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镇,这是一个处处透露着破败荒废气息的小镇。
说是镇,但也就只有一条一眼就能看到尽头的旧街,吃穿住行全在分布在左右,拐几条小道,错落地建着十几栋自建楼,几间房屋,街边一些小摊小店,就基本是这里的全貌。
如果走到开阔的路口尽头,目光再朝远张望一点,可以看到远处有大片荒废的煤渣山,连绵的灰黑色山体寸草不生,像是被蒙上一层罩布的尸,即使是明媚热烈的阳光照在上面也只透着死寂,灰暗。
谭茹按着地址想寻找当年谭家人的老宅位置,她本以为打听起来会有些麻烦,也担心自己打听得太明目张胆,会迅速引人注意,被发现她是谭家人。
但是,很快谭茹发现自己想多了,这个地方就像是被世界遗落的一处旧地,被剥夺生机后,所有人都那么无精打采的带着睡意,对一切都漠然沉默,连好奇心都是一种奢侈精神。
她拦下一位路过的阿姨,还没张嘴问话,阿姨就似是未卜先知一般不耐烦地指向前面的路,告诉她左拐,去那儿租辆车,多给二十块钱司机就会直接把他送过去。
“我还没说我要问什么路呢。”谭茹疑惑。
“能来我们这儿的外地人,不都是冲着去山上看梅家庄园旧址的那个稀罕。”
“我想找榔头沟。”
“哦,那儿呀,那你朝右拐一直走,看到一片死竹林就快到了。那地方荒废多少年没人住了,阴森森的,去过的人都得生场大病,你一个姑娘家去干嘛。”老阿姨上下打量谭茹,带着些不甚喜欢的挑剔。
“去看看。”
“唉哟,真是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了,真的是现在什么都不忌讳,什么地方都要去拍……”
老阿姨以为谭茹是来拍视频的网红,摆摆手走开,谭茹从背后补了一声谢谢她也置若罔闻。
谭茹沿着道路向外,离开小镇的主街走了近一个小时路程后,在一连片灰褐色的煤石山丘下见到一些被草木掩映的房子,就是谭茹此行的目的地。
早年时,这一片地方叫青山村,是附近几十里地唯一有人口聚集的地方。后来这里发现了煤炭,这一片地方就由村改镇,人多了起来,原住民的土地也都有许多被征买开采。
榔头沟最高的建筑是一圈二层连廊楼,那是不知道哪种部队驻扎时建起来的宿舍楼,后来被矿上的老板盘下来翻修变成居民楼。当年李家的土地被划入采矿区后,他们就被分得两间半,打通之后再隔成两室一厅,。
穿过烈日暴晒的黄土路,绕过被荒废的坑洼池塘,最终谭茹回到了自己的“老家”。
李家老屋的荒废程度远比谭茹想象的要更严重,沿着泥路踏进老屋的天井,她走的每一步都要将过腰的杂草与带刺藤蔓拔开,踩到脚下。划到手脚刺痛流血,是最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短短十几米距离,待穿过院子走到楼道口时,她的手背与足踝已经血痕连连。
撑到倾倒在楼梯入口处的杂物,沿着台阶上行到二楼,越朝上走,谭茹越有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明明是第一次来这里,她却对这儿好像有种无比熟悉的感觉,像是曾经在这里待过,生活过。
这种熟悉感觉随着她步伐的前行,越来越浓烈,在经过一只摔在地上的残破花盆时,谭茹脑海里甚至好像有画面,知道这只花盆里曾经种着的是太阳花,就摆在连廊的栏杆上,朝旧从外面折射进来落在上面透着晶莹的斑点的样子。
走在颓败狼藉的长廊中,依稀间耳边好像还有这里住户们走动的声响,带着浓重口音的谈话,有孩子快步跑过的脚步声等等。最终到达连廊尽头的那扇门外,门上的锁与活页早已不在,门板歪倒着靠在门框上,欲坠未坠。
推开这扇早被风雨侵蚀得不成样子的门,谭茹走进室内,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到达顶峰。门窗的格局位置、墙体装饰的颜色、壁面上被笔胡乱的绘图等等,明明是第一次来到这里,谭茹却并不觉得陌生。
她凭着感觉走向靠左的卧室门,伸手缓缓推开门,见到空荡荡的房间里只余下一张生锈的铁床架子,但她能知道从前这屋子里书桌、衣柜等物品的位置,甚至窗帘是浅紫色的格桑花纹,在阳光与风下会翻腾的样子。
阳光从床边的窗户外透进来落在地上,一条一条。她走到阳光下,伸出手去接那些光,再眯眼抬头朝外看去,一阵风从窗外吹拂进来,给这闷热的室内一丝鲜活。
谭茹忽然想起来,这一切,与她做了很多轮的噩梦场景如出一辙。
在那些持续了多年的梦里,她一遍遍进入这所屋子,站在这儿让阳光落到自己身上,然后扭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一点点长大。
虽然谭家所有人都一直告诉她,她从一开始就出生在松城,生活在松城,与青山镇的一切都没有半点关系。但谭茹一直觉得,好像自己在这所房子里已经生活了很多年,像是一直有另一个自己就住在这儿,从未离开。
走近墙壁,谭茹伸出手指抚摸壁面,墙上粉刷的颜料如屑脱落,一切风化得像是被火烧过的纸屋,轻轻吹一下就会随风分崩逝去。
在墙角的地上,谭茹看见许多已经腐烂的旧物,都是当初他们一家人匆匆连夜离开时不能带走的东西。他们离开后,这屋里但凡有用的家具器皿都被人搬空,而那些除了谭家人之外,就毫无用处的东西就被遗弃在原地。
谭茹蹲下身,拂开那些杂物上的枯草干枝,见是一些童话绘本,和一些学校里使用过的课本。谭茹猜想那应该是大姐谭蒙的旧物,顺势拿起来翻了翻,上面印制的文字还依稀可见,但被人为做在上面的笔记却已经都模糊不清。
捡起几本书本看了看后,谭茹发现书本下面居然有灰烬痕迹,她随手捡了根散在旁边的旧铅笔朝下翻了翻,大片的灰烬露出来,还有未烧完的一本相册,及一些笔记本和作业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