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亨今日的作为很突然,使得百官措手不及。这也正是李亨想要的,猝不及防之下,让皇帝妥协,达成自己的目的。
含元殿外的声响,李亨听的清楚,他知道那是高力士带着禁军入宫了。
不过,李亨一点也不在乎!自金殿之上,自己裹挟的这些人齐齐拜倒的那一刻起,李亨便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没错,人太多了!
皇亲、勋贵、武将、文臣,几乎占了金殿近半的人。这已经是一股能够左右朝堂局势的力量了!
李亨今日的作为,也是对自己过去十余年低调生涯的终结,他要用这种方法宣告天下,从此教人再也不敢忽视他的存在。
正因人多,李亨才有恃无恐!法不责众有时候虽然是句空话,然而在现如今的朝堂上,没有人能够承担得起这些人统统被处理之后的恐怖后果,即便皇帝也不行!
也许李隆基曾经可以,可以以一人之力,对抗整个朝堂!谁不听话就拿捏谁,看谁不顺眼就处理谁。然而如今的李隆基,已经无可避免的老了!雄心虽犹存,奈何力不从心,他已经没有这个精力去和百官过招了……
也正是看清楚了这一点,李亨才敢于在这种时候做出这样的事来!
原本胜利就在眼前,李亨预计,即使皇帝不当场妥协,可要不了多久,僵持不住的皇帝依旧会让他如意的,毕竟拖下去,受难的将是整个李家王朝。
可李亨万万没有想到,竟会在这种时候横生枝节!
徐番的一道奏折成功地引起了百官的议论,而这些精明如妖的官员很容易便把握住了徐番创造出来的机会,顺水推舟之下,使得这场议论愈演愈烈,很快就蔓延了整个金殿。
到了这一刻,李亨的这些人就显得格外的突兀,格格不入。很快便被人有意识的遗忘了……
没能一鼓作气达到目标,李亨发起的对自己老子的一次挑战,即将面临夭折的危险。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了!必须做点什么!”李亨在心中狂喊着。
“父皇,儿臣也认为徐相的建议很有道理,既然编练水师的主意是忠嗣出的,那不如就将此事交给忠嗣吧!”
李亨知道这个时候再去议论是否需要编练水师,只会将自己也陷入争论的泥潭中,于事无补,索性轻轻将其揭过,直接阐述自己的意见,将编练水师的事直接安到王忠嗣的头上,也算为其再填上一项事权。
李亨身后的这些人自然也不傻,眼见头领发话了,哪还能不明白?
这一次,他们本就是担着泼天的风险跟着李亨干的,若是不能达到目的,迎接他们的将会是皇帝滔天的怒火。也只有成功让皇帝低头,取得一次胜利之后,局面才会逆转。
妥协这种事,做过一次之后,再干起来也就不怎么难了。而成功让皇帝低过一次头的李亨,实力毫无疑问将会得到空前提升,那时候,哪怕是皇帝本人也不敢对其轻举妄动了。毕竟,皇帝已经老了……
徐番突起的波澜让这些人也心惊胆颤了一番,此刻见李亨有意将这件事迅速揭过,哪能不立马跟上?
“臣等附议太子殿下!”
一道道声音再次整齐的响起,无论结果如何,今天跟着李亨“大逆不道”的这群人,今后也只能跟着他一条道走到黑了。
李亨大势已成,难以撼动了!
就在百官再一次为太子党的声势所惊时,徐番连忙再一次出声道:“圣上,欲练水师,必先有船!叛军水师中皆是高大的海船,朝廷若建水师,也只能用海船。可如今,天下间的海船,九成以上出自洪州船厂……”
徐番再一次丢出了一颗重磅炸弹!
洪州船厂,对于金殿之上的许多官员来说,都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那是由于东南海商集团有意识进行遮掩的缘故,吴越镇这个在东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重镇,在金殿上的官员这里,却是一个听都没有听过的名词。
东南海商集团,这最近几十年来,随着海上贸易带来的巨大财富,实力也越来越强。然而对于这些人,政治中心位处北方的长安朝廷却少有了解。
长安城的百姓最多只是发现街面上多了许多诸如珊瑚、珍珠、玳瑁、象牙等稀罕物事,来往长安的番人中多出了许多身着奇装异服、身材矮小、皮肤黝黑的存在。于朝堂而言,也只是近年来,南方籍贯的官员,比重越来越大了而已……
不得不说,东南海商集团的遮掩做的相当到位!闷声发大财的手法用地更是炉火纯青,海商集团存在多年,除了当事之人外竟少有外人知晓。
实则也怪不得长安官员们如此迟钝,实在是海上贸易兴起的太过突然,带来的利润又过于惊人,惊人到无人敢信的地步!
大唐的百姓,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来往于丝绸之路上的番商,个个富可敌国。将西域的香料、珠宝运到长安来,样样价值千金,再将大唐的丝绸、茶叶、瓷器等运回西域,又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可是,一支驼队,哪怕有着上千匹骆驼,万里迢迢到达大唐之后,能有百匹幸存便已算不错了!一路上,黄沙漫漫、盗匪成群,一切的一切都成为阻碍番商们往来的难关,也正是由于稀少,货物才能值钱。
番商们也心知肚明,每次都是抱着十中存一的想法准备货物的,因为他们知道,到了大唐后,这些货物将卖出百倍、千倍的价钱,足够抵偿途中的损失。
可是,就算千匹骆驼能够载负的货物,全部加起来也不过就是一艘中型海船的负重。海路同样凶险莫测,虽然损耗一点不比陆路低,可是架不住量大啊!
一支船队成功抵航,带回来的货物量抵得上数十乃至上百支驼队。数量上的差别,给了海商们无与伦比的巨大优势。而大唐以及周边的新罗、倭国等番禹,对于西域珍宝的需求量,从来就不曾饱和过。百年的盛世,有钱人越来越多,无论运来多少西域珍宝,完全不愁销路。
海商们的商业模式远远优于这个年代其他的产业,无论是农牧业还是商业,远远比不上海上贸易的利润。
正因为海上贸易的利润是前无古人的,为此即便是这个年代的才华最为卓著的识之士,在亲眼所见之前,也完全不能、也不敢相信!
长安的官员们这么多年里,未必就没有听到过东南海商的事迹,然而就如同太原王家的长辈对于王冼的言论压根就不敢相信一样,听到这些事的长安官员们,大多一笑了之,乃至嗤笑不已。
东南海商们也乐得清闲,自然没有到处宣扬的道理。
为此,时至今日,朝堂之上,东南海商集团的势力虽然已经不小,然而却一直都像藏于水下的冰山一般,无人知晓。
徐番的一句话,将洪州船厂这个东南海商集团的核心所在给暴露了出来。
一瞬间,朝堂之上,属于东南海商集团的势力立刻警铃大作!
无论是坐着的还是已经跪下去的人里面,都有东南海商集团的人,这一刻,他们再也顾不得其他的事了,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等着徐番的后话。
直到这一刻,一些警觉的人才发觉,随着徐番的一句话,金殿上的气氛再一次大变!
对洪州船厂一无所知的他们,不能理解这种气氛的变化意味着什么。然而,徐番话语中那“九成以上”几个字却还是让他们心头一惊!
金殿之上,没有蠢人!无论什么行业,市场占有达到了九成以上,这本身已经是一件极为恐怖的事了!
此时的官员们还没有听说过垄断一词,然而却不妨碍他们用自我的认识去评估这个“九成以上”。
这是洪州船厂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金殿之上,伴随着那恐怖的市场占有率,一些颇通经世之道的官员随即便开口问徐番:“徐相,您没搞错吧?九成以上?”
徐番在豫章这么些年,对于东南海商的势力也很清楚,他知道自己此时贸然提出洪州船厂将要面临多大的风险。然而比起太子与皇帝间的矛盾来,这点风险,此刻已不算什么了。
“不错!”徐番肯定的点头,继而说到:“诸位别忘了,这些年徐某身在何处?”
听了这话,众人这才想起徐番被贬谪的这些年就身在豫章,侍御史出身的徐番弄清楚的事,可信度必然极高!
“这怎么可能呢?……”
有那不愿相信的官员依旧在喃喃自语。
“哎!这有什么嘛!不过就是多造了几条船罢了!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陈醋产自山西,而井盐出于蜀中,和田产玉,浮梁出瓷器,西域的昆仑奴干活最卖力,新罗的婢女最可人……”
“哈哈,说的不错!各地自有各地的风俗特产,这正说明圣明天子在上,百姓安居乐业,我大唐才能有这番富饶的物产。臣在此,为圣上贺,为我大唐盛世万年贺!”
说着,这人躬身下拜。随即,熙熙攘攘,连绵不绝却又一点也不密集的马屁声响起,比之太子党来,几乎让人察觉不到他们内敛的气势。
被这些人一搅合,金殿上刚才那股震惊、紧张的气氛渐渐消散一空。
是啊!不过就是一方特产罢了,想来也不过尔尔。金殿之上,方才那些紧张起来的官员们,此刻纷纷松了口气。
看到这一幕的徐番,对于东南海商集团的手段,再一次颓然叹息。
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