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朝阳升起,喧闹了一整晚的牢房反倒安静了下来,新年的第一天,年轻的学子们在忐忑中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脚步声由远及近,好容易才闭上眼的学子们被惊醒,迷迷糊糊的双眼中透着不安。
然而那瘦削的身形却未停留,径直向前。
“使君大人,您要的吃食,小的给您买来了!”这人五十来岁,穿着狱卒的衣服,腰间拴着一大串钥匙,却是这京兆府牢房的牢头。
眼见许辰已睁开了眼,便开门进去。
牢头将手中的食盒放在牢房内那张破旧的矮桌上,转身冲许辰笑嘻嘻说道:“昨儿太仓促了!使君大人您先用饭,稍后就为您换个干净的单间,好叫您住的舒服些!”
许辰微微一笑。
那牢头眼珠滴溜一转,继而伸手轻扇了自己一个耳光,讪讪道:“该打!着实该打!使君大人是什么人物啊!哪会在这种地方久住,没准今儿就出去了呢!”
许辰不去理他,而是问道:“热水有吗?”
“有!”牢头赶忙快步走到门前,冲着过道大喊道:“人呢?都死哪去了?赶紧给使君大人端盆热水来!还有布巾,要干净的!”
喊完,又转身冲着许辰歉意道:“今儿初一,都回家过年了,招呼不周!招呼不周!”
这边的一幕看在隔壁的一干学子眼中便带了许多惊愕,然而想想便也释然,但之后看向许辰的目光中便带了许多其他的东西,有羡慕也有鄙夷。
许辰感受到了这些目光,于是便对那牢头说道:“多拿些吧,给他们也送去!”
“这个……”牢头看向许辰,神色没有为难,反倒透着热切。
“都算我的!”许辰淡笑道。
“好咧!”牢头果然大喜。
“还有!”许辰又说道:“这些吃食原样给他们……算了!这些吃食原样多来几份,再去置办一桌席面,都送到对面去,我也过去,和大伙儿一起。”
“这……”牢头的脸上满是为难。
“不让你难做,就一会儿!”说着,许辰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钱袋,在牢头那发亮的目光中掏出几片黄灿灿的金叶子来,递给牢头,说道:“吃完我就回来!”
牢头咽了咽口水,纠结好一阵,抬头看着许辰,咬牙道:“行!大人您可得快点!”
“这是自然!”
说着,牢头给许辰开了隔壁的门,放其进入,重新上锁后便快步离去。
“阮兄,诸位!今儿大年初一,总该吃点好的,这食盒里的东西大家先垫补垫补,稍后便有酒席送来。”
一干学子虽对许辰的“特权”有些不喜,然而遭逢大变,如今的他们也不再热血激昂,大过年的年夜饭都没吃,饿了一整晚,谁也不会在这种时候跟肚皮过不去,何况许辰还是个官。
而知道更多的,对许辰的身份甚至也有一定了解,此刻便心思活络起来。
“许兄实在是太客气了!”阮文浩昨儿听了许辰寥寥数语,虽算不上彻底放下心来,但总算不再忐忑。
“一些吃食罢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
许辰将食盒在矮桌上放下,正巧狱卒们也提着一桶桶热水赶了过来。
“诸位若是饿了便先吃,我先洗漱一番!”这倒不是许辰有意矫情,实在是有轻微洁癖的他无法容忍这牢房内的环境,昨晚睡觉时,他甚至碾碎了一颗珍贵的丹药,就只为了防止那些蟑螂、老鼠靠近自己。
可许辰这么一说,那些原本饥饿难耐的学子们便不好再向食盒走去,而是一个个排着队,也向狱卒提来的热水走去。
毕竟都是读书人,谁也不愿辱了斯文。
等到所有人都洗漱一遍后,那牢头竟也去而复还,身后跟着一队伙计打扮的年轻人,这帮伙计低着头,只顾埋头赶路,对周遭一切视而不见。
“放这吧!”
牢头指挥伙计们将一个个食盒放下,又让人领着他们原路返回。
不一会儿,几张矮桌拼在一起的桌上盖着一张洁白的布单,上面摆满了玲琅满目的碗碟,各色菜肴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你这动作可真够快的啊!”许辰扫了一眼桌上的酒菜,笑着对那牢头说道。
“那是!”牢头略显傲然道:“只要是在长安城,除了御膳房外,甭管哪家酒楼的席面,一刻钟之内,保管给您送到!”
“岂有此理!”牢头话音刚落,便有一人愤然出声:“尔等竟如此枉顾国法,此后我若为官,首先便要办了你们这些蠹虫!”
循声望去,许辰便瞧见一位大约二十多岁的年轻学子正做义愤填膺状,感受到许辰的目光后,这人的胸膛又挺拔了几分。
那牢头被人当面打脸,面色瞬间铁青,恶狠狠地剜了这人一眼,继而冲许辰道:“大人您慢用,小的先告退了!”
“好!”
那年轻人也觉表现的过头,正一脸尴尬、不知所措,好在许辰随即招呼大伙儿道:“都坐吧!吃饭要紧!”
众人都饿极了,也就省了寒暄,一个个埋头大吃,不一会儿,桌上密密麻麻的菜肴便去了一大半。
好在这席面量够大,等到杯盘狼藉时,许辰放下了碗筷,众人也随即纷纷停杯投箸。
“我吃饱了,诸位若是不尽兴,我让他再送一桌来!”许辰望着大伙儿说道。
“多谢许兄美意!”阮文浩笑道:“明月楼最好的席面,能吃上一回,已是有幸了!”
“哦?”许辰微惊,笑道:“我才刚来长安没几天,可这明月楼的名声可是听了多次,原也准备什么时候去尝尝,倒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如愿。”
“这牢头倒也不算狂妄!”坐在阮文浩对面,一位看上去三旬上下的书生接话道:“明月楼在下有幸去过一回,还是受一富商相邀,否则就在下这身家,怕是倾家荡产也够不上在那等地方逍遥一日。”
“哦?”许辰来了兴致,问道:“这么说,明月楼似乎有些不一般啊!”
“何止是不一般!”阮文浩左手边又有一人开口说道:“这明月楼的背后听说通着……”
“算了!当我没说!”这人说到一半,颓然道:“不管人家有怎样的后台,和我们这些人又有什么关系?”
“就是!咱们能不能出去还两说呢!”
此言一出,众人神色俱暗淡了几分。
倒是刚才那个冲着牢头义正言辞的年轻人双眼滴溜一转,开口问许辰:“听人说许兄乃是徐相的学生?不知是真是假?”
迎着这人火热的目光,许辰淡淡笑道:“我确实侥幸拜在徐师门下!”
“……难怪!”
一阵细微的吸气声后,众人自以为了然。
许辰依旧面带微笑,自然也明白这些人恍然大悟了些什么,只是懒得去解释什么,也解释不清。
随后,众人的目光带着更多的羡慕,以及热切。
“那许兄怎么还会沦落到……”那人欲言又止,但更多的是探询。
毕竟若连宰相的学生都不能幸免的话,那么他们这些无根无底的书生又能拿什么去抗衡?
“关于这事,其实……”
许辰刚开口,过道里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快!快!”牢头气喘吁吁的跑来,连忙喊道:“大人……大人要升堂,捕块们来领人了!”
“那我现在就出去!”许辰走了过来。
“来不及!”牢头猛地摇头:“不用!不用!你们都要上堂去!”
“哦?”
来不及多想,一队捕快从过道那头走来。
时间稍稍倒退片刻,京兆府衙的大门口,陈.希烈被罗希奭所阻,耳听周遭百姓议论纷纷,这才惊觉失误。
百姓对朝廷的事都是雾里看花,又多短视,罗希奭的恶名在朝廷百官当中自是无人不知,然而在这些普通百姓眼中却大多只是谣传,如今见他竟敢当面顶撞当朝宰相,这种以弱抗强的心态最能让他们产生共鸣,无论对错,便天然的心向罗希奭。
“不行!这样下去,辛苦领来的百姓岂不是全要倒向他了!”
陈.希烈热热闹闹地搞这么一出自然不是手下的幕僚胡闹为之,而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想出的对策。
陈.希烈如今势单力薄,这一次的事之前更是毫无准备,然而他又必须拿下这扭转命运的一场!
官场上的力量借助不了,陈.希烈只好另辟蹊径,身后这一片百姓就是他拉来壮声势的。
民意有时脆弱,但有时却也能发挥出意想不到奇效。
但关键,民意必须在自己这边!
“罗大人先别急嘛!”情势紧急,陈.希烈也顾不得端架子,放下身段,微笑说道:“这一次的案子,圣上极为在意,事情又出在朱雀大街上,百姓们也都在看着呢!”
“既然罗大人实心任事,依本相看,不如就当着百姓的面升堂过审吧!如此,圣上放心,百姓们也能看到罗大人的一片公心。”说着,凑近了轻声道:“对罗大人的官声、风评也是极为有利的哦!”
“这……”罗希奭顿时语塞:“这……”
“怎么?”陈.希烈瞬间变脸,寒声道:“莫非罗大人竟真的私自用刑,想要屈打成招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