丑怪却听那少女哭道:“师姐我……我不想活了……”
大过年的算命算到没命倒真是怪事一件卢云呆呆听着不知高低却见另两名少女一脸没好气一人道:“翠杉又想死了啊?赶紧带她去永定河畔啊把她推下去。”另一人也道:“是啊记得先预留棺材钱下来我可不想帮她收尸。”卢云心下一愣看这三名女孩好似是师姐妹没想说话如此倒是让人大感错愕。那哭泣少女哭得更惨了:“大师姐、二师姐你们老是欺负翠杉呜呜……呜呜……”
卢云听着听便也得知这少女的名儿只见那“翠杉”还是个小姑娘约莫十七八岁身穿翠绿棉袄长相颇为可爱可此时手拿丝绢拭泪却又不免让人可怜。卢云恻隐心动正想去安慰少女却听另名少女定了过来皱眉道:“好啦、好了到底怎么了?老是哭。”
那翠杉手指红榜一角啼哭道:“明梅姐你看看我的命好苦。”卢云顺着少女的目光去瞧见到了“三两之命在此”心中便想:“三两已是上上之喜了卢某只有“二两三。”
眼看翠杉哭得惨那少女便来低声安抚道:“好啦快别哭了给你三两已嫌太多啦不然你以为自己值得几文钱?”卢云闻言又是一愣:“这逗话倒刻薄。”
凡人命重少说二两一末闻有铜板之数那翠杉哭泣不依:“明悔姊你又来欺负翠杉了?我:“我不跟你好了。”卢云一旁窥看只见那“明梅”年岁比翠杉大了些肤色颇黑一双眼儿却是秀水灵动想来是个聪明之辈听她笑道:“好啦逗着你玩的来瞧瞧我的命多重。”说着拿了生辰红纸指着榜上命格笑道:“瞧二两八哪。”
眼看明梅师姐只值二两八三两还有找翠杉内心便纡解了她仰头来读赞诗:“二两八钱此为自卓为人、才能近贵之命也。”卢云心道:“听来不坏不知下头如何。”又听翠杉道:“一生做事似飘蓬祖宗产业在梦中若不过房并改姓小心迁徒二三通。”说着再读最末一行蝇头小字道:“女命最宜侍妾。”
眼看师姐一生*得可以翠杉自是心中爽利嘴中却叹息了。“原来二师姐同我一般都是个苦命人。那海棠姊呢你生得这般好看可也是侍妾么?”猛听“哼”地一声一名少女扬高哼却是那大师姐了听她冷冷地道:“谁是侍妾了?人家拿八人大轿、霞披凤冠来迎娶我我还不想上去哪。”两名师妹笑道:“知道了海棠最美了你的命到底好重?”
海棠哼地一声闭目俨然自管走到了“七两二”的命格下随即傲立不动。两名少女骇然道:“你……你命重七两?”海棠冷冷地道:“你俩是瞎了吧?是七两二莫来偷斤减两。”
明梅骇然无语翠杉全身抖海棠便又转头望向红榜大声读起了谟诗:“此格天地罕有生!百代积德有此人!天生紫微来照命德配天地……真圣人。”说着不忘补上一句:“女命统领三宫六院为万人之母仪。”
正等着两名师妹惊叹尖叫却见明梅悄悄溜了过来自朝师姐手下的红纸偷瞄海棠见她鬼鬼祟祟登时怒道:“干什么?居然偷看我的生辰?”明梅笑道:“师姐万民之母何必怕我来看?快把生辰给我瞧瞧吧。”海棠哼道:“休想天机不可泄漏。”
明梅嘻嘻一笑鬼脸道:“万民之母母老虎德配天地真骗人。”海棠大怒道:“没大没小!居然损我?不怕我找师父告状么?”明悔吐舌道:“去告啊每次说不过人家专会告状。”两名师姐吵了起来翠杉忙来急急缓颊:“大师姐、二师姐别吵了今儿是元宵啊。”
“新来的!”两名师姐回过头来怒眼凶骂:“你到底帮谁!”卢云一脸骇然看昔日九华山人丁单薄上一代就只两个女孩虽称不上温良恭俭却也不至当街吵嘴。看如今三人成虎、六畜兴旺姊妹仨竟有火并迹象自不免让人日瞪口呆了。
少女们当街争执大欺小而小搏大有哭有骂谁也不让谁只是姊妹们样貌美嗓音娇虽在吵闹间兀白莺啼燕叱惹得路上男士不住偷眼打量八成想来当个和事佬了。卢云伫立道旁此时自也在偷窥少女吵架只是他太过入神便给人觉了。那翠杉拉了拉师姐的衣袖附耳道:“海棠姐那个男人在偷看你呢。”
海棠是大师姐容貌也最美生得是柳眉如画、肤色白里透红一听有男人在瞧着自己登时将头急转一时间秀飞扬艳光四射俏眼忽活泼、忽冷艳、匆娇媚百变风情中猛见街边男子头戴大毡浑身穷酸料来是个苦力大叔。她打了个哈欠一时间兴致全消悻幸地道:“走了走了大家别吵了快去楼子里看戏了。”
海棠转身走了明梅、翠杉正要尾随却听背后一声呼唤:“姑娘请留步。”
温文和雅的嗓音官话说得是道道地地双姝听这声音不坏便转过头来猛见面前来了个中年男子却是适才的苦力大叔双姝互望一眼身子后转便已急急走了。
卢云微微一愣不知她俩是否耳聋只得咳了一声斜踏半步赶在前头道:“两位姑娘素昧平生唐突冒昧可在下有事想向两位打听一个人?”无聊男子来纠缠了双姝心情烦躁更是飞也似的快走卢云却又紧跟一旁双妹正要大声呼救却在此时眼儿一斜却让她俩瞧见了大毡底下的那张脸。
第一眼望去只觉苦力大叔的五官生得不坏挺鼻子挺、薄嘴唇薄剑眉飞扬入鬓双目尤见凛然威光那模样一点也不像苦命穷光蛋反倒像是图画书里的……
文天祥!双姝吓了一跳不知不觉间便已停下脚来了。
有点像岳飞、文天祥什么的古来惨死刑场的好人图画书里必定把他们画成这等模样一个个眉毛挺挺、嘴苦弯弯、俊脸长长好看与否不打紧吓不吓人最重要。不用说了眼前这位苦力叔步定然有些来历万万小觑不得。
好容易双殊停下脚来了卢云自也松了口气道:“唐突、唐突请问两位姑娘在下可以说话了么?”眼见卢云头戴大毡低头凝视自己时目中英气内蕴隐现光华双殊脸上不由一红嚅啮道:“可以你……你说吧。”
卢云松了口气当即含笑拱手:“两位姑娘不知你们可曾认得娟儿么?”双姝掩嘴惊呼:“娟儿?你说得是师姑?你……你找她什么事?”卢云叹道:“此事说来话长。我本在红螺寺卖面没想面担失落了没了盘缠返乡又不好上街行乞便想和娟姑娘碰个面……”
正想问一问可否借钱哪知话还未完翠杉明梅对望一眼便又把身子一转飞也似的走了。卢云吃了一惊忙追了过去道:“两位姑娘我找娟姑娘啊你们不是认得她么?”明梅见瘟神*近赶忙向旁一闪大怒道:“走开!我不认得她!”
卢云自又愣了喃喃便道:“姑娘你方才说认得她的……”眼晃小姑娘脚步加快根本不愿和自己说话情急之下只得赶上一步把路来拦明侮惊怒交进:“好啊居然敢当街拉拉扯扯你不觉得自己大胆么?”说着指挥师妹:“翠杉赶紧去报官就说有坏人掳掠妇女。”翠杉答应了当即提气呐喊:“来人啊!非礼啊!轻薄妇女啊!”
尖叫声中群情耸动大批路人全围了上来嚷道:“谁是歹徒!”卢云惊得呆了想他虽非什么“风流司郎中”可自来女子与他相遇谁不温温文文、客客气气如此这般晚娘凶脸却是哪里见过?眼见大批百姓叫嚣得凶狠想来是将自己当成了采花大盗耳听淫贼二字没住口的送来卢云怒火上升不觉厉声道:“住口!”
卢云口中断暍体内一股气息自然而然喷涌而出瞬息之间屋瓦震动人人掩上了耳面色骇然。方圆数十尺内宛如坟场鬼寂竟无一点说话声。众百姓张大了嘴待见卢云目光斜来隐隐带着怒意霎时一哄而散:“走了、定了别看热闹了快回家啦。”
都说“相由心生”昔时方子敬霸气之重举国无双。卓凌昭更是一脸阴森见者莫不望风丧胆看卢云此际神功大成一旦心生愤怒、不知抑遏之时自也会显出种种忿恚法相众百姓心生感应之下哪里还敢问东问西自是必之唯恐不急了。
“昆仑剑出血汪洋、千里直驱黄河黄”只见苦力大叔背对着自己深深吐纳双姝骇然站立浑身抖正等着坏人嘿嘿转身淫笑而来苦力大叔却只背对着自己静静地道:“两位姑娘多有得罪无礼之处尚请见谅。”言迄便已迈步离去。
“啊……”翠杉心愧疚明梅脸红这才知道自己撞见谁了。
大侠来了!等了一辈子终于见到了一个!也是机会难得明梅咬紧牙关霎时直冲上前狂喊道:“且慢!你还想不想知道娟师姑的下落?”卢云头也下回正眼不瞧淡然道:“不必了男女授授不亲姑娘早回”明梅晓得他不高兴忙道:“大哥别这样适于我没认出你的身分这才失礼了。”卢云讶道:“什么?你认出我了?”
出水瀑以来行踪隐匿怎会给人察觉身分?正惊疑问翠杉与明梅对望一眼含笑点头:“是啊你很有名的。”卢云更觉不安了就怕又惹出麻烦他咳了一声举指自顾道:“既是如此姑娘可能说出在下的名号?”
“当然可以。”明梅低下头去自与翠杉相视一笑羞声道:“你是‘大侠’啊。”
卢云张大了嘴明梅与翠杉却是笑眯眯料来心情不恶。
大侠不是普通人他们武功虽高:心情却一直不好平素住在山里只无聊时才会来京城走动。看今夜大侠心情寂寞不巧邂逅了美丽小姑娘小则给他点拨武艺终生受用无穷:大则拜为干爹、认做义兄最后一股脑儿嫁入他家成了大侠夫人从此行侠仗义、呼风唤雨偶尔再去皇宫内院借些珠宝那真是应有尽有了。
海棠师姐骄傲挑嘴这当口却忘了吃鲍鱼天幸两个小的剩饭吃惯了这会儿总算没糟蹋食粮。眼见卢云呆呆看着自己明梅含笑便道:“大侠哥哥你还在生我们的气么?”翠杉忙附耳过来低声道:“师姐别老是站着快要他请咱们喝茶。”
明梅喜道:“好啊咱们去宜兴居好了那儿茶好地方又热闹……”翠杉低声道:“宜兴居不好去喜福斋吧那儿蜜饯好吃。”正讨论问惊觉身边雪花飘飘大侠竟又退隐不见了。明梅气得直跺脚:“看你夹七缠八这可耽误事情了。”翠杉苦笑道:“师姐先别生气到底那人叫什么名字啊。”明梅讶道:“怎么?你还没认出他么?他这般名望你都不知道?i
翠杉茫然道:“不知道。”明侮啐道:“真是他就威震天下的‘九州剑王’啊。你没听过么?”翠杉震惊道:“什么?他就是九州剑王?那、那、那个叫房、房什么……房子的?”
明侮责备道:“什么房子椅子亏你还是江湖中人连他的名号也说不全?告诉你‘九州剑王’姓李叫做李子精一百多岁年纪。专爱喝酒!”
翠杉喔了一声忽然一脸错愕:“不对啊方才那人好年轻啊哪来一百多岁年纪?”明梅心下一惊忙道:“那是我说错了。他不是李子精他定李子精的小师弟。叫做……叫做……”翠杉疑惑道:“叫什么?”明梅脸上一红随口道:“他…他姓梅叫做梅、梅……梅子怪!”
正吹牛间却见海棠从对过楼房里探出头来叱道:“你这两个花痴怎还不进来!戏都要开锣了!”耳听师姐骂得难听双妹满脸通红只得急急走了。眼看小姑娘定了陋巷里便又钻出一顶大毡自在那儿抚胸喘息却是梅子怪重出江湖了。
物换星栘现下的女孩不比当年当真是胆大包天难以招惹。卢云摇头叹息当下把背一驮、大毡一压装成了中年苦力之相自去寻访合适地方饮酒。
今夜是元宵男结伴、女同行少男少女纷纷上街玩耍四下自是喧嚣吵嚷卢大叔放眼望去看那满街人潮中竟以自己年岁最长除开摆摊卖酒的老头子竟找不出一个年岁相仿之人他心下益悲凉这会儿连洒也不想喝了正要喟然长叹却听身旁传来一声长叹竟有人抢先替他出声了。
簧夜之间乍闻悲苦之音必有同好到来。卢云心下大喜赶忙转过头去却见道上并无中年苦力却是一名青年公子来了只见他约莫三十不到光景身穿宝绸背负行囊双眼尤其清澈粲然。卢云心下暗暗喝采:“好一位俊公子形貌当真整齐。”
那青年随身背负行囊手上另还提着一样东西以油布密密宝实的裹成了一长条卢云看了一眼便知里头藏得有剑想来这人还定个武林人物。
卢云凝日来看只觉此人越瞧越是眼熟好似在那儿见过待想招呼一声偏偏那人心事重重虽在行路问眼睛却瞧着远处神思略显恍惚。
正看问那青年公子也已来到了身旁双方擦肩而过那人心不在焉不巧便朝自己身上碰来。卢云轻轻伸出手去将他扶住了道:“兄台小心脚下。”那公子爷回过头来这才见到了卢云二人四目交投那公子爷微微—怔目光便在卢云脸上打转。
卢云见他好似认得自己便自微微一笑:“兄台咱俩儿过么?”那人似乎无心应酬摇了摇头话也没说自管低头望地迳从卢云身边避开
卢云见对方无礼:心下却只暗暗奇怪看这人好生眼熟又是如此俊雅形貌该当十分好记自己若与他结交过必然深记脑海怎可能叫不出名号?他越想越是奇怪想起自己这几年交了霉运朋友情人全没了难得遇上面熟的自是有心相认眼见那青年公子掉头离开便也随行过去打算把话问个明白。
正走问那公子忽然停下脚来转向一处地方轻声自语:“这就是万福楼么?”听得“万福楼”三字卢云微感好奇顺着那人的目光望去但见街边好一座楼台高约五层巍峨宏大门前携来往禳男女老少高声说笑却不知是个什么所在。卢云左瞧右望眼见门前石柱刻了一幅对联忙凝目来读见是:
假山假水假哭假笑假仁假义假正经
真人真事真打真杀真心真意真面目
横批两字而已叫做“真假”。卢云微微一凛看这幅对联讥讽世情颇为不俗这地方却该是个什么来历?他仰头急看霎时见了一幅长长的布幔上书:“万福楼里、戏如人生”。
卢云啊了一声这才晓得到了看戏的地方了。人生如戏、戏若人生他仰望万福楼朝那幅对联瞧了一眼不觉轻轻喟然更加体会了文中之意。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天下苍生哪个不作假?总说戏是假的人是真的可真人老说假话反是假人能说真话所以假戏往往真做真的戏却反而显得假了。
眼见那青年公子走入了戏楼卢云心念一动便也想过去尾随却在此时只见门口奔出了一名伙计提气呐喊:“元宵压轴折子步步娇这便开锣!”当地一声大戏开锣霎时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百姓竟尔全数挤到戏楼前东一堆、西一簇万头钻动反而把卢云挤到一旁去了。卢云是个文质彬彬的自也不会运起神功打人便只跟在人潮最后等着进楼看戏。
好容易挨到了门前一名伙计守住通路喊道:“这位客倌!你的戏票!”卢云皱眉道:“还要戏票?这不是白看的么?”那伙计懒得理他迳自喊道:“下一个!”背后一人匆匆奔来拿出了一张戏票随即冲入楼里霎时后头无数人潮涌上又把卢云挤到外头去了。
卢云这辈子冷冷清清每逢热闹地方定然如此下场。也是想改一改运气这会儿便又奋向上一路挤回了人堆拼到了伙计面前道:“小哥买张票。”
“昨晚就卖完了!下回请早!”伙计一脸没好气自管提声呐喊:“下一个、下一个!”眼见没票了卢云无可奈何自知此生绝无半件好事正要转头离去肩膀却给人拍了拍只见一名中年男子挨了过来笑道:“爷没票么?我这儿有。”卢云见运气来了自是大喜颔:“好快给来一张!”
那中年男子微笑举手竖起了两根指头卢云心下更喜:“这万福楼果然不俗一张票才两文钱。”忙掏出了两个铜板放到那人手上正要去拿戏票却听“咳”地一长声那人兀自比着两根手指只在斜瞄着自己。卢云心下一醒想道:“原来这戏票值得二十文那可坑人了。”想自己卖面一碗不过两文钱如今到了京城连半张戏票也换下到他一边暗叹物价飞涨一边从怀里掏出满满一把铜钱细细算给了人家。
二十文钱付出正等着拿票那人却把怪眼一翻“嘿”地一响怒道:“客倌!这张票要二十两银子你到底懂不懂规炬啊?”
“什么?”卢云大吃一惊颤声道:“一张票居然要二十两?你……你这不是坑杀人么?”那人气往上冲大怒道:“坑谁杀谁了?我这戏票费了多大功夫了买来的你要不买还怕没人要么?”说着朝四周几声吆喝:“卖票!卖票!有人要么?”喊声一出立时便涌上了一堆人自在那儿还价。
卢云呆呆看着自知没能耐过去讨价看来还是看不到戏了。可今晚排了这许久的队若要狼狈离去却又不想。满心烦乱问忽然心念一动想起自己还有一样法宝霎时冲向戏楼门口直闯小伙计面前眼见小伙计皱着眉头拦路卢云当场大喝一声便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高举示众朗声道:“看清楚!这是什么?”
“灵吾玄志”四个字来了这四个字曾在永定门惊吓宫差也曾经帮卢云买到一顶便宜大毡花不到十文钱如此管用东西定也能当戏票:果不其然只见那小伙计一脸骇然震惊道:
“客倌……你…你想干啥?”卢云拍了拍他的肩头淡然道:“谢谢。”说着直挺挺走进了戏楼不忘抱拳致意。那小伙计见卢云一脸的理所当然不由得满面茫然便问身旁同伴道:“他手上拿的是什么东西?可是圣旨么?”
圣旨驾到背后果然有人大呼小叫飞身而追八成是要叩见圣上了。卢云消失在人海中一边暗叹杨肃观的神通广大一边不忘告诫自己今夜权此借用一回情非得已下不为例。
“好啊!卢云才走入堂中便给吓了一跳耳听四下如雷暴喊传出。他微微一愣凝目去看周遭景象这才见到自己身处一座天井之中正前方偌大一座戏台另三方全是看台搭到了五层之高各楼栏杆边儿站的全是人当真是高朋满座。
卢云十年不在京城自不知万福楼盛况空前逢得上演整出戏码如“长生殿”、“玉免记”五层戏楼里必定一座难求有钱还买不到戏票。若非今夜仅是唱几出折子怕连进都进下来了。
卢云挤在一楼人群里已是寸步难行他抬头去看楼上已见海棠、翠杉等九华少女坐在二楼自在那儿闲话先前见到的那名青年剑客却已不知去向。卢云想要找个地方来坐奈何四下闹哄哄地跑堂的、喝彩的、饮酒的、上菜的人来人往竟是座无虚席忽见戏台斜边儿还有个立位地处偏僻想来是给斜眼病人看戏用的无可奈何之中便慢慢挤了过去*墙站好。
正休息间忽听台前传来击掌声戏楼上厂原本闹哄哄的此时全静了下来听得一名男于行上台来朗声道:“步步娇。”
笛声飘扬乐师奏起了管弦这“步步娇”乃是游园惊梦的一折说得是小姐杜丽娘出场的故事。只是卢云过去人在北方声腔又是十年一变过去自没听过这等新戏一时心下在焉只管闭目养神却在此时戏台上脚步轻响一名女子从幕后转出她背向台下轻声叹曰:“好……天气……”
优*开口说白卢云原本浑不在意待听台上嗓音带了浓浓的扬州腔赫然与顾倩兮的口音极为神似。他心下一动赶忙抬起头来凝视着戏台上的一举一动。
天下男子人人有其罩门卢云也不例外举凡女子与顾倩兮沾边带故便能让他留心上神正全神贯注中但觉四下也是万籁俱寂戏楼从上到下数百人屏了气、凝了神只在瞧望台上的一名女子。
台上的女人悄立不动她背对万福楼里数百双眼睛虽然瞧不到长相可单凭背影瞧来便让人觉得她十分秀气苗条定是个相当姿容的美人儿。
笛声飘扬乐师奏起了管弦台上女子微微屈膝扬起云袖露出了玉白的指尖慢慢她的上半身微微左倾、微微向下……陡然间玉袖一偏转便将脸蛋儿回了过来。
“好啊!”四下采声大作各楼层宾客击节叫奵银票抛得更凶了听那女子提声唱: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
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
迤逗的彩云偏。
“好啊!”全场又爆出了一声喊上上下下喝采不断连卢云也跟着大力鼓掌了。
台上那女子样貌如何两边距离遥远卢云自也道不明白。只是她的嗓音有种天生风流三分嗲、七分懒一声一字悠悠漫漫不必一分造假做作便已让人心生向往尤其是她的眼神极为灵动稍梢几个转身挪步便已赢得一身是戏。此时此刻不只卢云看得入神全场宾客都忘情了连楼上的海棠、明梅等少女也都红了双颊想来是被台上的绝代佳人所吸引竟是久久说不出话来。
台下喧扰台上却是浑然不觉那女子只管随笙弦旋律回身而舞看她身段雍容从足尖到稍样样都透着妩媚更让满楼宾客沉迷陶醉
眼见那女子舞姿如此曼妙卢云自也暗暗惊奇。他过去虽不爱看杂剧却也晓得昔日剧是剧、曲是曲如此歌舞演艺合而为一的本事却是前所末闻也难怪万福楼如此广受欢迎想来近年来戏曲蓬勃创新早巳走出了杂剧科白的格局。
卢云看得好专注便将大毡解了下来露出了俊脸另还朝台前挤了几步那女子本在台上轻盈慢舞忽然问目光回转猛一瞧到了台下的卢云不知怎地竞尔掩袖惊呼跟着又见卢云目瞪口呆霎时忍俊不禁居然掩嘴低头吃吃地笑了出来。
歌舞从中断绝全场都是为之一愣卢云更是满心惊讶不知那女子为何朝着自己猛笑莫非认得自己不成?他左顾右盼待见四周王孙公平双眼直一个个对着台上美女傻笑料知是自己会错意了忙又将大毡戴了回来以免有碍观瞻。
正咳嗽间那女子总算也已定下心神她回身而舞再次曼声高唱:
可知我常一生儿爱吴是天然?
恰三春好处无人见
不提防沉鱼落雁乌惊喧则怕……羞花闭月花愁颤。
一曲方终全场叫好人人都拍红了掌心。不旋踵便出来几名小女童拿着铜盘到处领赏众贵宾豪迈气魄无不大抛银票着意恩赐。卢云见自己身处偏僻料来不会有人过来罗唆正觉得心安理得问忽然长袍给人拉了拉他低头急看惊见一名女童瞪着自己卢云莫可奈何只得搜索全身慢慢从口袋里摸出三个铜子儿小心扔出一个。
看白戏的必挨白眼。果然那女童一脸悻悻低头急走卢云则是一脸尴尬那美女本在台上答谢目光挪栘中猛见了卢云的窘态不由又低下头去再次噗嗤地笑出了声。
眼见有人逗笑了美女大批王孙忍无可忍便都转过头来朝四面八方怒目而视想来要搜出可疑人物。卢云吓了一跳都说“一笑倾人国、一笑倾人城”等会儿笑出了杀身之祸那可要哭了他怕无端招惹麻烦便一溜烟奔上了楼打算找处好地方喝酒、
万福楼楼高五层可今夜高明满座卢云一路奔上楼去各层都是座无虚帝他怕撞见海棠、明悔等美女便远远绕开了路好容易奔到了顶楼却见堂上黑森森的这儿居然颇为清静除三五桌客人笑着说话便只几名伙计倚在东墙角各在闲聊谈天卢云目光挪栘匆见*窗处有名客人孤身饮酒看他默默瞧望窗外街景却是方才见过的那名青年公子。
这顶楼地处最高离戏台也最远曲没得听、戏没得看便也没人会来抢座。卢云松了口气便也不急着过去和人寒喧只管了捡了张空桌坐下吆喝道:“伙计。”卢云喊了半天总算走上了一名酒保懒懒问道:“爷台要什么?”卢云道:“来五斤白酒越陈越好另来些花生大蒜。”那酒保笑道:“客倌酒量好啊?要不要别的小菜?”
卢云伸手入怀点了点铜板数目摇头道:“不了这样挺好。”那酒保下多话便朝背后吆暍了几声下久便上来了一名小伙计他提着一只酒壶懒洋洋地行向屋角一处大缸慢慢勺了酒水出来。
说也奇怪酒缸里水波一动整个五楼便已飘来一股辛辣那酒味好冲带着一股阳刚猛烈好似有人在楼里烧起了炭火让人不自觉的出汗。卢云自知可以喝到难得的佳酿已是满心迫下亟待偏生那小伙计手脚迟怠勺好了酒东找西找这才弄来了两只大碗慢吞吞地上菜来了。
咚咚两声酒菜上桌卢云久末饮酒忙斟了一大碗咕嘟嘟地仰头饮尽。
咕嘟……咕嘟……这酒好生不俗直似用怒火酿出来的才喝到了嘴里便辣得连舌头都麻了起来可卢云喝在嘴里却是浑然不觉得痛只管仰头畅饮。
今夜多少悲欢离合从柳门大宅走到宝庆布庄辛酸苦辣一次尝回思方才布庄里的点点滴滴好似顾倩兮就坐在面前一样卢云浑身颤抖更把烈酒高高仰起喝个涓滴不剩。
“痛……快……”卢云呼出了一口长气只觉得那怒火般的烈酒在腹中焚烧竟让他微起薄醺卢云以手支额望向五楼外的窗景:心道:“十年了我可总算见到她了。’
想起面担失踪不见自己若要招领失物定得在北京大肆寻访说不定还得过去向她打听打听卢云低下头去不愿再去想旁的事只盼自己还可以看看她纵使下能与她说话那也无妨。
想起顾倩兮就住在几里之内自己一会儿喝醉了说不定能有勇气跳进她家偷偷瞧她一眼卢云忽然哈哈一笑再次斟满了酒跟着用力拍开了大蒜仰起酒碗混着花生痛嚼。
喀滋咕嘟大蒜呛辣掺了烈酒来嚼开口更增其臭卢云虽说出身山东嗜好葱蒜可他早年是白面书生举止温文念在顾倩兮的情份上见得葱蒜奉来自要敬谢不敏可此时孤家寡人再不痛快大嚼更待何时?霎时吃了个臭气薰天却还颇觉不足。
卢云自饮自酌喝了一碗再来一碗回思这十年来人生际遇坎坷自己从生到死、由死到生走厂一遭那些经世济民、状元美梦早巳离身远去如今孓然潦倒功名志业皆成灰日后却该如何自处?一片消沉间卢云不觉笑了一笑轻轻吟道:
“闲来无事不从容睡觉东窗日已红;万物静觐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
“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风云变态中:富贵不淫贫作乐男儿到此是豪雄!”
“哈哈!哈哈!”卢云纵声长笑碰地一声当桌又拍开了大蒜咕噜噜地猛灌老酒一时只觉天地与我同在万物随我同游人生颓废至此居然没比这一刻更自在的了。
这“秋日偶成”乃是北宋大儒程颐所作、卢云倘在十年前来读这诗必嫌弃其中意境又是什么“睡觉东窗日已红”、又是什么“思入风云变态中”多了随性偏激之意却少了闻鸡起舞、勤奋报国之心以卢云的天性古板而言自难体会个中妙奥。如今人过中年历经落魄潦倒、亲逝友散之苦却能骤然反醒领略了当年程颐的豁达。
此生冷冷清清宛如丧家之犬、什么功名文章、豪情壮志一切都罢了在这天地为家四大皆空之际却反而赢回了两个字称作“从容”。
啥也不在乎的时刻卢云逸兴揣飞正要举碗痛饮匆见窗边酒客抬起头来朝自己瞧了一眼看此人样貌清奇一双眸子颇见神采正是那名眼熟的公子爷了。
“富贵不淫贫*乐男儿到此是豪雄……”那公子爷想必听到了自己的说话听他口唇喃喃仿佛心有所感。卢云见知己来了一看对方望着自己自是欣然举碗朝那人比了一比示意邀饮正等着对方举杯回敬那人却已叹了口气自管默默低头料来无心应酬。
卢云早年时脾气也不好逢得生人搭讪敬酒要不冷言以对要不冷面相讥如今见得来人无精打采自也不以为意。他笑了一笑正要自斟自酌却听一名伙计沿桌而来笑道:“几位客倌叨扰则个先给您结个帐。”
卢云低头饮酒:心情豁达模样更是从容无比便把铜板摸了出来等着付帐。只听那伙计对着邻桌客人道:“您这桌是二十三两算您个整数二十两成了。”卢云听得这等天价一口酒水险些喷了出来不知那桌客人是否点了人参果、皇帝茶?可凝目瞧去那桌上却只摆了壶水酒四色小菜余无长物。
卢云内心慌张这才知道万福楼价钱不妙几与黑店无二看自己酒量大叫了整整五斤酒少说十来两银子一会儿人家伸手要钱自己却该如何是好?
卢云一辈子几没赊过帐更没吃过白食至于行抢打人那更是下用想了:心下惴惴问只得蹑手蹑脚悄悄拿出杨肃观送来的那封信搁在桌上看看能否充当银子来用。
正祝祷问耳中听得脚步声响那伙计已然来了他先哈腰致意之后笑道:“客倌您的酒菜是十六两算您个整数十五两成了。”卢云口袋凑不出三两银听得这话便只压低了大毡悄悄伸出手指朝桌上怪信点了点希望小移计自行离去
“等等你好眼熟……”那小伙计猛地把手一指大声:“就是你!你这怪人真是怪!可给我遇见了!”正要捋起袖子匆听脚步声响桌边听得一个笑声:“别闹快了去。”〗
眼看救星来了卢云微微一愣万没料到这封信真还管用他抬头去看面前站的却是一名中年聿柜。卢云心下微有错愕忙道:“掌……掌柜的这……这酒菜钱……”那掌柜笑道:“没事客倌的酒钱有人买了。”
卢云更加讶异了看这酒菜并非是自行免钱而是有人暗中替他付钞那就不是杨肃观的法力了只是谁会这般好心呢?卢云心下好奇便把目光微斜朝窗边的那位酒客瞧去那人却早已低下头去只顾着饮酒看他对身遭物事漠不关心想来不是他付的钱了。
卢云满心疑惑下知是谁为自己还钞正纳闷问那掌柜却奉上了一张名帖微笑道:“爷台请过目。”卢云低头来看只见手上多了一张纸片正面印了八个宇:“万福楼里戏如人生”图花精致正是此地的戏票卢云讶道:“这是什么?”
那掌柜*近一步附耳道:“这是琦小姐的一点心意。她吩咐小人要我好生款待您一会儿您吃什么、喝什么全算咱们万福楼的帐上。”卢云错愕不已道:“琦小姐…她是……”掌柜走近一步悄悄朝楼下天井一指附耳道:“她就是咱们万福楼的台柱您方才见过的。”
卢云醒悟过来这才想起戏台上的那位绝世美女他越想越疑便行列栏杆旁自朝楼下天井观看只见那位“琦小姐”早巳下台却来了一群翻筋斗的看他们东滚西翻挥旗舞棍十分卖力四下宾客却是喝酒的喝酒谈天的谈天全没一人正眼来瞧。
卢云心下领悟已知这“琦小姐”非同小可全场几百名客人都是冲着她来的只是自己过去少去酒家作乐自不可能认识这位“琦小姐”却不知她何以殷勤款待莫非她张冠李戴却是误会一场?他转头望向掌柜低声便道:“掌柜的我与您家小姐素昧平生她可是认错人了?”
那掌柜摇头道:“错不了她方才在戏台上就瞧见您了。她说爷台难得回京定得给您接风洗尘那才不愧故人之谊。”说着不待卢云答应已然找来了伙计吩咐道:“开包厢准备八大八小。”卢云咦了一声还下及推辞众伙计快手快脚奋勇上前将卢老爷捧了进去一旁送菜端酒宛如遇上恩公个个孝顺无比、
卢云得了天大好处:心下却是纳闷无比一不知琦小姐是何来历二也不解她与自己有何瓜葛百无聊籁之中便又取出了那张戏票反覆察看忽见戏票后头印着戏码左书:“卖面郎巧遇故人子”右书:“杨太师计围万福楼”。
卢云咦了一声看自己正是个面贩这“买面郎”若非自己却是何人?依此戏码来看莫非一会儿自己便会在此遭遇故人之子?可“杨太师计围万福楼”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一会儿有官兵前来此地抓人叮他们想抓谁?这“杨太师”又是谁?难下成便是畅肃观么?
卢云满心纳闷自人京以来事事透着古怪先是胡媚儿交来了一只信封上书“灵吾玄志”四宇还说什么杨肃观对自己另有安排:现下偏又遇上了这个“琦小姐”对自己殷勤招待在种玄机让人难以猜想卢云看下懂道理索性也下再多想什么反正喝酒有人付帐便只管专心大吃大喝等着事情水落石出。
约莫喝了半壶酒堂上慢慢也热闹起来了看那楼梯里上来一群又一群客人都是先前楼下看戏的客人这会儿戏演完了便又来楼上玩耍。不多时堂上几十张板桌便都坐满了人诸人高谈阔论你一言、我一句话题全离不开那位“琦小姐”。
卢云有心探明“琦小姐”的来历忙潜运内力来听听得堂上一人道:“喂老张听说鲁王爷要包下琦小姐是真是假?”另一人道:“呸凭他那个脑满肠胆也想来碰人家的玉手真是忝不知耻。”
先前说话那人道:“没法子世道不靖啊这鲁王爷多有钱听说还想当摄政王呢我看今儿是元宵他八成又要过来闹场了。”另一人叹道:“算了别惹这些闲气。你忘了上回不还有个客人被鲁王爷从五楼丢出去摔成了重伤?”先前那人叹道:“***喝酒、喝酒。”
卢云听了几句这才晓得这琦小姐是个大红人好似万福楼里常有争风吃醋之事居然还把人打伤了。昔时“宜花院”名动公卿今朝却属“万福楼”独领风骚卢云望着面前满满一桌酒菜想起这是“琦小姐”的一番盛情一时之间心下忽有不祥预感不知自己是否又已惹上天大的麻烦?正想溜之大吉匆听堂上传来女子娇呼:“师姐!等等我!等等我!”
卢云听出这是少女的声音:心下微惊忙开启包厢窗扉偷眼瞧望只见堂上一名少女飞奔而过看她身法好快果然是之前见过的翠杉再看不远处还有两名美女正是海棠、明梅来了。
元宵夜里金吾不禁少女们要想大口喝酒今夜正是时候。卢云见得这三个厉害的来了更加下敢离开包厢只管低头喝闷酒却听海棠在包厢外说话:“糟了没桌子坐了。”
满堂桌子都坐满了海棠、明梅她们来得远了自然没位子正盼望她们自行离去匆听翠杉道:“师姐那儿还有空位。”卢云从窗缝向外瞧望只见临窗边一张板桌桌边独坐了一名客人却是先前见过的那名酒客看他人剌剌地占了整张板桌众少女若能将这不之客支开自有位子坐了。果然翠杉便*到了二师姐耳边道:“明梅姊你去打他吧。”
明梅凝目去看只见那青年孤身饮酒脚边一只行囊桌上摆了个长长的油布包里头定然藏有凶器自己若要过去凶他小命难免不保。眼见苦差事来了明梅便推辞道:“我看先别赶人了这人的衣服看来还干净下如和他挤一挤好了。”翠杉忧声道:“不行啊男女有别师父知道了会骂我们的。”霎时两个小的转了过来向大师姐哀求:“海棠姊你长得最漂亮你去找位子吧。”
海棠哼了一声傲然转身须尖问艳光四射众男客瞧到眼里忽然间堂上空了许多位子老老少少同挤一张板凳虚位以待盼着与美女同桌饮食。海棠见惯了这等场面当下莲步轻挪自在堂问巡视正审查人品相貌问。忽听堂上传来一声呼唤:“海棠姊你也来啦快来这儿坐吧。”众男宾大失所望寻着声音去瞧却见不远处坐厂一名官家小姐看她身旁还陪了个姑娘一身劲装打扮、腰悬短棍好似是个保镖两人一坐一站正向九华诸女招呼。
“是何凝香!”众女对望一眼一时大喜而呼海棠欢容蹦跳:“有位子坐了。”明梅雀跃拍手:“咱们不必付钱了。”翠杉则是一脸讶异:“何凝香她是谁啊?”
群雌聒噪中已然飞奔至板桌旁各自安坐下来、那何小姐模样害羞见得众女到来却只低下头去羞羞地道:“海棠姊……你们……你们也来看戏啊。”海棠笑道:“是啊难得元宵佳节谁要不出门谁便是黄脸婆。”说着把秀一掠傲然道:“伙计。”
众伙计慌忙到来乖乖伺候着只听明梅快嘴快语说道:“给送壶极品碧螺春一碟蛇胆瓜子、一盘冰糖鸭舌、一碗五香凤爪……”看这女孩热门熟路连珠炮的呼喊中一叠又一叠点心送上霎时摆满了一整桌伙计这便来陪笑收帐:“小姐们一共五十两。”
付钱关头到来九华三女定力过人一个个眼觐鼻、鼻观心各自安坐不动那何小姐好似家境不坏便取出了绣花荷包捡出了一张银票胡乱扔了出去。
银票百两一张伙计大喜过望正要称谢收下明梅却嘿地一声大声道:“且慢!这儿有零的。”便将银票收入钱囊另取现银付帐。多出来的自然充公了。
那翠杉是个新来的眼看何小姐出手如此阔绰:心下自是仰慕忙凑到海棠身边细声道:“师姐她是谁啊?怎地这般有钱?”海棠仰起头来傲然道:“她是我的手帕交姓何名凝香她爹爹就是辅大学士当今百官之何大人。”
听得阁揆宰辅的爱女在此四周宾客有在留神偷听的莫不低呼一声卢云坐在包厢里听得话声自也暗暗惊奇:“何大人的女儿在此?”当下从窗缝里瞧出只见那何小姐细皮白肉五官果然与何大人有分相似不觉微微一笑想起红螺寺里的百官云集:心中便想:“这逗何大人真是个好福气当年旧识里只他一人飞黄腾达。”
这何大人不是别人却是当年西出阳关的左御史何荣卢云与他称得上相熟却下知他家里还有这么个宝贝小女儿只不知是不是私生女就是了。
人生如梦当年和亲队伍历经多少事真是一言难尽有的成了西域皇后有的成为天下第一大反贼当然也有人打回原形再次做起了浪迹天涯的穷面贩。卢云笑了一笑慢慢的喝着酒正出神间又听翠杉低声道:“原来这位是何大人的千金真是久仰了。那……那个小丫环又是谁?怎还带着棍子?可是有武功么?i
卢云先前早巳看到那名劲装姑娘了看她手持短棍身上却穿着崆峒弟子的服饰此时听翠杉口无遮拦:心中便想:“这小姑娘嘴快了恐怕要得罪人了。”
心思才起果然包厢外便传来呸地一声那劲装姑娘大声道:“谁是丫擐了!你们给我听好了姑娘就是崆峒山的‘飞霞棍’黄巧云。奉何大人之命特来陪何小姐夜游。”说着抽出了腰间短棍在手指上转了一圈哼道:“九华三姝有眼无珠这话想是没说错了。”
刷地一声海棠拔出了短剑剑光霍霍之中已将鸡爪切了几切淡淡地道:“崆峒一脉脑袋空空我也是久仰大名了。”说着敲了敲桌面哼道:“师妹给斟上了茶。”
双方剑拔弩张随时都会大打出乎明梅忙来缓颊笑道:“别吵、别吵。何小姐你爹爹平日不是管你管得严么?怎地今晚放你出来透气了?”
听得此言那何小姐叹了口气眼眶却泛起了泪光自将脑袋一偏枕在黄小女侠肩上轻轻抽噎起来。见得小姐如此惨澹九华众女自是眨了眨眼。海棠吮着鸡爪一时也不好白吃人家的便问道:“你干什么了?可是给谁欺侮玷污了么?这般可怜。”
听得此言何凝香泪水益泛褴了一时掩着心口宛如西施捧心哭道:“我……我……”这女孩嗓音娇弱说话时气若游丝还下忘掩着小嘴海棠运起内力仔细听了半晌却还是不得诀窍只得招来了黄巧云皱眉道:“她怎么啦?可是病了么?”
黄巧云白了她一眼道:“当然是病了不然还能怎么了?她这几日食不落饭、睡不安寝、还闹得魂不守舍何伯伯知道她病了却也无药石可医便要我带她出来透透气。”何小姐金枝玉叶锦衣玉食没想却罹患怪病了九华众女皱眉道:“什么病这么厉害?居然无药可救?”黄巧云叹息道:“那还要说么?她害得是相思病。”
众女恍然大悟看这世上唯一没药解的便是这相思病病情时时起伏匆冷匆热与失心疯有几分相仿。卢云远远听着:心中便想:“这病倒真没药医不妨看开些。”一时大口饮酒却也来给自己治病了。
听得有人害了相思病九华诸女便又笑了只见翠杉状似怜悯明梅幸灾乐祸海棠则是一睑的闭目养神傲然道:“原来是这个毛病啊这病怎会没药医呢?这样吧要不要我给你们帮个忙啊?听得海棠要帮忙抓药何小姐心存感激正要哭谢黄巧云却又呸了一声看这药包落人海棠手里要是给她瞧得好了还会不自行服用么?当即道:“你省省力气吧告诉你如果那个人可以召之即来何大人早就去找他了。”海棠哦了一声道:“谁这么大架子啊?到底她看上的是谁?”黄巧云咳了一声道:“她瞧上的是华山弟子。”听得心事给人揭破何小姐又羞又苦便又趴倒在黄巧云怀里呜呜地细哭了起来。
众女一旁听着:心里自也觉得奇怪看华山高徒无数上有杜得籼、吕得礼、下有施得兴、吕得义看何小姐何等家世如今芳心可可一旦瞧上这群猪狗他们还不汪汪乱叫飞也似的赶过来么?九华诸女暗暗揣测正纳闷间匆见翠杉双手一拍:“我知道了我晓得何小姐喜欢了谁。”
眼见众女一齐转过头来翠杉含笑便道:“她瞧上了陈得福对不对?”华山垫底门徒人称扫把福这厮武功低、人头次倘使成了何府的乘龙快婿岳丈大人不免气得中风早早驾鹤西归难怪不肯找他回来。翠杉还待笑说惊见四下白眼不断连何小姐也收拾了泪水朝她怒目而视。
扫把福人缘不好眼看何凝香伤心欲绝明梅只得拉来了黄巧云皱眉道:“真是别卖关子了她到底爱了谁啊?”黄巧云掩嘴低声:“她喜欢的那个人单名一个‘苏”字。”
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华山满门高手无数可阖山弟子中却只一个姓苏不消说那人自是“三达传人”苏颖无疑眼看九华诸女低呼出声连包厢里的卢云也是微微一奇。可怜何小姐给人当众道出了心事一时羞得无地自容双手掩面间便朝窗边奔去众女大惊道:“快拦住她这可是五楼啊!””
十年前玉清观前匆匆一晤当时卢云亲眼得见便曾见过苏颖一面只是那时宁不凡退隐在即双方却没机缘说过话。卢云隔墙听着不觉微微一笑:“原来苏少侠如此风流琼芳听说以后八成又要生气了。“想起了琼芳:心头匆有些挂念不知两人分别以后她现下去了何处?只是看今夜是元宵若不是和情郎幽会去了还能去哪?
正慨然间众女死劝活劝总算把何小姐拉离了窗口明梅笑道:“原来她看上的是苏大掌门啊那可有些难办了。她是怎么识得苏大侠的?”黄巧云摇了摇头道:“还不是那‘魁星战五关’害的?腊月那日她陪何伯伯去看擂台比斗结果轮到苏掌门出场她就病倒了。唉……反正回家后茶不思、饭不想日日夜夜尽是哭……何伯伯心想不是办法上回还要我设法安排则个让她和苏少侠见上一面也好转个心情……”
海棠哦了一声问道:“怎么?你和苏颖很熟?”黄巧云脸上一红忙道:“那倒不是。不过我认得华山的一个朋友也许能请他想个办法。”翠杉低头笑道:“你认识谁?可是陈得福么?”黄巧云大怒道:“谁认得他了?我认得的是吕得礼。”
海棠皱眉道:“谁是吕得礼?”看她一脸疑惑想来不识小人物一旁明梅附耳过来细声解释:“就是无耻三兄弟的老大外号叫‘小礼子’的那个。”海棠哦了一长声:“是他啊。”说着朝黄巧云打量几眼颔道:“恭喜、恭喜龙配龙、凤配凤。”
九华诸女向以言辞阴损着称耳听海棠几声“恭喜”却不知在“恭喜”什么黄巧云怒火上升自知说不过她们三个便暗暗握住了腰问短棍眼中透露凶悍。翠杉吓了一跳忙来缓颊道:“后来呢?黄姊姊安排的如何了?i
黄小女侠放开了短棍摇了摇头轻叹一声道:“苏掌门很忙没法子见上面。”何小姐听得此言只是悲从中来登时珠泪潸潸海棠柔声安慰道:“好了别难过了见不到就算了反正人家苏掌门二月便要成亲迎娶大美女琼芳人家连喜帖也出来了你便算见到了他又能如何呢?”
黄巧云猛吃一惊拼命向海棠使眼色那海棠却不知是粗心大意还是故意为之自管说了个痛快。果下其然何小姐听得此言一口气转不上来便又颤巍巍地行向了窗口黄巧云死命拦住一边怒骂海棠:“你这女人心眼真坏你要逼死她么?”
海棠苦笑道:“这也能怪我了?人家喜帖的满天满地她怎会不知道?”黄巧云懒得应答自去安慰何凝香一旁翠杉则来帮忙倒茶服侍让小姐暖暖心口。
苏颖是琼芳的情人京城里可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何小姐幽居在府自不知人家早已是琼府的乘龙快婿岂能再接别人的绣球?卢云一旁听着:心中又想:“原来琼芳要成亲了说不得这杯喜酒我虽不会过去喝可也得找个法子给她贺喜。’
想起琼芳性子冲脾气硬日后做了人家的妻子不知会不会镇日吵架?卢云回思这半个月来的相处心里不觉有些思念她:“这琼芳虽说架子大可其实说话好有趣要是她现下也陪在这儿这个元宵定然热闹了。”
正想问外头何凝香听到苏颖即将成亲却已快哭死了翠杉安慰道:“何姊姊快别哭了这世上好男子所在多有不如这样吧我家老爷是正统军的大元帅营里有七十二万未婚男子你若不嫌弃我可以拜托咱们老爷替你安排个相亲……”
正统军盛产“黑旋风”个个手持双板斧怪力乱神脸上还长了黑毛何小姐听得此言不觉悲从中来哭得更凄惨了。明梅笑道:“快别这样了正统军里也不全是做苦力的多少有几个文武双全像是‘小赵云’燕烽啊、‘飞天笔’孟焕然啊‘荆州狮’熊俊啊个个一身烈火尤其那个燕烽猴急也似平日最爱缠着海棠呢。”
咚地一声桌边茶水翻倒众女定睛去看却见翠杉面色惨白颤声道:“燕烽……他……他很爱缠着大师姐么?”明梅笑道:“可不是么那姓燕的每回见了海棠都是张大了嘴一幅魂不守舍的模样好像还写了一些书信过来我都不好意思瞧呢。”说着提起了手肘朝师姐碰了碰海棠却是不置可否只理了理云鬓料来“四火儿”属于点心一流根本不必放在心上。
猛听一声抽噎众女一齐凝目来看这会儿倒不是何凝香啜泣却轮到翠杉泪洒当场真不知是怎么回事了。
正说话间那何小姐却似听不下去了她擦拭泪水盈盈起身道:“巧云送我回去。”明梅忙道:“才不过子夜而已这么快便走了?”何小姐整夜给人当成笑话什么也不想说便拭泪道:“不了我身子不舒坦得早点回府歇着。”
元宵花月夜才子佳人莫不彻夜游嬉通宵达旦可何小姐却是形单影孤如今又给人连番作弄如何还有玩兴?正要转身离开却听叩叩几声海棠却已敲起了桌子。她拿出了大师姐的架式道:“过来坐下我这儿有个消息奉告包你爱听。
海棠美丽骄傲日常总爱欺负人何小姐晓得她不怀好意正待用力摇头却听海棠淡淡地道:“别急着骂我我这消息可是关于那‘女扮男装’的不听可惜喔。”
黄巧云听得“女扮男装”四个字自是低呼一声道:“你说得是琼少阁主!”
全京城唯一穿男装的女子便是琼芳。此女执掌书院权势薰天出入皇宫内院如同家常便饭可说是全北京第一气概的女豪杰;海棠淡然一笑颔道:“什么琼少阁主好大派头叫她琼芳不就得了。”黄巧云哼道:“随你了我们崆峒山可没那么无礼。”
崆峒派多有高手驻进紫云轩想来为得这层缘故黄巧云定是个乖顺的。她哼了一声又道:“好了快说吧少阁主又怎么了?”海棠叹道:“她啊她活活气死了苏少侠哪。”
场面静了下来卢云乍然听得琼芳的消息自足聚精会神就怕少听了一宇半句。那何小姐也是慌不迭地回座满面部是关切一片寂静中连窗边那名酒客也是微微一动看他虽然背对着诸位少女却把酒杯放了下来想来也听到了说话。
全场屏气凝神都在等候演说谁晓得海棠却又不吭气了只管提起杯子、骄傲喝茶。黄巧云催促道:“海棠你老是卖关子这琼阁主不是才出远门回来么?怎会气死了苏少侠?”众师妹也是一睑期待忙道:“是啊师姐快说啊。”
一片催促中海棠终于长叹一声道:“好我这就说罗。”她先将稍梳理了跟着拿了丝巾出来学着师父的模样扇风纳凉。众人正想再听下文却又拿回一句无聊的:“唉此事说来话长罗……”
眼看大师姐摆架子一旁翠杉忙来奉茶明梅也来陪笑脸众师妹殷勤服侍之下海棠心情总算舒坦了方才道:“好啦好啦我这就说了你们全听好了。”
众女正襟危坐不敢梢动海棠左顾右盼眼见整层楼的男子全在偷看自己便又啜了口香茶扬了扬凉风正要再次叹息黄巧云气愤不过便取出了纸牌大声道:“告么了告么了大家来玩马吊牌。”众女哼了一声正要扔出骰子却听海棠压低了嗓子急切地道:“话说腊月小年夜当晚呢……扬州城夜黑风高狂风飕飕大雪飘飘。”
众女听了这个开场颇为精彩便又放下了纸牌再次凑头而来卢云也是全神贯注运起了内力来听只听海棠低声道:“那时琼芳人在扬州过夜这晚她不知怎地匆地辗转难眠她见窗外雪花片片好似在向自己招手便也迷迷糊糊地走出门结果她走啊走的、走啊走的……”
猛听“砰”地一响海棠将手望桌面一拍听她阴侧侧地道:“你们可晓得她撞见了什么?”海棠煞有介事只当自己唱起了花鼓黄巧云矍然而惊道:“见鬼了?”海棠叹道:“傻瓜你们崆峒派的人都没脑子么?别老是妖魔鬼怪想点别的。”
黄巧云满面红云这会儿便给问倒了何小姐便又幽幽地道:“海棠姊快说吧拜托你。”海棠仰天长叹一声幽幽地道:“她啊遇到了一个面贩呢。”
“面贩?”少女们全都笑了起来:“那有什么了不起的?”
世上卖面的所在多有便一条长安大街逛去少说十来处吃面地方毫无稀奇。众女哑然失笑卢云却是面色苍白一时心头惴惴不知会有什么倒楣事冒将出来。
“你们有所不知啊……”又听海棠叹道:“这面担子不是寻常地方而是有来历的。那琼阁主自也不知其中奥妙。她闻到那面担传出香气只觉得肚子饿了便迷迷糊糊坐了下来叫了碗面吃了谁晓得这一吃之下居然……居然……”说到此处竟尔面露悲悯之色好似万分惋惜。众女听得兴起无下催促道:“后来呢?快说啊。”海棠仰天长叹幽幽地道:“后来啊她就被坏男人拐走了呢。”
“坏男人……”何凝香睁大了眼一颗芳心怦怦直跳颤声道:“可是那卖面的么?”
“是啊……”海棠面露怜悯之色幽幽又道:“江湖上有句话称作‘吃人中碗、由人使唤’便是说这卖面郎如何阴毒。据说这人是江湖第一淫贼平口居无定所却爱假扮面贩、平日里甜书蜜语时时拐带妇女可怜那琼阁主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吃了一碗面后什么都不晓得了只能由人摆布整整十来日里……哎呀我一个黄花闺女……真没脸说了……”
众女经常吃面听得面老板原是坏男人无下相顾骇然。海棠举手遮嘴又来细声警告:“总之你们这几日全都小心了千万别上街吃面万一也给迷住了那这辈于全完了呢。”
众女花容失色纷朝楼下街心去望只想瞧瞧卖面郎是否又来采花了。
卖面的不在楼下却在包厢饮酒。卢云瞠目结舌万没料到自己竟成了个采花大盗声名狼藉至此。他呆呆举起酒碗方才暍入喉头又听何凝香叹道:“好惨。”众女皱眉道:“你惨什么了?”何凝香掩面泣道:“不是我惨是苏少侠惨。”
苦主的名字出来了饶那卢云功力深厚一口酒水还是倒喷了出来。
全完了琼苏两人青梅竹马早已论及婚嫁谁知江湖上人云亦云却把消息传得如此难听可怜苏少侠听了这些传闻却该如何自处?卢云越想越怕一时间如坐针毡看他连尽五碗烈酒兀自觉得不足。正悲饮间匆见*窗边一名酒客也是仰头痛饮十数杯看他背对着众少女脸面却对着卢云这边卢云心道:“这人酒可喝得急了他又是怎么了?”
卢云整晚见着此人只觉得他好面熟却总是想不起他的名号当下一边喝着酒一边低头思索掹听噗地一声整碗酒全吐了出去弄得自己满身污秽。
完了……卢云呆若木鸡他终于认出人来了那熟悉之至的青年公子不是别人正是十年前在华山见过的少侠苏颖。
全毁了。当年匆匆一晤两人不曾说过话是以虽觉眼熟却没法一下子认出人来哪晓得苏少侠根本就坐在酒楼里还把海棠的胡说全听入耳中?届时他遇上了一帮面贩子还能下拔剑凶杀么?想到此节卢云心中苦也迳自拿起了大酒坛咕噜噜的灌下去。
这厢卢云祸从天降大叫倒楣。那厢九华诸女却是唯恐天下下乱便又来了加柴添火听得海棠低声道:“我跟你们说喔苏颖真可怜他压根儿不晓得老婆跟人……唉……现下还快快乐乐的办着喜事等着当新郎呢。”何凝香啜泣道:“好惨……”
确实惨九华诸女一齐挑拨起来了:“好惨喔!好惨喔!”何凝香悲从中来一时满面爱怜垂泪道:“不行我……我不能让他被人家欺侮一定要想办法救他。”海棠、明梅就等她这句话大喜之余莫不竞相怂恿:“说得好苏少侠身处水深火热之中只等何小姐出手相救了你快去找他吧。”众女你一言、我一语或胡乱怂恿、或信口雌黄正笑闹间匆听楼下傅来叫卖声:“馄饨面、炸酱面、大卤面……每碗十文钱快来吃吆……”
卖面的真冒出来了众女大吃一惊忙围到了窗边瞧望连卢云也伸长了颈子就想一睹坏男人的庐山真面目。一片悚然问只见楼下摆了幅脏面摊一名胖子搔着头、枢着脚正在路边打着哈欠想来卫生堪虞。
俗话说了“一叶之秋”看楼下面贩如此形状对比海棠口中的采花面贩众少女本还有相信的便都醒了过来黄巧云瞧了那卖面的几眼皱眉道:“海棠你到底说了几分真话?你说那琼阁主给面贩拐跑了可是真有此事?”
苏颖风流俊雅乃是江湖有数的大剑客对比楼下的大胖子当真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眼见众女起疑了海棠不由满面通红忙道:“你们别胡思乱想这两碗面是不一样的。我跟你们说那诱拐琼芳的面贩是个武林高手绝不是楼下这个。”
黄巧云哼道:“听你这个那个的谁又见过哪个了?还不是听你一个人瞎扯。”海棠有些词穷了也是骑虎难下只得道:“你说话别伤人了告诉你我……我真见过那面贩一次信不信由你了。听得海棠见过坏男人众女无不大为好奇她们打小听得师长训诫早将坏男人视作洪水猛兽可日常听得惯熟临场却没见过忙道:“你……你真见过他?那人生得什么形貌?可还俊么?”
海棠喜孜孜地笑了正要乱扯一通忽见众女瞧着自己当下改作忧虑状沉吟道:“那人嘛……模样其实也不怎么好看只是唇上蓄了短髭身材修长那肤色呢……比女人还白还细一双眼儿风流桃花像能说话似的、听说女孩要给他盯上了连路都不会走了呢。”
听得卖面的采花功力如此深厚众女无不暗暗骇然只在悄悄揣想那卖面郎的形象。匆听明梅咦了一声喃喃地道:“唇蓄短须、肤白胜雪还生了双桃花眼那不是五辅大人杨肃观是谁?”
这回轮到海棠脸红了想来她不知坏男人是何形象便照心中理想描绘了。其余众女倒也满心狐疑不知杨大人是否白日洽公晚间卖面倒是值得查上一查。
海棠说完了故事何小姐心情好转便又有了笑容想来明日定要过去解救苏大侠了。黄巧云笑道:“好啦凝香开心了海棠你可立了大功。”说着又取出了马吊牌笑道:“别说闲话了来告么了、告么了。”将手指叩了叩桌把骰子一扔这会儿便来开赌了。
众女玩得开心卢云却是心乱如麻自知闯下了滔天大祸若要惹得苏琼两人婚事告吹那自己可真是罪大恶极了正苦恼间忽听楼梯问脚步声响涌上了一群人听得一人大声嚷嚷:“***!是哪个混蛋给琦小姐招待的给老子站出来!”
倒楣事一桩接着一桩这酒楼里给琦小姐招待的自是卢云无疑。他心下叫苦连天不知自己是否犯了瘟神事事透着倒楣百般无奈之中只得从窗缝向外窥看却见楼梯里上来了十余人或着家丁服饰、或身穿喇嘛袈裟为之人身形高眫罩着件斗篷料来颇有权势。他抓住了掌柜喝道:“杂碎东西!你说琦小姐的情人在哪?快给指认出来!”
眼见恶霸争风吃醋却又冲着自己而来卢云心下苦叹想他这辈子学堂苦读岂料老来居然沦落到当街斗殴、争夺美女的惨状?他叹了口气正要出面招认那掌柜却已叫起冤了:“王爷呀!冤枉啊!琦小沮哪来的情人了?老朽在这儿待了几年了别说一个连半个也没瞧过您瞧这不是天大的误会是什么?”
那高眫男子是个草包听得此言登时信了便暍道:“好了!信你一回!下次再有什么不三不四的东西过来骚扰她你可得赶紧给我通报!让我给你们摆平!听到了没?”那人好似权势极大全场竟是唯唯诺诺无人作声却在此时听得噗嗤一笑听得一名少女掩嘴低笑:“不三不似的东西这不是说他自己么?”
海棠闯祸了那人本在好端端的与掌柜说着话陡听这天外飞来的讥笑霎时怒火上升厉声道:“是谁笑给我滚出来!”海棠哼了一声自管玩牌却也不去理会那胖大男子左顾右盼眼见整层楼的客人都低头垂不敢稍动唯有海棠这桌兀自大剌剌的玩着牌霎时走了过来森然道:“***下**子给老子站起来了。”
那掌柜的见要闹事了赶忙上前苦劝:“鲁王爷千万别这样咱们万福楼也不是没人照应到时候您伤了客人咱们告上官府那又是何苦呢?”砰地一声掌柜的给人反手一掌打得趴下了。众伙计大惊失色全都涌了上来。海棠终于火大了霎时重重一拳槌上了桌怒道:“什么玩意儿!是姑娘笑的又如何?你想如何啊?”
海棠行侠仗义那人却不禁捧腹狂笑:“我想如何?我想如何?你***小骚蹄子给老子看清楚!你亲爹是谁!”霎时将斗篷掀开露出内里的靛青天龙来人赫然是位朝廷郡王。
“参见鲁王爷!”满场伴当跪了一地喊出了来人名号。海棠啊了一声这才知道惹上天大麻烦了这鲁王允跖亿万家财儿子载棋更是当今八世子之一连大都督都未必招惹得起自己却顶撞了他这该怎么办呢?
海棠怕了起来嘴上却也不好示弱只得道:“明梅、翠杉咱们走不必和这种人罗唆。一众师妹赶忙起身正要随大师姐离开却给鲁王爷拦住了听他嘿嘿笑道:“他***骚*淫妇今夜找不到琦小姐刚好找你们几个丫头消火。”说着朝桌子一指厉声道:“全给我坐下了!”
眼看兽爪子便要触到身上吓得两名师妹惊叫下已海棠身为大师姐自不能让师妹受辱当下刷地一声抽出了腰问短剑喝道:“走开!”鲁王哈哈大笑居然迈步向前淫笑道:“你敢在郡王面前拔剑?你可晓得这是死罪么?”
对方益进逼慢慢呼吸相闻手掌更朝腰际搂来海棠心下害怕万分怎么也下敢动眼看鲁王爷伸出大手已然抚上了海棠的纤腰正要乱摸一通却听嘿地—声黄巧云当面抢上对着他的肚子便是一棍。
砰地一声鲁王爷吃痛霎时身边飞影闪动两名红衣喇嘛从旁抢上竟在间不容之际捏住了黄巧云的手腕喀地一声劲力动卸下了她的短棍跟着把手一举已如抓小鸡般的将她提起。海棠大惊失色颤声道:“你……你别乱来我们是九华弟子你……你休得无礼。”海棠自道来历鲁王却反而哈哈大笑:“我说是仗着谁的势头来着?原来是艳婷那*子的徒儿有其师必有其徒来你们几个刚巧都来陪酒吧算是见习见习!”
眼看对方辱及师门海棠、明梅惊慌不已只得望向何小姐盼她出言相救。奈何这千金小姐禁不起吓此时早已缩到了墙角只在低声啼哭。
情势如此卢云已是不能不出面他把脸一沉缓缓放下了酒碗正要站起身来却于此时听得一人抢先道:“放开她。”全场众人转过头去只见窗边站起了一名酒客背向众人手上却拿一只油布包想来是他放话了。鲁王哦了一声:“臭小子想要英雄救美是吗?”
油布抖开一柄长剑露了出来那酒客静静地道:“这是京城你得守法。”鲁王爷狂笑道:“法?老子就是法你抓我送官啊?”那酒客的话很少只慢慢拔出剑来只见他左手又腰背身斜势那模样当真非同小可。鲁王冷笑道:“来了个妄人先拿下了。”
一名喇嘛向前行来采手来抓那酒客微一转身轻飘飘地一剑刺出便朝对方的腰腋而去。那喇嘛练了大手印的功夫见这剑毫无力道自也不来怕正待徒手来抓却于此时剑尖微微昂起抢先抵住了喉头。
“记得。”那人淡淡地道:“这里是京城卧虎藏龙。”把手一拉将黄巧云带到了怀里仗剑护住了她。楼上酒客见他如此侠气莫不高声喝彩鲁王大怒道:“叫什么好?谁敢叫好?我就打谁!”
来人剑法如此精妙竟在一招内制住敌手。黄巧云满面羞红自知这是华山剑法他急急云看那名酒客却见他生了一双猫儿大眼脸上带着几分忧郁骤然问“啊”了一声已然认出了此人的来历。
黄巧云认出了剑法其余少女却也认出了长相。一时纷纷惊呼道:“苏颖!”
惨了……那大名鼎鼎的华山掌门、“三达传人”苏颖原来早就来了。他不只听到了海棠的说话也已听到了何小姐的心事。
眼看梦中情郎乍然出现何小姐下禁心花怒放正要上前羞羞相认可满面晕红中怎么都无法上前骤然之间脑中一阵晕眩她“啊”地一声轻呼身子向后便倒听得嘤咛一声过后黄巧云给人撞得滚了开来苏颖怀里却多了一名晕倒少女看那弱不禁风的怯模样却不是绝世美女“海棠”却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