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从洞外听到阿玉的名字开始,桃夭的思绪就飞快地转动起来,而现在已经差不多理清了所有事情。
当年何焕让阿玉跟着父亲,等阿玉受到父亲的信任,便将她带回了家里,而后又不知道为什么,皇帝对父亲很生气,于是下令对父亲诛杀九族,也许这中间少不了阿玉使坏。
在一切都成功以后,完成任务的阿玉本应该就此死去,可她却因为腹中的孩子,所以想尽办法避开何焕的追杀,自己藏了起来,这一藏就是十年……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在阿玉怀里的男孩子,岂不是……
桃夭愕然,她慢慢的,慢慢地侧过头,抬眸看向何焕。
她表情木然,而双眼中已经泪光盈盈,泫然欲泣,仿佛忍耐着极大的悲伤一般。
何焕一怔,他没有想到桃夭还会有勇气直视自己,略一皱眉,背过身去回到原本的椅子上坐下。
“你有何异议!”何焕冷笑。
何焕认定了桃夭是不会忤逆自己的,毕竟已经十年过去,桃夭竟是从来没有顶撞过他,甚至连眼神的不满都不曾看过,然而在看到桃夭泫然欲泣的目光时,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桃夭只是怔怔地跪着,她脑海中迅速地总结着自己想要说的词语,可当她一想到身边的阿玉和还没有见过的弟弟时,竟是什么也想不出来了。
她垂下眸定定地看着地板,微敛眼睑,一时间心乱如麻!
阿玉和她的弟弟死了,楚衡子跳崖了,现在难道她只能这么屈辱地活着吗?她的世界除了杀人,真的就没有别的事情能做了?
这里没有让她痴念的蓝天,于是她紧紧咬着唇瓣,努力地将哽在喉咙中的悲伤尽数吞进肚子里去。
此时何焕看不清桃夭的表情,心中反倒是舒服了一些,他不屑地瞥了一眼惨死的阿玉,继续冷冷道:“桃夭,你莫不是以为为师不敢罚你?”
罚?
桃夭刷地打了一个寒噤,恍若从梦中惊醒一般!
何焕要罚她!是要取自己性命吗?
“桃夭知错。”吞下哽在喉中的寒气,连忙以头点地道。
她不能死,只要活着才能有希望,即便何焕说楚衡子自己跳下悬崖,可这都是何焕的一面之词,如果楚衡子还活着,那她就这样被何焕处死,岂不是很冤?
听何焕话中的意思,她还不知道自己就是刺史的女儿吧,这样真是太好了,实在是太好了!
只要她过了今天这关,就必须想办法离开何焕,她可以先去山下找楚衡子……
想着想着,桃夭竟是有点激动了。
事实上,何焕的确是不知道桃夭的真实身份的。
桃夭自小可以说是完全没有出过门,一直都生活在高门大宅之内,因为年岁甚小,刺史也从未再旁人面前提过桃夭的名字,因此,世人只知刺史有一女,却不识得,也知其名。
而那些认识桃夭,知道桃夭名字的人,在片刻前,已经被何焕杀光了。
刺史是个中规中矩的人,他想要一个儿子来继承自己的衣钵,所以他即便再怎么喜欢桃夭,却也是鲜少愿意对朝中好友提及桃夭的,更何况是提及桃夭的名字!
当初何焕虽然派了阿玉进入刺史府,可何焕一直想着诛杀九族势必不会有漏网之鱼,可谁曾想,到底还是自己太自信了点,刺史竟然就这样把自己的女儿给藏了起来。
这些年里何焕也在一直四处明察暗访,然而并没有人知道当初刺史的千金去了哪里,甚至是仆人的远方亲戚,他都一一查探,可都是如石沉大海一般,并没有任何消息!
何焕怎么也不会想得到,他想要找的人就是眼前自己的爱徒。
桃夭不敢抬头,她的额头抵在冰凉的地板,只觉得寒气丝丝入骨,让她原本混沌的思绪冻得渐渐清明起来。
她不等何焕回答,又说道:“桃夭不知楚衡子所犯何罪,感念多年来楚衡子对桃夭的照顾,是以桃夭情绪激动,还望掌门勿怪!”
这时候用楚衡子为借口也许还会有一线生机,她决不能让何焕感觉到她的异样,最好是何焕永远都不知道她是刺史的女儿。
一瞬间,桃夭好似记起了曾经老掌门对她说的话,他让自己拜何焕为师,却不让自己对任何人言及自己的身世以及姓氏,也许,掌门是知道什么?
知道什么?
桃夭不禁地打了个寒噤,心中唏嘘不已。
不,不对,如果掌门本来就知道何焕与她之间的深愁大恨的话,怎么还会让她拜何焕为师呢?
这一点有两种可能性,其一,老掌门是想迷惑何焕的视线,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让自己拜何焕为师,何焕就算再怎么聪明也不会料得到,仇人的女儿敢来拜自己为师,其二便是老掌门心思缜密,谨慎小心,为了不冒险,便让她隐姓埋名!
可到底是其中的哪一点,桃夭是不得而知了,但不论是哪一点,有一点桃夭十分笃定,老掌门是在保护自己。
想到这里,桃夭又是忍不住鼻尖酸涩,喉咙中哽咽难当了。
十年来她是第一次如此接近老掌门的心思,而第一次接近,却是让她体会到被保护的温暖,就如小时候被玄衣神仙抱在怀中的感觉一样,她很安心,很兴奋。
可老掌门已经逝去十年,这么久,她竟是将老掌门的面容身形都记不清了,慈眉善目还是严生厉色,她的记忆都是十分模糊的。
哽咽难当,她用力地掐着自己的掌心,直到指甲陷入肉里,直到火辣辣的痛感颤动着心尖,她才顺利地吞下悲伤和愧疚。
她没开口,何焕一声冷笑从头顶传来。
桃夭心中一惊,她清楚地感觉到,何焕就站在离自己身前不到三寸的地方。
心跳如鼓间,何焕在她的头顶静静地命令道:“抬起头来。”
桃夭深吸一口气,缓缓地抬起头。
她的眸光一惊变得很平静,虽然长长的睫毛上已然挂着晶莹的细碎水珠,但只是从眸中一惊瞧不出任何情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