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尧将她放到了床上, 身后跟着的宫女们立刻一拥而上,开始忙碌起来。
床铺早已铺好, 片刻之后就已经端了两盆热水备好了,萧尧抓着她的手还想说两句,结果嘴巴都没来得及张,就已经被挤到旁边去了。
显然在女人生孩子的时候, 他这个中看不中用的皇上,就已经成为了累赘的存在。
“你别怕,朕就在外面啊。”
他只来得及张口说出这么一句话,就已经被请了出去。
郝姑娘已经来了, 看着被宫女一路推送出来的皇上,只来得及匆匆与他点头打了个招呼,人已经走进去了。
这会儿她可顾不上礼节问题了,显然是躺在床上等着生孩的秦翩翩更重要。
萧尧一开始是站在门口的,后来他发现自己还是太碍事儿了, 所有人进进出出看见他, 对他行礼的时候都眉头紧皱, 似乎带着一股不耐烦的神情。
他很自觉地后退到五步开外,那些来来往往的宫人们果然太过忙碌,没有再注意到他, 也不对着他行礼了,节省下很多时间。
“你, 走快点儿, 端个水磨蹭半天, 怎么里面装的是金子啊?”
“娘娘阵痛了,小厨房熬的燕窝粥好了吗?”
萧尧满脸复杂地盯着气势万千的望兰姑姑,打从心底震惊不已。
这还是平时那个温柔又面面俱到的望兰吗?都快变成吃人的母老虎了,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每一个走门口经过的宫人,都势必扫上一遍,确保不会混进不该进来的人。
萧尧又后退了五步远,外面的天色还是黑的,无数只灯笼在夜色之中散发着亮光,把来来回回的人照成了一个个黑影。
产房里的场景,他根本无从得知,只有窗户里透出的光亮,彰显着里面有人在活动。
“桃妃娘娘,多喝点燕窝粥。趁着现在有力气,待会儿疼起来的时候就不会想吃东西了,一定要养精蓄锐。不要太过用力地喊叫,要把力气用在生孩子上。”
郝姑娘边说边把粥端了过来,柳荫坐在一边喂她吃了一碗。
疼痛感逐渐加重,那种一点点撑开的感觉,快要把秦翩翩给折磨疯了。
说实话这个孩子她怀的还算轻松,就连害喜的时候,都没有那么严重,甚至她在怀孩子的时候,还比平时爱动弹。
当然皇上教授她功课的时候除外,不弹琴不写字的时候,秦翩翩简直能幸福上天,经常一看门外的景色,就想穿上披风出去走走。
可惜后来一天比一天冷,外面下大雪的时候,她想出门也有一群人阻拦,生怕她刚出门就摔上一跤,那他们这些伺候的人都是要掉脑袋的。
秦翩翩早就听说过生孩子犹如进鬼门关,但是她并不怎么怕的,她有医术高明的好姑娘,还有经验丰富的接生婆,以及随时待命的太医。
但是当阵痛真的开始时,越到后面她越觉得浑身冒汗的疼。
不止是肚子上的疼痛,腰背部也很疼,整个人都处于一种不舒服的状态。
“娘娘,您不要往疼痛上面想,呼——吸——”郝姑娘边替她揉腰边轻声安抚她。
这时候的按摩对于疼痛的确有所缓解,但是当她听到一耳朵都是噪声的时候,就觉得整个世界都楚瑜聒噪的状态,脑子好像要炸开一般。
“闭嘴,让我独自一个人疼就好。”她咬着牙挤出了一句话。
殿内猛然一静,似乎所有人都被按住了暂停键一样,都停了瞬间,不过很快便恢复了,只是说话声一静基本上没有了。
“差不多了。”郝姑娘看了看她身下的状态,点头。
外屋是候着的接生婆,总共五个,一个不少。
不过从头到尾,她们都没有被叫进去,甚至有几个听到里屋传来郝姑娘叫秦翩翩用力的声音,还踮起脚尖想要往里面瞧瞧。
“你瞎看什么呀,主子没叫你就老实待着。我就是专门看着你们的,别想有什么小动作!”
旁边一个小宫女察觉到她们的动静,立刻娇声呵斥了一句。
顿时那五个接生婆都变得极其老实起来,低着头不敢说一句话。
“用力,桃妃娘娘,用力,对,呼吸!”郝姑娘的声音一直很稳,外加她的音质清冷,传到人的耳朵里总让人有一种莫名的心安。
她虽然年纪轻轻的,但是却会让人信服,秦翩翩在她的指挥下有节奏地用力。
因为之前秦翩翩曾经跟郝姑娘说过,接生婆里面有两个是有问题的。
郝姑娘让她放心,她一个人也能帮秦翩翩生下孩子来,她曾经背着药箱,独自一人走便各地行医,还被几个堂兄调侃是他们郝家最出名的赤脚大夫了。
不过因为她是姑娘身份,反而接生这点很受欢迎,因此她的经验丰富,外加她独自闯天下,这手上的力气也很大,两只手推在秦翩翩的肚子上时,力度恰到好处。
还正如她所说,根本没用上接生婆。
这宫里人多口杂的,秦翩翩查出来其中两个有问题,谁敢保证另外三个就是干净的。
“头已经出来了,娘娘再用力,快了快了。”郝姑娘的语气也变得急促起来,显然是期待和兴奋混杂在一起。
萧尧就站在门外等着,外面的积雪还没有融化,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身上虽然穿着裘衣,但是这冷风一吹,必定还是很冷的。
但是他却跟没知觉一样,依然站得腰背笔直,像一杆立起来的标枪。
张显能不停地在小幅度走路和跺脚,数九寒冬的京都,简直滴水成冰了,这还是大晚上的,他都冻成孙子了。
“皇上,孩子的头已经出来了。”柳荫兴奋的像只小鸡仔似的,正好她出来倒水,一溜烟跑过来跟他汇报一声。
她们主子就是厉害,不仅哄狗皇帝有一手,连生孩子都像是过家家一样。
这才多久啊,好多人说生孩子都要生个大半天,困难的更是要一天一夜,但是他们主子就这没费什么功夫就看见孩子的头了。
萧尧僵冷的面上,总算是有了表情。
他扯起嘴角,似乎想要笑一笑,但是偏偏整张脸都被冻僵了,结果这脸上的笑容就异常诡异了。
柳荫看了两眼,眨了眨眼睛,快被他吓哭了。
“主子,主子,您快点用力生啊。”她边跑边叫喊着。
实际上已经在心里狂甩自己嘴巴子了,叫你嘴贱叨叨那么多,稀罕你来汇报,刚露个头说个屁啊。
好在她刚跨进门槛,就听到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哇——哇——”瞬间忙碌的场景,似乎都被定格了,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柳荫也猛地站住了,竖起耳朵听。
外面的寒风呼啸,却没能压住婴孩嘹亮的啼哭声,萧尧就在这个瞬间屏住了呼吸。
“主子生了!”不知是谁叫了一声,暂停不动的场景重新变得鲜活起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萧尧也抬起长腿,准备走到门口去迎接他第一个孩子。
但是由于他保持不动太久了,竟是直接踉跄了一下子,直接跪倒在地。
“噗——”的一声闷响,皇上笔直地双膝跪地。
原本在外面欢呼雀跃的宫人,一眼看到九五之尊这个架势,都被吓得僵住了,所有人都笑不出来,拍手欢庆的动作就这么僵在了原地。
张显能更是瞪大了眼睛,感觉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我的个青天大老爷啊,皇上这真是爱孩子如命啊,男女都不知道,就先给素未谋面的孩子跪下了。
以至于这位小宝宝会说话的时候,就对外吹牛,我刚出生就能叫我爹给我下跪,你能吗?
就靠这个理由,他妥妥的压遍天下无敌手。
屋子里面的人可看不见皇上的囧态百出,反而一直很高兴。
郝姑娘双手捧着孩子,自然有宫女递上湿毛巾,仔细地擦去孩子的一身血污,用锦被裹好。
“娘娘,您瞧瞧,很健康。”郝姑娘将孩子放到了秦翩翩的胸口处。
所有人都在高兴的时候,变故就在一瞬间发生,其中一个产婆忽然死死地抱住另一个,急声道:“你们快护好娘娘,这人是个刺客。”
伴随着她这么一句话,众人都大惊失色。
就见被她抱住的这个产婆,一把推开她,伸手拽下了头上的簪子,直接要往里面冲。
外屋的宫女们都是不会拳脚功夫的,何曾见过这样的架势,都尖声惊叫起来,想退又不敢退,这里屋就是主子所在的地方。
她们若是退开了,让这个刺客冲进里屋的话,所有人都不能活。
况且娘娘刚生了孩子,这大好的未来就在眼前,怎么能让刺客破坏这一切。
“大家别怕,她只有一个人,拦住她!”柳荫就待在外屋,立刻尖声喊道,并且打着颤地往前冲。
她不能让这个刺客冲破她这道防线。
一直守在里屋的双胞胎,听到外面的动静,立刻对视了一眼。
最后是红衣往外冲,红裳继续留在秦翩翩身边守护。
不过根本用不上红衣,因为那个刺客刚有所动作,方才被她推倒在地的接生婆再次麻利地爬起来,奋力地张开双臂一把抱住她。
“我拖住她,啊啊啊——”
刺客拿起木簪子就往接生婆的手背上戳,这支木簪子应该是特制的,所以扎起人来极其疼痛,而且很锋利,一下子就戳进了她的手掌之中。
产房的外间立刻想起接生婆痛苦的哭喊声,鲜血染红了她的手掌。
红衣推开人群,横起就是一脚将那个刺客踹倒在地,不等刺客有所反应,猛地上前一把将刺客的两条胳膊给卸了。
那刺客见翻身无望,竟是直接一咬牙,很快便了断生机。
红衣挑挑眉头,她丝毫不意外,能够派到这里来的刺客,必定是死士,就没想着能活着回去。
她伸手扭过了刺客的脸,见她的口鼻已经开始泛青,显然是中毒了。
“红衣,怎么回事儿?”
萧尧在屋外伸长了脖子问了一句,他不能进屋里来,不过外屋动静闹得那么大,他还是知道的。
红衣踢了踢地上躺着的尸体,低声道:“回皇上的话,接生婆里面出了个刺客,已经服毒自杀了。”
萧尧一听这话,面色立刻阴沉了下来,急声道:“翩翩呢?”
“娘娘平安无事,红衣,你把尸体弄出去,外屋要收拾一下去去晦气。”红裳在里面喊了一声。
这外屋都是一群宫女,除了红衣也没人敢动这具尸体了。
红衣把尸体扔出去,两个太监立刻过来抬走了。
萧尧皱着眉头站在外面,被这个刺客一打岔,似乎所有人都忘了跟他报喜了。
新生儿要讲究些,这简直是天下最大的倒霉事儿了,里屋在生孩子,外屋死了人,这要是有心人大做文章,少不得又要一堆掰扯。
萧尧想起之前清风老尼,无线秦翩翩肚子里孩子是个妖孽时,他当时暴怒的心情,如今再一次体会到这世上所有的恶意都冲着他的孩子而来。
去他娘的,这世上的人都嫉妒他要当父皇了!
因为产房里有血污,所以艾叶水是早就煮好了,里屋和外屋都洒了些。
郝姑娘终于抱着新鲜出炉的孩子出门了,萧尧就站在门口等着,看到那么点的小家伙,明明裹着两三层厚锦被,小脸也被遮住了大半张,可还是那么一点点,脆弱得不堪一击。
“恭喜皇上,小皇子很健康,哭声嘹亮,桃妃娘娘也很顺利,母子平安。”郝姑娘轻声说了一句。
她想将怀里的孩子送到萧尧的手里,这是惯例,要让孩子的爹抱一抱。
不过萧尧却往前迈了一步,直接跨过门槛走进来了,周围人脸色一变。
还不等这些宫人说出什么话来,他已经伸手接过了孩子。
锦被是那样的柔软,他觉得自己抱的孩子,像一片洁白又可爱的云朵,软乎乎的。
如果要形容一下味道的话,那一定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