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皇上的话音落下, 流雨低着头走了进来,顿时殿内猛地一静。
祝敏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她的眼睛徒然睁大,万万没想到流雨会进来,这就代表着这丫头要当证人指证她?
“这个宫女是谁,丞相大人认识吗?”萧尧低声问了一句。
右丞相面色严肃, 点点头道:“老臣认识,此女乃是敏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流雨。”
萧尧满意地道:“既然丞相大人认识,那就好办多了。流雨,你来说说, 你家主子与那刺客有什么交集,照实了说,若有什么隐瞒,定不饶你。”
听到最后一句话,流雨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这让她想起了之前在赏桃阁里, 皇上让人拿来的匕首, 说要往她身上捅一刀,让她尝尝千刀万剐的滋味儿。
“敏妃娘娘之前离开王府,前往静思庵之后, 一直都记恨着娴贵妃。因为娴贵妃雇佣杀手刺杀她,让她耿耿于怀, 她去静思庵之后, 就离开了皇上的眼线, 方便行事。便想方设法联系上了那些刺客,知道他们是一个组织。主子便用大量的银钱与他们交好,不过那些提着头行事的江湖人士,对王侯将相的家眷并不感兴趣,因此主子始终不能彻底掌控他们,只能跟之前娴贵妃一样雇佣他们。”
流雨轻吸了一口气,她一眼都没有看跪在旁边的敏妃,反而是沉了沉心,便一口气说完了。
她的话没有丝毫犹豫和停顿的地方,显然是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胡说,你胡说!”
从她开始说的时候,祝敏就一脸震惊的表情,等到流雨说完了,她才反应过来。
万万没想到,跟着她这么久的流雨,竟然会背叛她,而且把她的老底都揭穿了。
“你为什么要害我?本宫对你那么好,掏心掏肺,结果就养出了你这么个白眼狼?说,是谁叫你害我的?我根本就没有跟刺客勾结,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你是不是被人收买了?”
祝敏边说边快速爬起来,直接就冲着流雨拳打脚踢起来,她的脸上充满了愤恨的表情。
流雨很早以前就跟着她了,任谁背叛她都可以,只有流雨是她没想到的,流雨几乎掌握了她所有的秘密。
萧尧挥挥手,立刻就有两个太监上来,把敏妃拉开了。
“流雨,你怎么不去死?竟然敢如此诬陷本宫,我养你这么多年,就是要你在背后捅刀子的?关键时刻你屁用都没有,到最后还要反咬我一口,往我身上泼脏水……”
祝敏简直是气得要发狂了,流雨的证词几乎要把她打进十八层地狱里,此刻她浑身发冷,心底也涌出了前所未有的恐慌感。
她更像是一个泼妇,尖锐的叫骂声不绝于耳,整张脸色苍白如纸,身体也神经质的抖动着,不停地挣扎踢打,完全想要冲到流雨身边,将她活活打死。
殿内没有人说话,右丞相看着如此癫狂的敏妃,不由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右丞相在很小的时候,曾听她当皇妃的姑姑说过,后宫是一个吃人的地方,再温婉善良的女子,到了后宫里也会变成泼妇。
时间和宠爱,并没有让她们变得更加优雅,反而让她们充满了戾气。
那时候他还小,他姑姑的下场不算太凄惨,但也觉得不是大团圆。
如今瞧见祝敏如此丧心病狂的模样,右丞相的脑海里竟然浮现出姑姑当时说的几句话。
祝敏虽然出自庶支,但是儿时也很可爱的,扎着两个小揪揪四处跑,乖巧地喊他祖父。
如今他的乖孙女,褪去了乖巧与可爱,变成了满身戾气的泼妇,大声叫嚣着要将自己的婢女活活打死。
“祝敏,别闹了,殿前失仪可是大罪!”
终于右丞相还是忍不住,扬高了声音喊了她一声。
祝敏微微一怔,很久没人连名带姓如此喊她了,而且这声呼唤还是出自她的祖父。
她怔怔地看向他,就见那位老者,混沌的眼睛里充满了严肃的意味,一字一顿地道:“你现在的样子,像极了别人戳到痛处而跳脚的架势。”
祝敏只觉得浑身一软,像是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般,再次跪了下去,没有大喊大叫。
“祖父,她诬陷我,我没有。您跟皇上好好说说,我真的没有,让他相信我,不要听信别人的一面之词。”
祝敏哀声地求着,两行清泪顺着眼眶滑落了下来,看着好不可怜。
“流雨,你还没说完吧,继续。”右丞相轻声说了一句。
流雨的眼眶也红了,不知道是被打得疼了,还是因为愧疚。
她轻咳了一声,继续道:“因为娴贵妃撵走了主子,之后又进宫了,与那些刺客联系非常不方便,逐渐就断了。主子趁此机会与他们搞好关系,让他们答应以后帮助主子落下娴贵妃。这才有了在皇贵妃生产时,两位接生婆实际上都是从那个刺客组织请来的。只不过娴贵妃那个早就被主子买通了,带着必死的信念来的。后来反咬一口娴贵妃,并且伪造了娴贵妃与那个组织的书信,因此才能成功把娴贵妃拉下马。”
流雨几句话就概括了当时的场景,但是右丞相却越听越心惊。
皇贵妃生产的时候,出现一些意外,他也是有所耳闻的,但是最后倒台的是娴贵妃,他也没放在心上。
万万没想到这一切事情的发生,都有祝敏的存在,只不过她没有冲着生产的秦翩翩而去,而是要向娴贵妃复仇。
“你胡说,我没有!我根本不知道那些书信……”
祝敏还在反驳,她如今已经开始哭哭啼啼的了,声音都喊哑了,却并没有人搭理她。
流雨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主子利用刺客组织,也就只有这一次,后来并没有再有所行动。这一次的事情,都是主子与舒贵妃商议的,奴婢并不清楚。奴婢说完了。”
她到了现在,还是选择有所保留,皇上只是威胁了她有关于刺客的事情,其他事去问舒贵妃也一样,她已经说不下去了。
“不是这样的,皇上、祖父,你们信我……”祝敏还在徒劳地辩解,她的身上已经冒出了一层冷汗,因为她发现流雨每多说一句话,就把她的老底多漏出一分。
“这又与舒贵妃有什么关系?传舒贵妃过来,这事儿朕一定要问清楚。”萧尧皱了皱眉头,眉眼间流露出几分不耐烦的表情来,秦翩翩可没跟他提起舒贵妃。
龙乾宫的人刚出去,还没跑几步,就瞧见舒贵妃不请自来了。
“皇上,舒贵妃已经在门外候着了。”张显能进来通传了一声。
萧尧挑了挑眉头:“看样子朕的两位爱妃都是有本事儿的人啊,敏妃与刺客有勾结,舒贵妃都会未卜先知了。传她进来!”
敏妃听闻舒贵妃在外面候着,心里就涌出了几分不详的预感,彻底安静了下来。
两个太监见此也不再用力控制住她,毕竟皇上还没有下令收拾她,祝敏依然是高高在上的敏妃娘娘,他们这些做奴才的不可造次。
万一敏妃娘娘这次有惊无险,成功度过难关了,到时候要是找他们拇外翻,他们可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臣妾见过皇上,见过丞相大人。”舒贵妃进来之后,非常恭敬地冲二位行了一礼。
之后便直接跪倒在地,郑重地道:“臣妾有罪,还请皇上处罚。”
萧尧挑了挑眉头,冷笑一声:“这边刚提起你,你就来了,以来就请罪。看样子你们之间的确有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说说吧,让这些事儿见见光。讲清楚了,不要模棱两可的,丞相大人可在呢。”
皇上的语调听起来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意味,但是实际上话语里却含着十足的警告。
“敏妃之前要臣妾与她联手谋害大皇子,臣妾不同意,她便拿一些陈年旧事威胁臣妾。就是有关于景王妃的事情,臣妾表面上答应了,但是转过头就告知了皇贵妃。虽说最后敏妃没有得手,但是她想欺骗大皇子的奶娘,进而对大皇子造成伤害,这是不争的事实。臣妾本身有不端的行为,才会被人抓住把柄,特来请皇上降罪。”
舒贵妃这请罪当真是诚意有加,直接把祝敏那点底细全部都抖落了出来。
祝敏只觉得天旋地转,之前一直想不通的事情,如今终于全部理清了。
原来从一开始就被她否定的答案,竟然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走投无路的舒贵妃,当真去求了秦翩翩,并且向她坦白,与她联手反过来整治祝敏。
她也终于明白了,那些信笺都是谁偷的了,除了秦翩翩身边的双胞胎,别无他人。
“皇上,臣妾是威胁她了,但是坚决没有要谋害大皇子。还有皇上您不要被她蒙骗了,她给您戴了绿帽子,一直与景王有书信和信物的来往。她比景王妃要可恶数倍!”
祝敏立刻开口反驳,当然她也不忘踩两脚舒贵妃,任由哪个男人听到自己第二次被戴绿帽子了,应该都不会高兴的吧。
萧尧轻轻眯起眼来,右丞相身上穿着的官服已经被浸湿了。
后宫里的麻烦比他想的还要大,这一环扣一环,一个攀咬一个,如今都攀咬出皇上二次戴绿帽子了。
他是谁,他在哪儿,他已经聋了。
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不要再用这种爆炸性的消息来轰炸他了,他是真的承受不住啊。
“皇上,您还是快商量一下如何处置敏妃吧。老臣这心脏有点疼,头也有点晕,眼花耳鸣,年纪大了,受不住。”
眼看萧尧又要说什么,右丞相都快给他跪了,立刻开口转移话题,手捂着胸口,满脸都是痛苦的神色。
萧尧偏头打量了他一下,老头这表情十分到位,不像是装出来的。
当然他知道这老狐狸多半是假的,就是不想再继续听他戴绿帽子的丰功伟绩了,其实萧尧很想跟他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戴绿帽子这种事儿,一回生二回熟,第一次戴的时候,还真有些不习惯。
恨不得把全世界男人的蛋蛋都拧下来,让他们再也无法给自己戴绿帽子了。
他当初对穿粉色的宫女都大发雷霆,觉得她是用粉色来衬托他头上的绿,但是现在他完全不在意了。
看,朕头上的绿色是不是在发光!
“右相大人想要如何处置?敏妃毕竟是您的孙女,您又是三朝元老,朕得先问问你的意见。”萧尧低声说了一句。
他的话音刚落,右丞相便极其恭敬地跪了下去,冲着九五之尊行了一个叩拜的大礼。
“老臣不敢,老臣年事已高,是时候该退出朝堂了。当年先皇临终前,曾叮嘱老臣辅佐皇上,如今皇上已然全权把持朝政,勤勉有加,日理万机,未曾懈怠。我大烨得遇明君,欣欣向荣,实乃百姓之福。老臣也该退位让贤了,朝堂之中有数位年轻而壮志凌云的同僚,都能更好地辅佐皇上。”
右丞相这请辞来的很突然,他的话音落下之后,殿内陷入了良久的寂静。
不说宫人和祝敏,就连萧尧都楞在了当场。
这位老先生的确年事已高,办公行政之时偶尔也会犯糊涂,但是这三朝元老在朝堂,就像是定山石一般让人放心,他还未曾有过让右丞相请辞的心思。
“右相,你是朕的老人,您的为人朕非常清楚,公正廉洁。不必因为敏妃之事惩罚自己,你们二人要分开看待。况且朕找你来,只是与你商讨罪名,毕竟兹事体大,如果以谋害皇嗣之名降罪于敏妃,只怕要拖累你们祝家全体,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萧尧立刻解释了一番,免得有利用敏妃之事逼迫右相退位之嫌。
“老臣明白,请辞一事不适合在此地说,老臣不会让皇上为难的。至于敏妃一事,人证已足够多,外加她本身的解释错漏百出,很明显是八九不离十了,老臣教育无方,任由皇上处置,我们祝家没有怨言,这本来就是祝家该受的。”
右丞相再次冲他拜倒,面对这位坐在龙椅上的年轻帝王,右相的内心生起的是无限希望也怅惘。
大烨有了希望,他这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终究要退下来,内心的怅惘是难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