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西京回来后,叶飞立即到西凉地区公安局打听齐明案件的进展情况。
齐明案本是刑侦案件,又归地区公安局管辖,照理叶飞这个级别的干部根本无权打听,但他是地委委员、市委书记李军的大红人,刑侦支队长王常胜对这个年轻人一直感兴趣。
两人一见面王常胜就说:“我们正打算请你,你倒好,自己送上门来了。”
叶飞道:“作为一名证人,我有义务前来报告一切知道的情况。”接着叶飞先把齐明如何给向他打电话求救,他从电话里听到了枪击声、李大江和齐明的惊叫声等等说了一遍。
叶飞作完证,做笔录的公安干警自觉去忙别的事情,屋内只剩下王常胜与叶飞,叶飞这才说明了真正的来意。王常胜问:“你来这里询问案情,是代表李书记还是代表你自己?”
叶飞道:“你猜猜看。”
王常胜就笑:“怎么猜?我总不能向李书记求证吧。”
叶飞也笑道:“既然您不猜,那就允许我斗胆问上几句?”
王常胜三十六七岁,本是西凉市公安局副局长,后来提拔到了地区公安局,但仍对西凉市官场十分关注,早前听说西凉市干部公选出了位舌战群儒、才高八斗的政治新星,以前虽然见过叶飞,并没有直接打过交道,今日与叶飞一对话,王常胜就有一种感觉,这个年轻人果然不一般。
叶飞现任西凉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到底只是个副科级的基层领导,王常胜却是副县级的支队长,两人级差这么大,叶飞依然气定神闲地与王常胜对着话,王常胜对他的欣赏不禁又增加了一份。
王常胜道:“真不愧是地委领导的身边人,我听说前几天你当着李书记和西夏公安局长的面,直接掌掴了陈冲,就不怕给你带来麻烦么?”
叶飞笑道:“我也听说,您曾向领导反映过陈冲涉黑的情况,陈冲名义上是西夏公安局副局长,实质上是西夏黑社会的老大,但如果不发生这个案子,直到今天,陈冲这个副局长的位置还会坐的稳稳当当。”
王常胜长叹一口气,道:“看不出你对我们公安系统很了解啊,的确,陈冲在西凉地区公安局系统早就臭名昭着,简直是公安队伍里的一匹害群之马,但因为他有省公安厅的某位领导做后台,所以一直都没事。”
叶飞笑道:“他没事,反而是你这个举报人,去年因此失去了晋身地区公安局副局长的机会。”
王常胜道:“所以你料定我会帮你。”
叶飞道:“因为支队长有一颗正义的红心。”
王常胜苦笑道:“既然你这么了解我,我就不防告诉你实情,这个案件单凭现有证据,很难定陈冲的罪,而且省公安厅已经开始打电话捞人了。”
叶飞有些诧异地说:“捞人?公安厅还想放了陈冲?人命关天,他们的胆子就这么大?”
王常胜并没直接回答,而是说:“来,我先给你介绍一下案情。”接着他就很直白地介绍起案情来:“我知道你和齐明的关系,我也相信齐明的录音资料是真实的,可是从目前来看,这个案子对齐明是不利的,综合陈冲和其他在场的人员交待,基本案情现在是这样的,花百岁因为被免,心里不痛快,就邀请朋友李大江去西夏散心,为什么叫李大江去,因为西夏娱乐业很发达,而且李大江又是出了名的妇女消防兵,所以才邀请他去,李大江和齐明喝酒后嫖娼,齐明看上了一个女人,女人不愿意,齐明就想霸王硬上弓,女人报了案,西夏公安局副局长陈冲恰好在附近,接到举报后立即赶到桦林雅苑来,没想到被齐明和李大江合力下了枪,还逼着他们录了那些虚假音频,期间齐明还用陈冲的手机给胡万民发了一张自拍照。再后来,齐明他们就从桦林雅苑抢了一辆吉普车逃了出来,陈冲和另一位兄弟跳上车在后面紧追,齐明向他们的车先后开了两枪,陈冲于是开枪进行反击,再后来就出了这场意外交通事故。”
叶飞压根没想到案情竟然被说成这样,他不相信这是王常胜的真实用意,就不动生色地问:“王队, 这样说,您自己相信吗?”
王常胜回答的十分干脆:“不信。”
“那是为什么?”叶飞摊开了双手,表示十分不理解。
王常胜接着说:“你这个政法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应该猜得出,政法干部要凭借证据说话,从现有的证据来看,我刚才所说的案情是最合理的一种解释,省公安厅也正是抓住了这一点才要求我们放人的。”
王常胜说到这里喝了口茶,停顿了一会,仿佛在组织自己的语言,进一步增加说话的信服力一般,叶飞就平静地看着他,听他继续说出下文。
“首先,陈冲和他手下的人、花百岁、两名小姐我们都进行了了解,他们的陈述也都证实了以上的案情。第二,很多人都知道李大江生活很不检点,据说还有一个外号,叫做妇女消防兵,指的就是他很好色,从这一点上来说他带着驾驶员去西夏嫖娼也是合理的。第三,根据陈冲的供述,我们已经找到了他射击的子弹,从弹道痕迹上看,的确是陈冲射击的。而从齐明发给你的录音上看,却有很明显的几处疑点:第一,齐明的录音中有两个人说齐明中了迷药,可是在尸检中齐明的体内并没有任何迷药成份。第二,齐明在电话里告诉你陈冲在追杀他,但我们却从齐明和李大江所开的车上发现了的手枪。第三,齐明说偷录了陈冲他们的音,但他却是通过陈冲的手机号发送给你的,而且我们在他的车几发现了陈冲的手机和一部照相机,可惜的是手机和照相机都已经严重烧毁了,没留下任何有用的资料,但这至少说明齐明和李大江的确抢了陈冲的手机和枪支...”
王常胜说了好几条理由,每一条理由都明确指向齐明是有罪的,陈冲是无辜的。王常胜一边说一边暗暗观察着叶飞,他没想到叶飞的脸色很平静,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怒气冲冲。
他说完后,叶飞喝了口茶,静静地出了回神,才又问道:“那么以现有证据能证明以上的推理是成立的么?”
王常胜道:“这个当然不能,现有证据还不能形成一个完整的证据链,但我想,在省厅的压力下,地区公安局会尽快以疑案的结论结案了事,因为以现有的证据进行定案,到时,既不能定陈冲的罪,也不能否认陈冲的罪,这个案子因此就成了疑案、悬案、死案,最终是不了了之。
叶飞淡淡地道:“所以,你说了这么多,是想激将我,通过我来借助李书记的力量。”
王常胜很是吃了一惊,道:“没想到我的这份心思竟然被你看出来了,唉,我是实在没办法了,才临时想到这个曲线救国的招,我听说李书记有很深厚的政治背景,所以想借助他的力量搬倒陈冲,也算是为西夏人民除去一害。”
叶飞叹了口气,他凝神看着窗外,脸上露出王常胜终于能够看懂的表情,那是一种忧国忧民的深深的忧伤:“保家卫国的公安局,竟然无法依法办案,被逼的依靠权力救助,这真是华夏一大奇观啊。”
叶飞的话引起了王常胜心里的共鸣,他苦笑道:“现实如此,不能不低头。”
叶飞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朝着王常胜深鞠一躬:“谢谢王支队长对我这么坦诚,小叶将铭记于心。”
王常胜连忙走过来扶起他:“你这是干什么?”
叶飞道:“我敬你有一颗对得起党、对得起祖国、对得起人民的良心。
王支队长叹了口气道:“我哪有这么高的调调,我只想扳倒陈冲这样的坏人。”
叶飞道:“恕我冒昧,如果政治权力介入,即使撂倒了陈冲,齐明也不一定能够伸冤吧。”
王支队长道:“那当然不一定。”
叶飞口气坚定地说:“真像必须还原,陈冲必须伏法,齐明的冤屈必须洗刷,所以我们不能借助李书记的力量,也不能以破坏法律为代价洗刷齐明的冤屈,我要让陈冲这种人尝尝法律制裁的味道。”
王常胜叹了口气道:“可是以现有的证据定不了陈冲的罪啊。”
叶飞道:“没有证据可以继续搜集,比如,胡万民你们还没问吧?如果从他这里找到突破口呢?”
王常胜回答道:“胡万民是公安厅副厅长胡杰的儿子,我们已经向省公安厅做了汇报,公安厅主要领导与胡杰谈了话,胡杰答复很痛快,他表示只要胡万民有问题,该杀杀,该判判,他绝不干涉,而且他已亲自派人把胡万民送往我们西凉地区,恐怕现在已经快到了。可是公安局系统谁都知道,这胡杰就是个笑面佛,他表面越客气,背后下手就会更黑。我估计既然胡杰能把胡万民主动送来,胡万民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或许他们早就想好了对策。”
“那花百岁呢,他也没有那么简单吧?”
王支队长苦笑道:“你还不明白,关键不在证据,关键是时间不允许,省公安厅正在捞人,地区公安局要撑不住了。”
叶飞问:“你们还有几天时间。”
王支队长道:“提请逮捕的事情已经过了四天,我们还有十天时间,如果到时证据不足,就要放了他。”
叶飞道:“好,不耽误你了,就此告别,我还是那句话,我信仰法律的力量,盼望通过法律制裁凶手,洗刷齐明的冤屈。”
望着叶飞离去的背影,王常胜无奈的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看来这个叶飞,虽然有才气,终归还是太年轻了,不过,这家伙真像年轻的自己,迷信法律而不相信权力,等着瞧吧,等到撞几次墙,撞的头破血流他就相信了。”
从地区公安局出来,叶飞去了农业局,王常胜告诉他,从现有证据看,花百岁涉案不深暂未刑事拘留。
叶飞不相信花百岁涉案不深,他是西凉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对西凉官场的每一个官员都进行过深入的了解。他清晰地记得自己收到过一些对花百岁的举报信,花百岁是个贪得无厌的家伙,怎么可能无事?这样想着就走进了农业局新任局长铁尔达汗的办公室。
叶飞见到铁尔达汗的时候,铁尔达汗正坐在办公椅上对着办公桌上的几张地图发呆。
叶飞站在门口敲了敲门,铁尔达汗连忙站起身来,热情地把叶飞迎了进来,他俩都来自东方红渔场,叶飞调到市里以后,在工作上与铁尔达汗有过几次交集,配合的很不错。铁尔达汗心里更清楚,自己没什么后台,能做上农业局的宝座,与叶飞的推荐有很大关系。
这几天,李大江、齐明的死在西凉传的沸沸扬扬,铁尔达汗也和叶飞通过电话,所以他很清楚叶飞的来意,叶飞刚一坐在他对面,他就直截了当地说:“我猜叶部长是为齐明而来吧。”
叶飞最欣赏少数民族同志的就是这一点,有事直说,从不玩什么弯弯绕,他刚点头称是,铁尔达汗就继续说:“对花百岁的离任审计刚刚完成,从账面上看,除了多报了一些差旅费用,还真看不出花百岁有什么大问题。”
这一点叶飞早就清楚,花百岁被免职,一方面是由于工作能力不强,另一方面是被人举报贪污、有不正当男女关系等问题。叶飞还记得还有一位牧民上访说花百岁拿了一位孤寡老人的一对价值连城的宝石,怎么个价值连城却说不清楚,后来纪委查来查去,除了生活作风被查实外,真没有发现他有贪污行为,否则也不可能仅仅免职了事。
但这个年代,一个官员如果没点生活作风问题都不好意思混官场,所以即使查出来生活作风有问题,花百岁也是一幅无所谓的样子。
叶飞对铁尔达汗这个回答并不买账,不客气地反问道:“这就没了,难道你就只掌握了这些?”
铁尔达汗回答道:“对花百岁目前我还真就掌握这些,可是今天一大早有个大金牙向我行贿了。”
他拉开抽屉,拿出一张银行卡:“六万。”
“怎么?你收了。”叶飞的脸色一下严峻下来。
“你放心,我当然不会,那个大金牙是阿苇灌区的一个大巴依,就是你们汉族所说的大地主,他偷偷地夹在我的书里,从我这里离开后,才打电话告诉我的,你要不来,我正打算交给纪委哩。”说到这里,他又道:“都被你搅糊涂了,我不是想说我行贿受贿的问题,而是说阿苇灌区土地开发的问题。”
铁尔达汗从桌上拿起一张地图,平铺到叶飞面前的茶几上:“大金牙送了我六万元,还告诉了我一个发大财的好办法,你瞧,”他指了指那幅地图,“这是一幅1:5000的阿苇灌区地图,大金牙告诉我,他在阿苇灌区有3000亩土地,每年只给花百岁5万元,却多给我1万元,够意思吧。”
叶飞当时就叫道:“这怎么可能?阿苇灌区的土地是省农业厅审批,西凉农业局负责,开发亩数实行严格的报备制,这几年通过招拍挂,每亩最低也是50元,3000亩地不会少于15万,6万元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