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鱼太素的手,触到了这紫金葫芦。
下一刻她仿佛被烫到,猛地缩了回去。在或许是十分之一或百分之一秒的时间里,她的身上接连泛起数道金光,又极快地抬手一挥,立即将这葫芦打了出去——径直穿透泰清阁的玻璃窗,如一枚炮弹一样直飞上天。
除了老人艾伯特之外,郁培炎与邓弗里都算是修行者,反应速度远比常人要快。但即便是他们两个也在鱼太素的禁制光芒将三人一同笼罩之后才反应过来。
然而并不晓得即将发生什么事——郁培炎下意识地问:“鱼小姐,哪里不对劲儿?”
邓弗里的战斗经验要比他丰富,因而先于他觉察到了那种气息。气息来自天上、被鱼太素击出去的葫芦当中。那是一种极度尖锐的危险感,仿佛在这一刻有无数柄利箭正从天空洒下,刺得他额头发痛、周身发麻。
强大的被压迫感令他呼吸受阻、行动迟滞,他想要以自己所修的术法再为老人艾伯特施加一道禁制,然而……
空气先被猛地吸引上去,而后以更大的力量冲击回来。
他们在一瞬间看到了天空——泰清阁一层之上的建筑在刹那间被强大力量摧垮成齑粉,但尚未来得及下落,就被轰散到别处去了。
视野变得开阔。因为店内的墙壁都已经倾塌,被深深地压入地下。在他们面前的街道本是泰清街,街道的对面就是泰清园。几秒钟之前街道上停满了作战车辆,还有数量众多的军警,既热闹又嘈杂。
可现在街道、泰清园,都消失了——所有的建筑皆被天空之上的力量摧垮、嵌入土层之中。但那力量似乎是有选择『性』的,人无恙。还活着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站着……不,在这一刻能够站着的只有寥寥数人。另外一些都被冲击力掀翻在地、昏头昏脑,不知道在刚才一瞬间发生了什么。
但很快就知道了——
第二轮骄阳在半空中出现。光芒之盛,令真正的太阳都显得黯淡无光。紫金葫芦迸『射』出分崩离析的光——这强大法宝正在从内部被可怕力量摧垮。
“什么东西!?”郁培炎在鱼太素的禁制当中,并未被力量波及。可他只看到目力所及之处的一片废墟、平地,就已经意识到身边这位鱼小姐所说的“不对劲儿”的事情发生了。
“他要现出真身了。”鱼太素深吸一口气,低声说,“我做错了一件事。”
这时唯独老人艾伯特的脸上没有惊慌或畏惧或忌惮的神情。正相当,他的眼中迸出激情而喜悦的光——他像一个年轻人一样挺起胸膛直视天空,说:“是的……是的……就是这种力量……郁先生,这是与神力同源的力量,我——”
半空中的光芒爆发。天地间的一切都被这被白光映亮,倘若视线拉得足够远,会发现几乎整个北山市的南部区域都被这光芒笼罩。凡人无法直视这团光,即便鱼太素也无法看清光芒之内的详细情况——因为似乎有某种并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阻隔了她的视线、神通,叫她只能隐约地看到一个巨大的影子。
倘若她的目测没有出错,现在被掩在光芒之中的那个巨大身影或许长达百米,至于宽……或许达到了两百米!
她没法儿从这世上找到任何一种妖类真身能与这身影相符,那就好像是……
夺目光辉忽然消失,被巨大身影敛尽。人们在转瞬之间无法适应如此亮度差异,倒觉得现在仿佛变成了傍晚。但如此令天空之上的那东西看起来更加清晰、震撼。那是……
一头龙!
一头白『色』的巨龙!
它看起来很像是西方世界神话传说中的那种龙——dragon,但似乎又兼具东方世界传说中的“神龙”的某些特征。这令它看起来更加修长、优雅。龙首之上有一对锋锐的灿然金角,金角之后是淡金『色』的鬃『毛』,在长长的脊背上延伸,直至尾端。
它还拥有一对翼展将近两百米的翅膀——遮天蔽日,将半边天空笼罩。
可那并非膜翼,看起来像是羽翼。但舒展开来的长长飞羽并非羽『毛』,而是由白玉一样温润光洁、近乎半透明的鳞甲排列而成的……这翼,如果可以的话,该被称作“甲翼”!
巨龙的全身覆满白『色』鳞甲,并非苍白,而是润白,这叫它在天空当中看起来仿佛在发光……那是一种夺人心魄的荧光,也叫它的身体看起来像是半透明的。
它现身时展翅,金『色』的眸子俯瞰大地,仿佛天空与世界之主。但很快又收敛双翼,落到地上。它落下时几乎没有任何震动,仿佛是个幻影或者由空气构成。然而在其四爪之下粉碎的土石、被压成薄饼的作战车辆表明它是真实存在的。
在天空当中时,人们对它的巨大没有确切的概念。但当它落地、一只脚掌便阻塞了整条街道时,才意识到这究竟是怎样的庞然大物。
街上的人开始奔逃——即便它落下时并未伤及任何的无辜者。甚至有一些军警也加入逃离的队伍,连手中的武器都丢在地上。很难指责这些人过于胆怯——因为即便站在原地未动的那些,有相当一部分也都是因为极度震惊的情绪导致肢体麻木,而没法儿移动了。
只有极少数人仍保持清醒意识,但都体验到了邓弗里此前的那种感觉——
似是某种威压。既像是心理作用,又像是受到实实在在的影响。人们通过各种途径见过类似头顶这白『色』巨龙的存在,但没人能想到有一天它会以此种方式真实地出现在现实世界里。巨大的身躯叫人无法窥其全貌,而更有力量自这身躯当中发散出来——那力量叫人打心底里感到战栗,仿佛身体的控制权都被攫取了。
龙落下的时候,头颅微微垂下,脖颈弯曲。以高傲的姿态俯视其下的几个人——泰清阁被整个儿摧毁了,店内的凡人或者呆若木鸡,或者惊慌逃窜。
唯有鱼太素与仍在她禁制当中的三人还站立着……他们仰起脸,与巨龙对视。
在响彻北山上空的凄厉警报声中,巨龙开口说话。
“鱼小姐,多亏你帮了我一个忙。”它的声音是李清焰的声音,但听起来更加宏亮、空明,仿佛发自高天之上。
巨大眼眸微转,又看郁培炎:“郁先生,假他人之手报仇,总没有自己来得痛快——为什么不亲力亲为呢。我现在就在你面前。”
说到这里的时候,街上响起枪声。
一些军警不知从哪里生出了勇气,拾起手中武器开始向他『射』击。但这与『射』击一栋摩天高楼没什么区别——不,『射』击摩天高空的时候,子弹可以击碎墙壁的表层。但『射』击这头一枚鳞片就足有一辆装甲车大小的巨龙的时候,子弹没法儿在上面留下任何痕迹。
龙,或说李清焰没有理会他们。人在惊慌失措的时候会忍不住做蠢事,而大象不会因为几只蚂蚁试图啃噬它而发怒。
郁培炎仰头看他——刚才被席卷上天的雪开始重新落下。这叫龙巨大的头颅看起来仿佛在高高的云雾之中。他得将自己的脖颈绷得微痛才能与他对视,可即便如此,巨龙金『色』的眼眸也仿佛是云层当中若隐若现的圆月。
“鱼小姐。”郁培炎努力与巨龙对视,叫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波澜不惊,“请你驱走他。”
在这时候远远传来轰鸣与呼啸声,战斗机编队在天边出现了。
但鱼太素微微皱眉:“这不是幻象,这是实体。我说过,这是……他的真身。”
“那么不要叫其他人听到我们的话。”郁培炎深吸一口气,到底忍不住退开一步。可这丝毫没叫他脖颈的酸痛得到缓解——巨龙太大、太高了。
李清焰笑起来。在这几个人听来,声音像闷雷一样响:“郁先生是在担心你做的事情被人听到么?请放心——现在只有你们能听到我的话。因为我不想把你『逼』到最后一步,那样对咱们来说都是很麻烦的事。”
“不过,我想要你给我一些保证。”
郁培炎厉喝:“鱼太素!保护我!杀他!”
但二级女修略沉默一会儿,低声说:“杀不了。我还不想为他搭上自己的命。而且,我之前说在两分钟之内将他的尸首带回来。现在两分钟过去了,我没能杀死他,就不该再动手。”
她说了这话,又对巨龙说:“李清焰,我不会对你出手。可仍然得保护郁培炎——他还要为我做些事,他不能死。”
巨龙发出笑声:“鱼姑娘,和我谈天论道不是更好么?为什么要和这个人搅在一起?如果我是你,现在就撤掉那些禁制、站在一边。看我做好我要做的事,再与我一同远去——”
“我也说过,不是不可以。”鱼太素平静地说,“但至少要你以神通术法胜过我。否则,你不够这样的资格。”
巨龙略沉默一会儿,鳞甲之中忽然升腾出氤氲的白雾。
“说到术法,鱼姑娘,倒可以比试比试——这场雪下得太大,已经成了灾。不如我们就来比一比谁能停了这场雪、谁就算赢,怎么样?”
鱼太素一愣,笑了笑:“这种赌局毫无意义。你知道我们都不可能赢,只能算平局。但即便平手,我也不可能将他们让出来……”
“为什么不可能?”巨龙低下了头。头颅穿过风雪、雾气,几乎凑到地面上。巨大的鳞甲因此可以被更加清晰地瞧见,但即便在这样的距离之上——在几乎抬起手就能碰得到他的距离之上——鳞甲的表面也还是平滑如镜的。
郁培炎在他的近距离注视下强撑了一秒钟,而后慢慢退后两步、找到一张椅子坐下了。但邓弗里看得到他的腿在微微发颤——坐下算是维持体面的最好方式了。
“因为早有人试过了。”鱼太素面无惧『色』地看他——实际上在这样的距离,大概只能看到眼前的几枚鳞甲,“我们从首都来。这场雪覆盖了半个东南地区和半个中南地区,首都的两位一级修士在昨夜就已经试着做法止雪,但都失败了。这不是寻常的天象,而是被另一种力——”
但天空忽然放晴。
原本积聚在高空中的云在刹那间消散,没留下一丝痕迹。鹅『毛』般的大雪仍在洒落,但源头已经消失。太阳重新出现,阳光映着天空中的雪、洁白的龙,为它们皆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芒。
在巨龙身周缭绕的云雾重回鳞甲缝隙之中,无意识地微微张开嘴、又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的鱼太素听到它平静地说:“可行云布雨正是我所长。鱼小姐,我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