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刚走到院子里,院门便被人从外面砸开了。
瞬间,无数腾腾燃烧的火把一齐涌入院落,将小院照得宛若白昼。
与火把一齐被照亮的还有披着玄色斗篷的夫人,与围绕着她的无数家丁。
夫人双眸如星,而红润的脸颊上仍然残留着几滴泪水,随着各处跳跃的火星而闪闪发光。
她决绝地盯着从暗处渐渐走近的刺史,没有丝毫惧意。
没有惧意,完全是因为她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她十六岁时嫁给刺史,十八岁生下了桃夭,现在桃夭已经六岁,她也才二十来岁,她的父母都在外地,她也没有生下一个儿子,因此,她现在身边只有桃夭一个亲人。
她,决不允许任何人欺负她的女儿。
一直等到刺史严肃的脸全部出现在明亮的火光中,每个毛孔都清晰地倒映在了夫人的眸中时,她才抿唇开口:“夫主。”
这一声夫主唤得声音太低,以至于刺史只看了夫人的嘴唇蠕了蠕,对着口型才猜测到她是在唤他。
“夫人,何故如此!”刺史有些不快,他低沉着嗓音,闷闷地说道。
何故如此?
夫人眸中噙着泪水,勾唇冷笑:“我此生只有桃夭一女,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与她。”
刺史对上夫人倔强的双眸,心中一酸,叹息着摇头。
“妇人之仁也!”刺史轻叹一声,侧头向身后的侍女命令道,“带夫人回去。”
“站住!”刷地一下,一道白光闪过众人的眼眸,不等刺史身后的侍女动身,夫人的手中已经多出了一柄明晃晃的短刀了。
她早就有所防备,身为人母,为了自己的孩子,是会不顾一切的。
刺史的眸底终于涌出了一丝不安,可是因为这不安实在太过隐秘,所以此刻已将短刀死死抵着自己雪白脖颈的夫人并没有看出来。
她对刺史早就失望了,从他口中说出要杀了桃夭的话时,她的心已经是坚硬一片了。
“夫主,妾身服侍你多年,只此一女,还望夫主放过桃夭,哪怕将她赶出家门也好,求您放过她!”虽然知道刺史不会答应,可是夫人还是将这话艰涩地说了出来。
如果刺史能够答应,那她的桃夭就不会死。
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威胁会不会有效,因为刺史从来不是一个流连于儿女情长的人,他的心里装着天下百姓,所以便盛不下她这个结发妻子了。
话锋一转,她将短刀轻轻往前,划破了自己脖子上的肌肤,感觉到一丝尖锐的痛楚后,那原本艰涩的声音中竟是多了几分狠戾:“若是夫主不允,我便自刎与此,让天下百姓都知道,他们心目中的刺史大人逼死了自己的妻儿。”
刺史眸底一沉,看着夫人决绝的咬着唇瓣,他缄默了。
这次,他犹豫了,明知道夫人是在威胁他,可他还是犹豫了。
他害怕夫人真的会下手再重一些,他更害怕夫人就此倒地,撒手人寰。
就在他犹豫不决之际,腾地一声闷响,房门被从里面踢开,一个小小的身体迅速地挡在了夫人的面前。
刺史波澜不惊地看着桃夭那小小的,还没长到夫人腰间的身影,紧紧地等待着。
桃夭目光明亮,毫不畏惧地看向刺史,仰着脖子叫道:“爹爹无情也!”
“桃夭!回房去!”夫人双手紧紧握着短刀,却是没有办法顾及桃夭,她只能尖着嗓子严生厉色地命令。
桃夭自然是不愿意回房的,她咬牙切齿地看看刺史,又看看刺史旁边的白胡子老头儿,还有另外一个垂着头不敢看她的婢女。
那个身影她再熟悉不过了,就是阿光!
所以,是阿光向刺史高密自己可以看到神仙的事情了。
桃夭心中一片清明,她嘴角一翘,小小的极其不明显的梨涡若有似无地浮现在了她的小脸上,显得很是俊俏。
“阿光!是你向爹告密的!”桃夭很不屑地当众揭穿了阿光的嘴脸。
可是六岁的桃夭并不知道,大人们有时候并不会讨厌这样的阿光,反而阿光因此得到了刺史的赏赐。
她以为她说出来后,大家都会骂阿光坏人,至少也会向这个可恶的女人吐唾沫的。
直到这个时候,阿金才龇牙咧嘴地抱着胳膊从房中走出来。
她本来死死地拽着桃夭的,可是桃夭拽起自己的胳膊就是狠狠地一口,猝不及防,桃夭便冲出了房间。
阿金不可置信地看向阿光,这个时候只有阿金的反应才是桃夭最为满意的,不过阿金站在夫人和桃夭的身后,所以桃夭并没有看到阿金。
桃夭疑惑不解地看着所有人近乎麻木的空洞眼神,只有刺史的眸光是不一样的,不过那眸光中的情绪并不是她喜欢的,那情绪分明就是含着讥讽的。
“桃夭!”夫人再次出声叫道。
这一声实在是太过响亮了,桃夭不得不从刺史那含着讥讽的目光中抽离出来,她没有回头去看夫人,只是用她稚嫩的声音说道:“阿娘勿怪,父亲既不喜欢桃夭,便就让她取了桃夭的性命好了。”
桃夭并不是一个不怕死的,只是这时候她不想让她的阿娘看不到天,也许阿娘也有机会能够看到天上的神仙呢!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似乎觉得她的牺牲是值得的,莞尔一笑,刚想开口,却看见一个小厮从黑暗中探出头来,凑在刺史的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而这时候,刺史的表情又平静转为了恐惧。
没错,就是恐惧,瞳孔放大,似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消息一般,也许是非常不好的事情。
直等到那小厮说完,刺史的脸色依旧十分难看,桃夭看好戏一般地盯视着刺史,等着他回过头来。
可是刺史没有回头,他转身了。
“我们今天都活不了。”刺史苦涩,无奈地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这真是耐人寻味的一句话,桃夭没有听明白,可是夫人却是似乎已经十分明白,她胸腔中发出一阵阵咕咕的苦笑,手中的短刀也随之哐当落了地。
刺史走了,带着全部的家丁离开了院子,而那个白胡子的法师,早就不知所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