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这阵子一心带着大儿媳妇,又嫡长孙还在襁褓之中,被牵去了不少心思,再这一阵子牟斌忙得脚打后脑勺,轻易不回府,便是回了府也在前院书房里呆着,连五姨娘的院子都不去了,刘氏是真没处打听去,不得已才问起了四莲。
四莲怎敢向她细说,只是摇头道,
“儿媳也不甚清楚!”
刘氏叹气,
“你说说……这朝局动荡,这家里以后到底是个甚么光景,我是真心里没底呢!”
这些事儿又不敢同家里人说,只一个八儿媳妇还能问上两句,刘氏这心里是越发没着没落的。
四莲宽慰她道,
“婆母放心,有公爹在呢,公爹乃是官场常老将,必能随机应变护了一家人周全的!”
刘氏点头,
“但愿吧……”
顿了顿又道,
“你若是听着消息便派人来同我说一声,也好让我安心!”
四莲点头,婆媳二人说完话,四莲便退了出来,却见得外头尤氏与关氏正等在廊下,二人见了她便笑,尤氏问道,
“八弟妹这是同婆母说甚么悄悄话,怎得还把人都赶出来了,我们想过来回事,都不敢进去!”
四莲笑道,
“也没有要紧的话儿!”
却是福了一福便离开了,尤氏转头问关氏,
“以前她也时常与婆母这样么?”
关氏想了想道,
“倒是有二三回吧!”
尤氏皱眉不语,便与关氏相携进去了,四莲这头离了牟府,去了帽儿胡同,却是一进门便见得牟彪负手立在照壁前等着她,不由奇道,
“不是衙门里事忙么,啸林怎得这么早便归家了?”
牟彪没有说话,神色有些凝重,四莲便是心头一沉,观他神色知晓这怕是事儿来了,
“所以……该来的还是来了么?”
于是走过去,任牟彪拉起了她的手,小夫妻进了内室,牟彪把丫头婆子都赶了出去,这才对四莲涩声道,
“你收拾收拾,翠喜和翠巧不要带,只带上汪妈妈和红桃、红玉两个……”
四莲心头再是一沉,抓了他的手道,
“啸林,你把话说清楚,事儿如今是怎样了?”
牟彪沉着脸道,
“前头我们把那几人的案子报了上去,陛下一直隐而不发,今日却是一大早就召了爹进宫去,爹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顿了顿又道,
“我们在宫里的人说了,爹自进御书房后,御书房里曾传出东西砸碎的声音……我又托了人去向李广询问,李广却是连见都不见我的人!”
四莲虽说不懂朝局,可是这情形便是她这内宅妇人都知晓,这事儿大大的不妙了,
“那……那我们现下怎办?可要让家里人都走?”
牟彪摇头苦笑,
“这情形……怎么可能举家逃离,能走了你一个,那便已经是大幸了!”
四莲闻言恼怒道,
“你前头答应过我甚么,你如今是预备食言了么?”
牟彪再是苦笑,把她紧紧抱进怀里,
“我如何肯对你食言,可事到临头……你……你让我如何舍得下爹?舍得下姨娘?还家里的一众兄弟姐妹?”
他与妻子是情深义重,可父母对他又何尝不是恩深情重!
他前头答应的好好的,可事到临头,他才知晓这颗心是狠不下来的!
“爹在宫中究竟如何,也不知晓,待得送走了你,我就去见太子,太子必是有法子打听到的……”
他见四莲咬唇不应,抱着她语气哀求道,
“四莲……我……我不能弃了爹不顾,但凡有一丝的希望,我总要想法子救他的!”
四莲咬得唇上发了白,半晌突然抬头问道,
“若是陛下真要治爹的罪,你预备如何救他?”
若只是革职抄家流放之类的倒还能保一条命,可若是陛下想杀人呢?
她可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每日里听那市井之中议论朝堂诸事,听得文官抄家,武将被贬的,可那锦衣卫的头头却是没几个有善终的,旁的不说,只说是暗地里为皇帝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儿,皇帝就万万不会留了公爹一条性命!
牟彪道,
“我也不知,先让人打听消息,能救自然是要救,若是当真到了不得已的时候,那就只能动最后一招了!”
虽说安排了退路和人手撤离京城,可那时节他们就是朝庭重犯,养尊处优的一家子要亡命天涯,那能活几个,可就真不好说了!
所以……他要先把四莲送走!
四莲放开他的手,在屋子里来回走动了几圈之后,半晌咬牙道,
“好……你要我走,我就走,我去通州船上等你……”
牟彪面上喜色一现,立时又她说道,
“不过我会一直等你来,你若是不来,我就回京城,若是听见了你的……你的……消息,我就一头扎进运河里去……”
“四莲……”
牟彪还待再劝,却是被四莲捂住了嘴,
“你不必再说了,你答应过我要同一起走的,你不来……我不走!”
说罢却是再不待他说甚么,干脆利落的转身对外头的人叫道,
“汪妈妈,汪妈妈!”
汪妈妈闻声进来,四莲吩咐道,
“汪妈妈,有一批货到了通州,我要连夜过去瞧瞧,你让红桃和红玉跟着去!”
“是!”
四莲这性子虽说看着柔弱,可当真行起事来却是雷厉风行的,当时再不与牟彪多言,衣服一件没带,只收拾了一些细软,装了许多银票,便要趁着天黑前出城,牟彪送了她上了车,立在车外与车中的四莲四目相对,小夫妻相对无言,千言万语无从说起,又不必言语,四莲终于还是忍不住流下泪来,
“别哭!”
牟彪见得那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的腮边滑下,仿佛那泪颗儿是他的心头血一般,疼得他心头一抽,伸手给她拭泪,四莲抓住他的手,目光坚定的看着他,
“你若不来,我就回京来!”
牟彪叹息,看着她在自己的掌心印下一吻,车帘放下,马车缓缓前行,四莲在车中捂着嘴哭泣,牟彪却是在门前久久伫立……
汪妈妈终于看出不对劲儿了,
“少夫人,这到底是怎么了?”
四莲用帕子狠狠抹了一把脸,抬起红肿了双眼对汪妈妈和红桃、红玉三人低声道,
“待出了城我再同你们细说!”
……
待得四莲的马车再看不见踪影,牟彪转身进了门,叫来了众人到厅前说话,
“翠喜、翠巧,你们这几日守在这处,除非我叫了人来知会你们,否则关紧门户,不许外出!”
“是!”
两个丫头领命下去了,他又叫柳杏和王二虎过来,
“你们以后有甚么打算?”
王二虎不同这些内宅妇人,见这情形便知晓是有大事儿了,想了想沉声道,
“八爷可是肯放了小的与柳杏离城?”
牟彪点头道,
“可以……不过今儿是不成了,明日天明你们再离城吧!”
二人闻言大喜,一起跪下谢过牟彪,牟彪安排安了这小家里的人,便带着牟龙与牟虎出了帽儿胡同,直奔东宫而去,他到了东宫里天已经黑了,守宫门的侍卫乃是锦衣卫的人,放了牟彪进去,却也是脸色凝重小声道,
“公子爷,宫里有消息,大人似乎被陛下下了天牢!”
牟彪闻言一愣,心知事儿往更糟糕的地步去了,当下点头,
“去禀报太子殿下,就说是牟彪求见!”
东宫的人倒还卖牟彪的面子,不多时便领了牟彪去见书房之中的太子,朱厚照见着牟彪便道,
“啸林可是为牟大人而来的?”
牟彪点头,朱厚照神色阴沉,
“李广那边倒是给本宫传了消息,说是父皇怒叱牟大人,包庇王万庭,勾结党羽,欺君罔上……”
朱厚照知晓父皇若是发难牟斌,那就表明这几个儿子里头,父皇并没有选自己!
为甚么?
我可是嫡长子,以前那小崽子在,他偏疼倒也罢了,可那小崽子如今已经躺进皇陵里了,他还是不选我!
我究竟有哪里不好,老二、老三还有这些兄弟里头又有谁能比得过我!
朱厚照面色阴沉如水,
“啸林,如今牟大人入天牢的消息,只有宫里的人知晓,除却几个能与宫内暗通消息的阁老,其余人等还不知晓,可待到明日消息一传来,那落井下石的人可就多了!”
百官对锦衣卫恨之入骨,知晓牟斌下了天牢,便明白皇帝有动锦衣卫的意思了,这时节不上去狂踩还等到甚么时候?
届时朝中那弹劾的奏章必是如雪花一般飞来,便是皇帝改了主意,那也挡不住群情滔滔的!
再说了锦衣卫就是皇家的一条狗,主人家要打狗,旁人只会过来分一碗肉,怎么会出头救它?
这道理牟彪早明白了,他也不指望眼前的人能救得了爹,沉声道
“微臣不敢劳太子殿下出手,只求太子殿下许微臣去见臣父一面!”
“这……”
朱厚照有些为难,以他的能耐自然是能办到的,只太子殿下出身皇家,万事皆从功利着想,他也不想因为救一条狗,把自己扯进去,要知晓……如今他也有自身难保之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