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姑娘, 您请回吧,皇太后是不会见您的。”
把高素雪拦在殿外的正是周姑姑, 也只有她这个皇太后最得宠的宫女,才敢用这种语气跟高素雪说话。
“我在这里等桃婉仪出来。”高素雪冷着一张脸,并不理会周姑姑语态上的不恭敬。
皇太后这么多年受的苦,周姑姑都看在眼里, 因此她对高家的女人也都痛恨极深,看到高素雪这张肖似高太后的脸,更是打心里痛恨,嘴上说出来的话就不是那么好听了。
“实话跟高姑娘说吧, 桃婉仪此刻正在里面受杖责,奴婢劝姑娘亲自回去跟高太后说,免得小宫女回去禀报说不清楚,高太后再一着急,闹出了什么误会, 恐怕就不大好了。反正高姑娘就算留在这里, 也救不了桃婉仪, 您都进不去。就算高太后过来,也不一定能进去!”周姑姑的语气十分生硬。
高素雪听她越说越不像话,也就仗着这里是永寿宫, 她们二人所说的话不会被泄露出去罢了,这位周姑姑就如此张狂了。
仇人相见, 分外眼红。
“周姑姑这话说得着实好笑, 先皇在的时候, 这后宫所有的宫殿都任由我姑姑选,连皇后娘娘住的凤仪宫都不例外。只是姑母觉得凤仪宫太庄重,一点人情味儿都没有,才选了昭阳殿。如今你却跟我说,我姑母进不去这永寿宫,待会儿等她来了,周姑姑可要当着她的面儿说啊。”
高素雪难得被激出了几分脾气,她从小到大所受的都是淑女教育,大家闺秀,哪怕再生气也很少当面给人难堪。
只不过她实在看不得周姑姑如此轻狂,外加秦翩翩的确在里面准备受刑,她的内心焦灼,难免被逼出了火气。
高素雪如此直白地戳出皇太后当年难堪的境地,周姑姑感同身受地受到了侮辱,顿时脸色就白了,脑子也不那么清醒了。
“那是先皇在的时候,如今是皇上当政。况且这里不是凤仪宫,而是永寿宫,就算高太后来了,皇太后说不让她进,她就是不能进,否则就是逼宫!到时候文武朝臣都不是摆设,高太后硬闯永寿宫,意欲逼迫皇太后——”周姑姑越说越激动,眉眼都透着赤红,里面暗藏着无数的愤恨和嫉妒。
先皇对高太后的偏爱,已经到了让高太后有恃无恐的地步,这个世上所有女人梦寐以求的东西,高太后只要多看一眼,先皇就捧到她的面前。
明明皇太后才是正统,为何先皇不爱她。
“呵,周姑姑好大的口气!”一道阴沉至极的男声传来,熟悉地让人胆寒。
周姑姑就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未说完的话,全部都堵在了嗓子眼儿里,猛地转过身,惊恐地看向迎面走来的男人。
皇上身后还跟着龙撵,几个抬着龙撵的太监都呼哧带喘的,显然是一路狂奔过来的。
萧尧已然下了龙撵,面沉如水,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到的,但是想来周姑姑最后几句话,他全部都听到了。
“这永寿宫母后不能进,不知道朕能不能进啊?进去会不会被称作逼宫啊?”他压着声音反问道,眉头轻挑,语气听着还算轻松,但是这话可不简单。
周姑姑打了个哆嗦,腿一软便跪倒在地,抬手直接狠狠地给了自己两个耳光。
“奴婢该死,皇上息怒,奴婢昏了头了,胡言乱语……”
“表哥,快别管她了,翩翩被打了,皇太后下令杖责四十!”高素雪立刻出声提醒。
皇太后下令打秦翩翩是突发的,永寿宫又谁都不让出,那些妃嫔就被困在内殿眼睁睁看着,所以消息还没传出去,也难怪皇上不知晓。
萧尧听到这个消息,先是愣了一下,似乎没听清一般,转而脸色突变,直接大步往前走。
高素雪站在原地,看着男人从迈着大步子,到加快步伐一溜小跑,最后变成大步跑,心底的焦急忽然淡了些,转而有些想笑。
直到男人伟岸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殿门处,高素雪才轻叹了一口气,低声嘀咕了一句。
“跑得这么快,看样子孩子的娘不远了。”
她的声音压得够低,周围的人也没听清,周姑姑跪在地上,冷汗渐渐浸湿了后背。
“周姑姑跟了皇太后十年吧,才十年而已经忘了自己的身份了,以为狐假虎威狗仗人势,一步登天了?我冷眼瞧你比一般的妃嫔还要张狂上几分,在你前头有位周嬷嬷是伺候皇太后的,那是皇太后的贴身侍婢,从你们周国公府跟着进宫的,后来因为得罪了我姑母,被先皇惩治了,然后就换了你。不过我估摸着,你也待不长了,可惜这宫里的繁华盛景,以后与你是没有什么关系了。”
高素雪看见跪在地上不敢爬起来的周姑姑,脸上闪过几分讽刺的笑容,说完这几句话,她便转身离开了,趁着高太后没来插上一脚,她得赶紧回去拦着。
她宠爱的雪桃仙子,已经有玉皇大帝英雄救美了,西王母就不要来添乱了。
等这位高家姑娘离开之后,周姑姑再也撑不住了,整个人都软倒在地上。
高素雪说的周嬷嬷,周姑姑如何能不记得,那是她的亲娘啊。
十年前,皇上都十六岁了,高太后年华不再,却还是爱折腾小姑娘的玩意儿,皇太后当时以为先皇必定会对高太后厌烦,毕竟色衰而爱驰,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因此示意尚宫局对高太后每月的份例怠慢下来,衣裳首饰皆有磕磕碰碰的地方,从一开始谨小慎微的试探,再到后面的明目张胆。
高太后平时大大咧咧的,对什么都不在乎,但是在穿衣打扮上,绝对敏感的很。
谁敢动她一根簪子,她要人家全家的狗命。
因此这事儿闹大了,先皇震怒,尚宫局首当其冲大清洗,皇太后的人手全部剔除,一个不留。
正是那个时候,皇太后元气大伤,明明作为六宫之主,执掌凤印,但是尚宫局从女官到宫女,却全都不是她的势力。
这事儿还没完,先皇逼迫皇太后低头,周嬷嬷出来顶罪,杖责二十,打完便被丢出宫。
皇太后当时派了人手在宫外接应,但是却没接到人,因为先皇不让她接。
自此再也没人瞧见过周嬷嬷,生死不知。
周姑姑想起自己亲娘的下场,再想想如今年富力强的皇上,正是先皇的种,哪怕性格脾气不一样,但是父子俩一脉相承的古怪,而里面正被杖责的桃婉仪,则是被皇太后断定为第二个高太后的女人。
所以她会跟她娘一样的结局?
周姑姑想到这里,更是觉得从内到外都透着一股凉意,明明日头高照,她却哆嗦个不停。
*
“皇太后——”前殿传来小宫女略微吵嚷的声音。
皇太后听出来这是看门通传的人,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扬高了声音道:“哀家都说了,谁都不许进来,哪怕是高云云,你们也得给哀家拦住了!”
她今日是一定要打死这小贱-人,最好高云云冲进来的时候,秦翩翩正好血溅当场,给她一个教训。
不过这高云云来得也太快了些,才通传高素雪求见没一会儿。
皇太后拧着眉,殿外那小宫女话还没说完,就忽然没声了,像是被谁掐住了喉咙一般,她的心里十分狐疑。
以高太后那咋咋呼呼的性子,必定还没进来声音已经听到了,不会像这般安静。
她还没问出口,就见身着一身黑色龙袍的男人大步走了进来,他阴沉着脸,目光似千年寒潭,幽幽地冒着生人勿近的冷气。
“皇上。”殿内有人惊呼出口。
顿时殿内所有的人都起身冲他行礼,那行刑的老嬷嬷愣了一下,这刑杖高高举起还没落下去,张大总管已经冲了上来阻拦。
“滚。”萧尧走到老婆子的面前,眼皮都没抬,只是阴冷地吐出这一个字来。
那老嬷嬷唬了一跳,她这个年纪都是可以出宫享清福了,在后宫里活到这个岁数,手里必定有不少赏钱,出宫后在族里认个干儿子,买一处宅子便可安享晚年了。
本以为替皇太后打死眼前这个倒霉的桃婉仪,她能得到最后一笔赏钱,就等着恩典放出宫。
但是这次失手了,先前的美梦也都要破碎了。
她记得刚进宫那会儿,带她的嬷嬷告诉她,当主子生气时,连个眼神都不给奴才的时候,那个奴才就只有等死的份儿了。
因为主子是不会耗费功夫,去看一个将死之人。
这老嬷嬷手一软,刑杖便掉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皇帝来了。”皇太后先是一惊,她没想到皇上来得这么快,转而心中对秦翩翩又有了更深的忌惮,可惜他来得太早,只打了两三板子而已,血才出了薄薄的一层,连伤筋动骨都不曾。
皇太后毕竟是与先皇打过多年擂台的人,很快便冷静了下来,皮笑肉不笑地道:“皇上来得这么快,不会是心疼桃婉仪吧?这桃婉仪入宫不久,却频频出错,哀家为了以正后宫风气,便教训她一顿,给众人以警醒,若是等秀女入宫之后再整治,恐怕就晚了。皇上也无需心疼她,这种杖责看着吓人,其实并不算太疼的,哀家心里有分寸。”
皇太后毕竟还得依仗着皇上,因此说话的语气稍微有所缓和,这在皇太后的眼里,那就是服软的意味了,不过萧尧却不这么认为。
“朕还是第一次听说,刑杖打人不疼的这种话。皇太后这见解也是异于常人啊。”皇上冷笑了一下,边说边蹲下/身,就见秦翩翩将头埋在长凳里,身体一直在发抖,不知是疼的还是怕的。
明知道他来了,她却不肯抬头。
萧尧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低声道:“桃婉仪,你告诉皇太后,你疼不疼?”
秦翩翩的抽泣声从无到有,由小变大,最后逐渐充斥着整个大殿。
“疼,嫔妾好疼啊,呜呜——”她开始嚎哭,却依旧不肯抬头,双手死死地抱住长凳,眼泪吧嗒吧嗒落在长凳上,沾湿了她的衣襟,溢出来的泪水顺着凳子腿往下流。
“嫔妾的皮被抽烂了,血流出来了,刑杖像是铁棍一样,一下一下打在嫔妾的骨头上,像把嫔妾的骨头都要敲碎了,嫔妾残了,废了……”
秦翩翩的嚎哭从不矫揉造作,反而真实又伤感,是个人都能感到她的疼。
桃婉仪这种哭诉,一向都是教科书式的,不像其他妃嫔主子那种腻腻歪歪梨花带落雨的,她从来都是目的明确。
萧尧没说话,直直地看向皇太后,冷漠的眼神中带出的是几分逼迫。
显然他在说,皇太后之前的话就是胡说八道。
皇上这个眼神,太像先皇每次维护高太后的时候,一下子就刺激到了皇太后。
“皇帝,你不会真的信一个婉仪说的话,而不信哀家吧?这都是女人想让你心疼的小把戏而已。”
皇太后的双手抓紧了凤椅的两边,她说这个的时候,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又是这个眼神,父子俩一模一样,为何对她这么冷漠?
萧尧勾着唇,露出一个很细小的微笑,轻声道:“皇太后,她是朕的枕边人。”
这句话的含义不言而喻,不信枕边人难道还信你一个老太婆吗?
顿时这句话就戳中了皇太后的内心,她气得整个人都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激动地道:“皇帝,你的枕边人只有正宫皇后,她一个从四品婉仪也配?”
萧尧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眸光一点点变得阴沉下来,像是失去了太阳一般暗无天日。
“朕说是,她就是。朕说不是,就不是,皇后也不例外。”
男人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镇定而坚决,几乎是一字一句地冒出来,森冷如寒霜。
皇太后脸上的神色急变,血色一点点消失,连嘴唇都泛着青白。
这个小兔崽子绝对是在嘲讽她!
呵,好一个皇后也不例外,这说得就是她啊。
正宫皇后又怎样,先皇的枕边人从来都不是她!
“皇上,你什么意思?”皇太后踉跄了两下,险些摔倒,幸好一旁的周婉及时扶住她。
如今的场面已经完全失控了,大殿里落针可闻,别说周婉这个未出阁的姑娘,哪怕是这里位份最高的娴贵妃,也都屏声敛气地头都不敢抬。
这是皇上与皇太后交锋的时候,根本没有她们置喙的余地。
同时殿内除了秦翩翩之外的每一个妃嫔,内心都是焦灼而恐惧的。
皇上为了一个桃婉仪,直接正面怼皇太后,还是用这样毫不客气的方式。
“皇太后,你逾矩了。”萧尧冷冷地抬起眼皮与她直视着,不紧不慢地道:“朕从记事起,就知道太后留在宫里是享清福的,含饴弄孙便可,后宫里的闲事能不管就不管。当年朕的皇祖母,也就是您的姑母,一直是朕最敬佩的女子,她便是如此。朕也希望您能够不逊色于她。”
“你说哀家多管闲事?笑话,哀家喘上一口气,这后宫就有哀家能管的一日。皇帝你今日所说的话就是大不敬,改明儿你上朝的时候,不妨去问问文武大臣,你没有皇后,哀家帮你管理后宫是不是天经地义?”皇太后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冲他吼。
先皇为了一个女人压制她便罢了,她的确奈何不了先皇,可是眼前这个皇上,是她的晚辈,一个刚登基还不到两年的新皇,前朝都没弄安稳,就想踩到她头上来了,简直是痴心妄想!
皇上见她如此有失仪态,不由得笑开了。
“皇太后此言差矣,您该管的是管父皇的女人,朕的女人就不劳您操心了。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这些家务事,朕觉得没必要拿去前朝说。皇太后似乎累了,朕就不打扰你颐享天年了。”
萧尧边说边揽住了秦翩翩,就这么打横抱起她。
因为在抱她的时候,碰到腰背那是必然的事情,秦翩翩不由得抖了两下,他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