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兽之所以认出来,是他从小到大,所有的东西,都是专门定制的,大到衣服,小到缝扣子的线,无一例外。
唐心手里的扣子,虽然和外头店里的没什么两样,但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孔眼四周,镶着一圈细细的金线,那是专属于他的标志。
严兽没想到,自己多年前的扣子,竟会在唐心的手上,既错愕又疑惑。
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楚恒。
除了楚恒,严兽想不出第二个人会给唐心这个东西。
只是想到楚恒一个大男人,竟然有收藏扣子这样的嗜好,严兽止不住内心的小膈应忍不住蹙了眉。
“不是……”唐心摇头,声音愈发地沙哑,胸口窒息。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情绪起伏得这么厉害,光是严兽瞬间认出扣子,就让她的眼眶又生出一股涩意。
眨了眨眼,将不断涌上来的泪意咽回去,唐心伸手,轻抚了下严兽宽厚的肩膀,“先上楼穿衣服,别感冒了……”
他的衣服,刚刚替自己擦手的时候弄湿了,此刻被随意丢在地上。
严兽长眸微敛,心中的疑问愈发的浓厚,却什么也没问,拦腰抱起她,回了卧室。
原本是要将唐心放回床上,她却说什么也不肯在床上呆着,亦步亦趋地跟在身边。
严兽没办法,只能由着她。
卧室里的暖气很足,和外头的寒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唐心也穿得很厚,严兽却还是担心她会着凉,找了件外套替她披上,又蹭下去替她把棉拖穿好,才放心拿自己的衣服。
尽管被裹得像个毛线球,热得后背甚至冒出了汗,唐心也没有把外套脱了。
她就这样,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严兽的身旁。
他走,她也走。
他停,她也停,一步一趋。
严兽看着她紧迫盯人的样子失笑,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发心,“突然之间变得这么黏人,楚恒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唐心没有立刻回答。
她轻颤了下睫毛,忽然攥住他的手腕,阻止他往下拉睡衣的动作。
严兽浓眉微挑,看过去的眼神因为唐心这个动作,变得幽深起来,“想要了?”
唐心还是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握着他的手,轻轻地摩挲着,从手腕到手背,再从手背到修长的指。
纤细的指穿过他硬硬的指缝,慢慢合拢的时候,唐心才抬头,看向目光幽深的男人,微沙的声音有着淡淡的迟疑,“严兽……这颗扣子的衣服,还在吗?”
严兽微愣,不懂唐心今天到底怎么了,竟为了一颗扣子纠结这么久。
但他还是点了头,“我去问下林婶,之前的衣服都是她在整理。”
说着轻拍了下唐心的脸颊,放开她的手,转身朝门口走去。
唐心条件反射地迈开脚步要跟上去,眼角余光瞥见徉在床头柜上的厚厚文件袋,止住了脚步。
那是严兽从医院带回来的。
林婶说的,要给她看的文件。
唐心已经猜到那里面是什么东西。
DNA亲子鉴定,关于她和严锐司那个小家伙的。
如果今天她没有去医院,没有听到沈芳霏跟医生的对话,没有被陆昊廷硬扯着听到沈晋南和严绮安的事,严兽拿出这份DNA亲子鉴定,她应该会高兴得几天几夜都睡不着吧?
现在……
唐心怔怔地看着严兽离开的背影,直到他的身影在视线当中,才收回目光,机械般迈开脚步走过去。
她站在床畔好一会儿,缓缓伸出手,轻颤的指瑟缩了好几下,才终于鼓起勇气,轻轻地贴上去。
纸质粗糙,和其他的文件袋没什么两样,唐心却有一种被凌迟的感觉,指间的不断地传来被利器切割的痛楚。
明明卧室里的暖气很足,衣服厚得背上甚至出了汗,唐心却像是衣着单薄置身于冰天雪地里一般,寒气不断地从脚底窜上来,顺着血液蔓延至四肢百骸……
唐心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脑中不断地回荡着沈芳霏母女的对话,眼眶又一次泛红。
她多想打开文件袋看看。
看看自己和那个带给她无数温暖,无数次将她从黑暗的深渊里拉出来的严锐司是不是就是当年那个孩子。
可是她不敢。
在没有确定自己的身世前,她不敢轻易地打开。
她害怕文件袋就如同潘多拉魔盒,打开之后,释放出来好消息的同时,也一并带来痛苦与巨大的灾难。
让严锐司、让严家、让身边仅剩的、真正关心她的人,陷入可怕的流言,从此再也没有安生的日子过。
窸窸窣窣。
门口传来了脚步声。
然后是门锁被转动的声音。
唐心背过身去,手忙脚乱地抹去眼眶里的湿意,深深的几个呼吸后转过身。
急急忙忙回到原来位置的瞬间,严兽也正好推开门进来。
手里,提着一个衣服防尘罩。
唐心一怔,立刻就猜到了里面是什么。
她刚才其实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指望严兽还能保留着那件白衬衫,毕竟过去十多年了。
没想到……
震惊的喜悦冲淡了胸口窒息的压抑。
她上前的脚步有些焦急,跌跌撞撞的。
走得太急没注意脚下,踢到椅子,不这么一头栽了下去。
没想到她会这么急,严兽吓了一跳,下一秒眼明手快地冲上来把人扶住,“怎么样?有没有磕到哪里。”
唐心摇头,攥着严兽的胳膊,目光死死地盯着他手里的衣服防尘罩,眼眶发热。
刚才距离隔得有些远,看不太清楚,现在靠得近了,加上防尘罩有一边是透明的,唐心一眼就认出了里头的衣服,就是当年严兽在地铁上救她时穿的那一件。
看着少了一颗扣子,既熟悉又陌生的衣服,唐心再也控制不住,直接扑上去抱住了眼前的男人,说不上来的心酸与压抑,“真的是你……”
严兽一愣,不懂唐心突如其来的动作,但还是伸臂轻轻地圈住了她的腰,抚着她绸缎般的黑发,柔声开口,“我怎么了?你今天一直奇奇怪怪的,到底出了什么事?”
唐心没回答,只是紧紧地抱着他,力道大得仿佛要将自己镶进他的身体里一样。
就这样不知抱了多久,唐心的情绪才终于平复下来。
她抹去眼眶里的泪水,从严兽的怀里退出来,声音颤抖嘶哑,“你能不能穿上给我看看?”
严兽才刚回过神来,就又被唐心的话说得愣了。
他实在是不懂这小女人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先是拿出自己多年前丢失的扣子,又提出这么奇怪的要求,但还是从善如流,揽着她来到试衣镜衣。
不等严兽动作,唐心已经先动手,把防尘罩摘了,拿出衣服,在严兽的面前抖开来。
严兽表情愈发地疑惑不解。
他沉默了两秒,才动手脱掉睡衣,在唐心的帮助下,套上了自从丢了扣子就再没碰过的白衬衫。
严兽穿衣服的时候,唐心一直站在旁边,像一个新婚的小妻子,替他整理,动作自然得让严兽的眼神一点一点,慢慢变得幽深。
看着面前一会儿领子一会儿袖子,小心翼翼替自己整理的小女人,严兽心中一动,捏住唐心的下颚,将她的头抬起来,与自己面对面。
“为什么让我穿上这件衣服?”他问,声音低沉沙哑。
“你卧室有针线么?”唐心的回答完全风马牛不相及。
严兽微微蹙眉,有点不高兴她的回避,但还是点了头,“在斗柜里。”
唐心点头,转身拉开抖柜,找到针线后拉着严兽回到床上,让他坐下。
明亮的灯光下,他原本就俊朗的眉目愈发地完美,透着和十多年前完全不同的冷峻与肃穆,那是经过岁月锤炼过的沉稳。
唐心跪坐在床上,怔怔地看着他,脑中浮现的是十多年前,被猥琐男逼到角落,狼狈不堪几乎就要被占便宜,他突然出现的那一幕。
胸口的情绪涌动得厉害。
一时没控制住,又偎了上去,靠进严兽的怀里,紧紧地搂着他的腰。
鼻间的瞬间充满了男人清冽的男性气息,滚热烫人的体温中,唐心听到自己微哑的声音响起来。
“严兽,谢谢你……”
当年,她追着他一路出地铁站,除了想知道他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之外,也想好好地跟他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