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你想帮她?她是李道义的女儿,为什么不恨她,反而想帮她?难道,是因为你也恨自己的生父梅万财,反而对杀父仇人的女儿有好感?”
“她被动的被亲人抛弃,就像当年的我和母亲也是被梅万财抛弃。都是人世间的可怜人,何必再相互伤害。我的母亲没有受过教育,没有一天过上过富贵安逸的生活,但她从未报怨过什么,也一直告诉我不要把时间和精力放在恨什么上面。至于梅万财,我也不恨他,就如同我不敬爱他一样。”
“那你在想什么,有什么目的?”
“我不恨任何人,也没有任何目的,只是遵循命运安排生而为人,然后在力所能及范围内尽量活得更有意思,做事情来消磨这漫长的余生,直到抵达终点。”
“你这话说听起来可太玄了,这么无欲无求的人,应该只存在于寺庙里。哦不,寺庙里的僧人都还心中有佛陀,有修行。如果真如你说的这样,你就不该活在人世间。”
“你觉得我虚伪,说些空话而已,我不奇怪。因为,大多数人这样想的情况下,应该找条河跳下去结束一切才好。不过,我不能这样,我的命是我母亲求来的,为了能让我过得好,她当着梅万财的面先跳进冰冷的河里。这条路我不能走,为了她我得好好好活着。”
老实说,在开始谭茹毫不相信梅思洋的话,觉得这不过是个有钱人的恃财而骄,为赋新诗强说愁的开脱,不禁冷笑。但在知道内情后,她有了种不应因不知内情就先定义他人的反思。
梅思洋的母亲,是梅万财在还只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时,都会嫌弃的女人,能有什么样的好身份呢 。一个底层女性,带着个年幼的孩子颠沛流离,不用仔细再追问也能想到那有多么不易。到最后,她要用自己的命去搏一把儿子可能性的未来,她是要多么的一无所有,又多么的绝望才能这样。
细想之下,梅思洋的人生,不也曾千疮百孔。如今对一切都淡若死水,大约就是因为曾有过无数绝望无奈的煎熬。
“和费奥娜的关系,可以说是因为她的养父。那么,为什么对我也有照顾?”谭茹再发问,但已经没有多少对答案的热切渴望。
“你觉得呢。”梅思洋喝着酒,凝望窗外的花花世界悠悠反问。
一个问的随意,一个答的更随意,两人背对着背,一个看外面的繁华红尘,一个望向白雪的冰冷墙壁,不用交流又都像是在心底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事情走到这一步,谭茹已经对那个终极答案有了轮廓,但她不愿意自己说出来。而梅思洋则觉得,最终捅破窗户,挑破纱幕的人也不应该是自己。
“梅思洋,答应我一件事,我会在之后报答你。”半晌,谭茹再开口。
“你说。”
“保护她,拯救她,还她自由。”
“邹静波和费奥娜一样都被那个男人收养,邹静波要的是前途,所以在得到机会后就知道要靠自己的能力走下去,不被人控制,宁愿断绝关系。但费奥娜不同,她要的是别人的爱。她希望换一个家庭生活,就像希望命运能重新发一次牌给她。她希望被人爱着,关心呵护着,为了得到这些,她愿意用自己的一切作为代价交换。可是,偏偏爱这种东西最求不得。她如果不放弃奢望,就没人能帮得她了。”
“我不想听这些大道理。做你能做的,总能为她做些什么。你当是我求你,或是和你做交易,或者……当我是威胁你。”谭茹缓缓说着,从包里抽出那张从青山镇带回的照片放到桌上,上面就是有着和梅思洋一样容貌的梅万财。
“好,我答应你。”
许久后,梅思洋给出回答。
得到肯定的回复,谭茹觉得自己该走了,饮尽杯中的酒,摇摇晃晃地试图站起身来。梅思洋在她将要摔倒时试图去搭扶一下,但她却摆摆手避开。
然后,完全靠着自己的力气扶着沙发边沿站起身,再一步一步蹒跚摇晃着朝门口去。
“既然找来我这里,总不能真的让你空手离开。这个你带走,在你准备好的时候可以打开看看。”梅思洋拉开抽屉,取出一只封好了的老式黄皮信封递给谭茹。
谭茹犹豫着没主动接,梅思洋就将那信封放进她提着的手包中,然后再替她拉开门。
一天后,谭茹又回到汾城。她前去李老太太的病房,回复李老太太,谭莹永远不会来探望她,请她不要再等待。
“她不肯来,还在怨恨我们把她送走吗。”李老太太问。
“不,她并不怨恨,甚至很庆幸于离开了我们这个家庭,才能拥有后来丰富的人生。她只是不想再见姓李或姓谭的任何人,想过自己的人生,和当年就已经断绝关系的人继续保持断绝,永不回旋。”
谭茹将话说得决绝彻底,李老太太嚅动苍白的唇,布满皱纹的消瘦脸颊上面部肌肉机械地动了动,显露出失望。之后,她又在谭茹那沉静如水的表情中渐渐看到真相,发出质问。
“是你,不让我见她。”
“奶奶,她在当年被你送走时已经和我们家没有关系,既然选择抛弃她,就不要再打扰她,特别是这种时候。”
“你……你……”李老太太看着谭茹,本就苍白的脸更加难看,她试图做些什么,但因为没有足够的力气而只是在床上动了动。
忽然,李老太太开始剧烈咳嗽,旁边的检测机器发出刺耳的声音。谭如被这一幕吓到,立即跑出门去呼喊值班护士,一拉开门,却看前来送粥的谭蒙已经不知道在门外立了多久,听了多久。
护士一边跑入病房,一边用手机呼叫分管医生。李老太太干枯的手在空举起,谭茹立即欲去抓握,但李老太太却倔强的将手抽离。而在谭蒙伸手过去时,李老太太一把紧紧拽住,把她当成自己力量的支持。
在谭蒙一声声“奶奶”的呼喊与鼓励中,谭茹渐渐退开距离,让出位置。隔着护士与医生匆忙抢救的混乱身影,谭茹看到李老太太看着自己时眼中的失望,一滴不知道是因为悲伤还是因为身体疼痛所导致的泪水,顺着她的眼角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