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待得稳定些心神,章惇握着奏报却有些个犯了难。
无他,就是如何去禀报哲宗的问题。
这倒不是章惇想要欺上瞒下,而是他担心哲宗的身体状况,要知道哲宗皇帝可是个性情中人,只怕官家承受不住这事儿的刺激,万一一个不好给送走了可怎生是好。
想他章惇半生蹉跎,如今能够位极人臣,靠的就是哲宗的信重,这要是把官家给送走了,那他章子厚可就真的坐蜡了。
虽然发生这种乌龙的可能性并不是很高,但总有个万一不是!
他章惇是什么人,或许不是天底下最聪明的那一个人,但在后面加个“之一”还是受的起的,这大大小小,方方面面的问题如何不得考虑清楚,透彻?!
甚么?你说隐瞒不报?
这是哪个大聪明用脚丫子想出来的好主意,真当哲宗皇帝躺在龙床上就两耳不闻窗外事吗?对任何一个有脑子的皇帝来说,最忌讳的就是臣子干这种事儿,就算是出于善意的隐瞒也是大忌。
章惇也从未想过要隐瞒不报,他只是希望能在奏报官家的时候,把这件事情的冲击力稍微降低一下,最好能让哲宗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当然想要做到这一点,就得需要对此事有更详细全面的了解,如此才好对症下药。
章惇只在稍微愁思了片刻,便立刻派自己亲近人去连夜调查,他更是命书办复写了奏报副本,在其下备注了自己的见解,着人送往皇城司,开封府、枢密院等事件所涉及的相关衙门也不曾落下。
由此整个大宋朝廷的相关衙门和机构就像被注入了助燃剂的引擎一般,以超常的频率极速运转了起来。
到了半夜时分,无数的初步调查情报先后汇总到了章惇的桌案上。
这个已经六十二岁,却有着远超常人——精——力的大宋铁血宰相,以他惊人的毅力和耐心将所有的奏报一一过目,然后整个事件的大致轮廓就在他的脑海中初步形成,剩下的就是进一步填充那些暂时还不为人所知的细节。
就算没有那些更细节的内容填充,以章惇的才情却也对整个事件有着近乎真相一般的推导和猜测,唯一有所出入的可能就是那些对他来说如信息盲点一般的未知。
对整个事件有了大致的推导,章惇再想做些什么也算是有的放矢。
他当即铺展折章,一篇恰到好处的奏折却是提笔而就,稍后他吹干墨迹,拢了折子,立刻命人备车,他要连夜入宫奏报官家。
这就是章惇,该稳时稳如泰山,该急时急如奔流,绝对不会因为自我感觉良好而拉胯,这就是他比曾经的好友苏轼强的地方。
苏大脑袋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脑瓜子一热就忘乎所以,非得写点小作文抒发一下自己的情怀,结果大家也都知道,不说也罢。
事实上数百名禁军的死亡的消息不仅仅被大宋朝臣们所获知,许多或真实的、或面目全非的小道消息更是在汴梁城里飞速传播。
不管是镇魔人一方那些知晓二狗一行人就在孟家庄的大佬们,还是清宝教派潜藏于汴梁城的暗子们,无不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感到担忧或者惊恐和不安。
铸造京观是一种无言的警告和预兆,祂是人们战胜邪恶,驱逐异魔的胜利宣告。
二狗和守真道人等铸京观的目的就是在向镇魔人的知情者们传递一个消息,他们很安全,大佬们无须挂念。
而邪徒们则惶恐于他们的失败,这代表着一个很令人沮丧的事实,邪徒们在京城的实力遭受了极大的折损。
当然,更多喜欢八卦的凡人们则更关心一件事,是什么强人胆敢在天子脚下屠杀禁军将士,而且还近乎羞辱一般的将他们的首级铸成京观?
没听说吗?那个被放置在京观最顶层的头颅,正是那支被覆灭的军队的首领,一个禁军战营的正经大将(讹传)。
借助大宋朝廷上下前所未有的高效率,发生在孟家庄的战事在第二天的下午就几乎被查证了七七八八。
投奔开化园的孟家庄庄户、那些溃散后不曾被李助收拢的贼寇溃兵,还有部分死亡禁军的身份查证后对其所出身的军团同袍的审问,却是让大宋君臣们知晓了些让人很上头的隐秘。
能肉白骨、生残缺的神奇小子虽然令人惊叹,但堂堂京营禁军被不明势力渗透才是君臣们更为忌讳的禁忌。
那些人能绕开枢密院和三衙的监管,于无声无息中调动数百全副武装的军士出城去攻打一个郊外庄子,这是何等的离谱?
要知道当年宋太祖搞陈桥兵变时差不多也是玩得这一手,难道大宋一百多年来编制的针对武人的网罗就只是一个笑话不成?
随着更多的死亡禁军士卒的身份被核实,虎翼军这个倒霉催的可算是彻底给钉在了耻辱柱上。
本来这事儿最好的顶缸人却是那虎翼军的权虎翼军指挥使陈同义,可是这老小子却在事情发生的前一天突然死在了家中,这可就有点不好办了。
这倒不是忌讳什么“人死为大”,而是陈太尉之于虎翼军一直都是个有名无实的样子货,真正对虎翼军有实质性的管辖权的却是冷太尉。
而陈同义的死亡过于巧合,却也恰好避开了被人顶缸的局面,偏偏他又刚刚被定了身后名,毕竟以章惇为首的绍圣重臣们也不是傻子,就算想找背锅的也不会拿这样的人来顶。
当然陈太尉运气好,却也得有那些个运气不好的来顶他的雷,比如虎翼军甲字营的指挥使张宗望(张叔夜之父),直接以“督军不力,致使篡逆之辈阴藏军中勾连成势”的罪名削官罢职,杖脊刺配偏远军州。
不仅仅一个张宗望,但凡虎翼军中各营有人参与了孟家庄事件被核实了身份的,其所归属的营头指挥使都被降职或者责罚处置了。
可以说整个虎翼军数万人的高层将官差不多都给换了一茬,接任者基本上都是从上四军中选拔出来的忠心可靠之辈。
唯一一个不“可靠”的却是新任的虎翼军权都指挥使高公纪,这厮被哲宗顺势解除了上四军的兵权,作为安抚却又把虎翼军的名义管辖权补偿给了他。
当然这个补偿并非是没有条件的,哲宗皇帝下旨要求高公纪,必需在十天之内找到杀害七百多名虎翼军将士的凶手出来。
这对高公纪来说无疑是一个比较苛刻的考验或者说为难。
君不见哲宗命皇城司追查那潜伏禁军中的伏子背后的神秘势力就没有这般难为人么?!
(
不过高公纪在亲自查验过孟家庄的战斗现场之后,却是有些喜出望外,便是被哲宗穿小鞋儿的那点儿不快几乎瞬间被泡到了九霄云外。
高公纪高兴的原因很简单,现场的大部分痕迹都是那种独特的雷法爆炸所造成的,而这种痕迹却也在另一个案件中出现过,正是那无忧洞【神明里】的案子。
高公纪凭借着这一点立刻就锁定了目标,那个让他惦念不已的神奇小子。
在上一个案子当中,虽得高公纪极力想要抓捕二狗,可惜掣肘颇多。
但这一回二狗犯的事儿有点太大,高公纪可算是真正的师出有名了。
高公纪几乎立刻就回得汴梁城中,找枢密院禀报此中内情,更面见章惇求取便宜行事的手令,他倒是更想找哲宗求一道密旨,奈何哲宗皇帝不想看见他,去也只好退而求其次了。
得了当朝宰相的许可后,高公纪可算是放开了手脚,他当即带着人先是直奔天波杨府,找杨家的当家人索问杨三娘子——也就是杨太婆的下落。
杨家家主杨宗闵在问清楚了缘由之后,对于同族三房的姊妹的下落却不曾隐瞒,直接为高公纪指点了洞元观的去处。
接着高公纪立刻赶到了洞元观,只可惜洞元观里只有些“不相干”的女道人,高公纪并没有发现杨太婆的踪影。
但高公纪并不气馁,杨三娘子乃是个有根底的人,她早晚会露面,到时候从她身上找那小子一准错不了。
高公纪知道有关杨三娘子的一些私密,他甚至想着是不是借着那些私密,逼杨三娘子主动露面。
只是不等高公纪去寻杨三娘子的软肋,杨太婆自己便就现了身。
杨太婆找到高公纪,开门见山的便说道:“高君正,念在你高家与我杨家守望相助的份上,还请你不要为难那个小子!”
高公纪却笑得极为开心,却道:“三娘子,伱这话可就有些好笑了。高某奉官家之命缉拿谋害数百禁军将校的凶徒,如何能因为你我两家的交情而徇私?我高公纪不是这样的人!虎翼军数万将士也不可能允许我这般做!”
杨太婆愤然道:“你懂什么!那几百个禁军士卒都是入了邪教的邪徒,早已不是正常的禁军,我等围杀他们乃是为大宋除害,为人间消灾!你这般谋害义士,岂不是要为虎作伥?!”
高公纪面色一变,冷笑道:“杨三娘,说话须仔细些!看在高杨两家的情分上,刚才你说的甚么我只当作没听到!若得别个听了,只怕你杨家非得吃个大挂落不可!”
杨太婆面色难看的说道:“你···高兄!当年你也算是汴梁城里的第一拔尖人物,一辈子光明磊落,行事为人皆受世人所称道。我等皆知官家容不得你,作为一个前辈,你何必为了一点没头没尾的功劳与区区晚辈过不去呢?!”
高公纪闻言,却是忍不住哈哈大笑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杨三娘,你真当我稀罕他赵家的那点儿利禄么?!我不怕实话告诉你,你所在意的那个小子身上有我需要的东西,我对他这个人却是志在必得!谁来劝都无用!”
“你这厮简直不可理喻!”杨太婆却是听得心惊,只不知高公纪到底看上了二狗哪一点,但又不敢明问,只好说些气话做掩饰。
高公纪忽然问道:“三娘,那小子可还在城中躲藏?”
杨太婆只冷笑以对。
却不想高公纪竟自笑道:“原来那厮已经出城去了!哈哈,怪不得你不曾紧张,却还敢来见我!如此也好,城中总归不好放开手脚,便是拿了他也有些不方便行事,倒不如这般便宜些。你且说说那小子去了哪里?!”
杨太婆简直给气坏了,她愤恨的跺了跺脚,却自转身就走,丝毫不给高公纪猜测的机会。
只高公纪看着她的背影,却笑得灿烂极了。
高公纪并不是对某些隐秘一无所知之人,借着当年宣仁太后的势头,他却也接触过一些有关异常领域的事件,更认识一些特殊人氏。
有了杨太婆透漏的些许蛛丝马迹,高公纪却就知晓了二狗非是凡俗之辈,他自要去找相应领域的人或者机构去打听消息。
而高公纪所找的目标正是与道门有些个不睦的佛门,确切的说是大相国寺的高僧们。
实际上大相国寺的高僧们一直不曾放弃追查华严尼寺的变故,只是一直以来他们的进展都不是很大,直到他们查到萧夫人身上。
自与庞师娘见得一面之后,萧夫人便就搬进了庞师娘的宅院,成为了其中的半个女主人。
你道萧夫人为何这般愿意接受庞师娘的“恩惠”?
却是庞师娘暗示这宅院未来就是要交给那个曾经的王家小儿,对于别人的帮助,甚至包括女儿女婿,萧夫人都可以风骨清正以对,但是未来的王家子的奉养她不但不能拒绝,反而要心安理得的接受。
没办法,若得不这么做,待得那孩子认祖归宗,岂不是要平白受得个不孝的污名,那样可就是萧夫人的罪过了。
大和尚们一直与华严尼寺之事找不到些像样的线索,只他们却也锲而不舍的不曾放过任何一种可能,其中一部分人就把目光投在了忽然搬出华严尼寺的萧夫人身上。
萧夫人留在庞氏宅院,却立刻就引起了大和尚们对庞师娘的注意。
这种事儿吧,它就怕你歪打正着。
偏偏大和尚们还真就摸对了门路,尤其是二狗在面对高公纪时所曾经表现出来的一些特质和能力,却就让他们十分怀疑那小子就是华严尼寺变故的黑手,只是二狗的年纪颇有些迷惑性,让大相国寺的罗汉们对二狗的怀疑一直不太肯定。
但是孟家庄的大事件一出,再有高公纪来访,两厢情报一对照。
相国寺的大和尚们当即就暴走了!
直娘贼!果然是那个小崽子的锅!他既然能够一夜间轻松覆灭七百多名禁军精锐,想必一夜间害死华严尼寺的三十几个菩萨尼也不是甚难事。
甚么?你问证据在哪里?
佛爷们办事,何须甚证据!
只要那小子有这个本事,那么就是他干的,就算不是他,佛爷们说是,那也是他干的!
于是乎,不等高公纪提出甚要求,大相国寺的高僧们便即派出了无数好手,疯也似的追查二狗的去向。
佛门在民间的影响力那是绝对不逊色于道门的,他们的信徒遍布大宋的每一个角落,只要有人的地方,基本上就有他们的眼线。
故而二狗等人虽然乔妆打扮了些,但过了黄河后却还是露了些行迹,并且很快就被大相国寺的和尚们所知晓。
今天晚了,抱歉了各位书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