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奕志得意满的走了,带着一脸凄美笑容的贺怜怜,却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只有王焕绝望的望着他等远去的身影,心痛的几乎无法呼吸。
贺怜怜用自己换取了张奕对王焕罪责的不追究,如果换个负心薄幸的薄情郎,说不得只会当作自己逃过一劫,可惜王焕不是那等人,他虽然颇有风流之名,却也算个真正的性情中人。
比起用心爱的女人换取自己的苟活,王焕宁愿自己被以军法处斩。
杜阚则喜滋滋的看着离开的先锋统制张奕,同时心中却还有些遗憾。
这次的告密让他得了很大的好处,被张奕临时任命为了本部兵马的副将,仅次于身为正将的王焕。
顺便说一句,正将是指挥主官,代表着对一支兵马的主控制权。而王焕的兵马都监是一种军阶职位,代表着王焕在其军队原本驻地的职责权柄,两者不可混为一谈。
杜阚只叹息王焕好命,有那么一个绝色美人愿意为他牺牲,当然这并不代表着他就同情王焕。只可惜张统制没能直接下令斩杀王焕,否则他就直接一步到位荣升本部正将了。
杜阚很清楚张奕任命自己做副将的目的,那就是掣肘王焕的军权,甚至在可能的情况下架空他。
故而自认有了靠山的杜阚,却笑眯眯的对一脸死灰的王焕说道:“人家都走了,可别再挂念啦!记住!以后再见到贺行首当称其为统制夫人!不可再有任何非分之想!否则须统制大人面上不好看!去吧!王都监!且召集全军,本副将要宣布一下统制大人的任命!”
王焕冷冷的看着杜阚,沉声道:“你很得意?”
杜阚笑吟吟的看着面如寒霜的王焕,得意的说道:“我当然很得意!说来杜某还没感谢王都监与我的好机缘,若非有王都监的配合,统制大人如何能看得上我这个不名一文的军中小押班!”
王焕咬牙切齿的怒道:“好个无耻之尤的小人!王某若容得你些个,只怕天地难容!”
此时王焕身上却还捆着根指头粗的麻绳,他却是怒意勃发,将双臂奋然一挣,竟得扯断了麻绳,自脱得困来。
杜阚只看得惊呆了,他心觉不妙,却待要转身跑开,王焕早劈手抓来,一把薅住了他的顶皮。
杜阚惊恐的大叫道:“王焕!我乃是统制大人亲命的本部副将,你不能杀我!”
王焕怒骂道:“无耻奸贼!莫说是伱这小人,便是张奕那厮在眼前,我也须饶他不得!”
杜阚终于明白了王焕的绝烈,他惊恐的跪地乞求道:“都监饶命!都监饶命!小人一时糊涂,冒犯了都监的虎威,且饶我一回!”
王焕怎会听他讨饶,只将这厮横抓起来,双膀猛然一较力,竟把杜阚的脑袋扯的咔嚓一声变了形,脊柱骨都松脱了好些。
杜阚惨叫一声便再也没有了声息,王焕有些恨恨的将其尸体砸在地上,又跺了几脚却才罢休。
然后他便回大帐取了自己的镔铁梅花枪,又牵了坐骑出来,当即就要骑马去追张奕一行人。
只不等他奔出营外,自远处却早有十几匹快马狂奔而来,马上的骑士无不惊恐莫名。
王焕却细看时,才惊觉那打头的不正是刚刚离开没多久的先锋统制张奕么!
王焕心中惊讶,这些人如何又回返,但他更关心贺怜怜的下落。
只可惜王焕看了又看,却终究不曾见得贺怜怜的身影。
那张奕近得前来,却大呼道:“王都监!快快召集兵马,与我剿灭恶贼!”
王焕心中多有疑惑,待得张奕近前,他只横扫一枪,便将其打落马下。
而后面飞奔来的张奕亲卫却都大惊失色,纷纷喝道:“大胆王焕!安敢对大官人行凶?!”
只可惜王焕却不饶他等,只将一杆梅花枪使开来,一众实力不俗的亲卫竟无人能抵得他一合,俱都被王焕刺死于马下。
待得杀光了张奕的亲卫,王焕却才跳下马来,提着受伤的张奕,探问贺怜怜的下落。
一开始张奕还有些看不清楚局面,大肆斥责王焕胆大妄为以下犯上,不过在吃了王焕几记老拳,又被次第掰断了五根手指头之后,可怜的张大官人终于清醒的明白了谁才是大小王。
多么痛的领悟啊!
在经过张奕断断续续的讲述之后,王欢却才知晓,他等刚出营不久,就在一处林地附近遭到一个猴面怪物的攻击,十来个骁勇的亲卫被那怪物以极其残暴的手段虐杀。
惊惶的张奕为了逃命,却将刚刚抢到手的贺怜怜推下马,然后与剩余的亲卫一窝蜂的跑回这边军营,却是想着借助军队对抗那怪物。
王焕听得怒火冲天,直掐着张奕的脖颈喝道:“奸贼!你既强夺我所爱,却又不曾怜惜,直害她性命!如此腌臜负义之徒,我岂能容你!且与我死来!”
说着王焕只一拳就打折了张奕好些肋骨。
张奕痛叫一声,却惶然道:“王都监不可杀我!我乃今上潜邸旧人,深得官家信重,你若杀我,官家必不能饶你!”
王焕却骂道:“似尔这般无能小人!不过一苟且钻营之辈,如何得了官家信重!我今杀你,正好与官家除一奸贼也!”
口中骂着,王焕又是一拳打在其肩头,直将张奕的肩胛打塌陷了。
张奕痛不能当,只哭着开口讨饶道:“都监饶命!都监饶命!都是小人有眼无珠,冒犯了都监虎威。且看在南下讨贼的份上,且饶我性命!”
王焕怒骂道:“直娘贼!你这厮若能硬气些,说不得我还能饶你。你这般无有骨气,我却偏不饶!且再吃我一拳!”
王焕这一拳却正好打在张奕的侧颈处,直将他的脑袋打的翻了个转,脑瓜子径自歪成了翻瓢,却又如何能活得了。
王焕好似茫然不觉,只对着张奕尚温的尸体猛捶,还边捶边骂,直将其生生捶成了肉酱一般,却才收了手。
王焕对着一众残尸啐了一口,却才提枪上马,直往那贺怜怜出事的林地奔去。
待他赶到那处,却见一地的血腥,俱都是那些个张奕亲卫被撕裂抛洒的残躯血污。
王焕四下里查看,却不见贺怜怜的身影或者说尸体,只留下一只麂皮小蛮靴,正是那心尖儿人之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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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焕捧着那小靴子,心中却生出些期许,莫非怜怜不曾身死耶?!
他心中生得些希冀,骑着马四处找寻贺怜怜踪迹,却无有所获。
王焕寻得焦急,更腹中饥饿,辗转来得一寺庙,却正是数月前陈从善住宿过的盘龙寺。
王焕寻寺中僧人打听猴面怪物掠人之事。
大慧禅师与他道:“梅岭中确出得一怪物,半年来于南北各处抢掠貌美妇人,已有近百人受其所害。只那怪物颇有神通,凡人不能敌祂。如今岭南各处作乱者,大都与将军相类。你若想救回亲眷,可南下寻些得力帮手相助才是。”
王焕听得吃惊,只欲再问,大慧禅师却不再作答。
王焕无奈,只好顾自退去。
待得王焕失魂落魄的归营,却见军营中早已沸反盈天。
一众军士却早起身,他等见得营中满地血污,又见了先锋官张奕的尸体,却是无不惊骇莫名,张惶失措。
直娘贼!顶头上司死在自家营中,这可如何是好?!
上至军中都头,下到小兵俱都知晓,按着大宋的军制,这番祸事他们一个也脱不得干系。
王焕回营,一众人等却似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纷纷近前来求王焕给拿个方略。
王焕看得众人应对,却生了些心思。
他喝令各都头整军列队,然后召集了各都头和大小押班,与众人道:“张奕小人也!威逼凌迫部属!我等昨日急军三十里立寨,那厮不但不体恤我等辛苦,却还要逼我等勒兵再进!诸将士都是爹生娘养的血肉凡胎,如何受得这般煎迫!故我拒而杀之!
此事乃我一人所为,不与诸将士相干,若有怨愤我者,直可拿了我向何帅请罪!”
诸都头、押班一时面面相觑,颇有些心思起伏,忽的一个王焕心腹之都头喝道:“都监所为,皆因爱护俺们,如何能负义相害!且依军中律例,便我等拿了都监请罪,却也逃不过责罚。
平常还好,左右不过发配流放。如今大战将近,上官必将我等俱编入死囚营(敢死队),待得战起,哪个能逃得性命,只怕一个个都作得填壕鬼矣!”
众人听得,却都恍然心惊,他等多知张统制之死必受牵连,只些个看不得分明,如今听得那都头分析,却才通透了些,一些个杂念却也散了去。
那说话的都头却抱拳对王焕道:“都监,俺知晓您是大家出身,家世雄厚,今杀张奕那厮必有算计,何不与俺们说得一说,也好安大家心思,免得人心不稳!”
王焕摇头强笑道:“薛剧,还是你这厮知我!罢了,我便与尔等说上一说。”
王焕道:“诸位当知,当年侬智高乱安南,官家派遣狄武襄并杨无敌南下平叛,虽得平定叛乱,麾下将士却死伤甚重(其实有很大一部分被留在了当地充实汉家人口)。
今岭南叛变又起,我等被征调南下,若是主帅是狄武襄和杨无敌,我必与诸位勠力杀敌,建功立业。
但如今主帅却是不曾统过兵的文臣何执中,先锋官张奕更是一介草包,如何能胜贼?我等若莽撞进兵,必死无葬身之地也!故我借故杀张奕,以脱得死地。
诸位且宽心,何执中此番进兵必败,来日待官家另选精兵猛将进剿贼人,我等却好受得招安,重新归宋,如此才好建功立业,封妻荫子!”
这时一个都头忽问道:“都头如何能确定,那后来军帅肯招安我等?”
王焕笑道:“遍观天下诸军将,唯有西北可称精锐。官家若选猛将,必从西北边帅中择其一二任之。王焕虽不才,祖父乃天下名将王公讳韶,人称三奇副使,边关诸能将,皆我祖父旧部也。但得他等来,我只一封书信,便能重归建制,得功受赏!”
王韶乃是狄青死后西北疆场上的第一等将帅之才,足智多谋,富于韬略。这厮乃是进士出身,论才能绝不逊色于后来的宗泽分毫,甚至犹有胜之。
时大宋朝中王安石变法,党争不断,而西北战场上大宋边军却能压着西夏痛揍,就是有这么一个出色的统帅和无数大宋将士的英勇。
王韶一生征战,拓边二千余里,对西夏形成包围之势。
其人用兵向以“奇计、奇捷、奇赏”着称,故被戏称之“三奇副使”。
王焕说如今西北各边帅皆王韶旧部,此言绝不为过。
众人听得王焕分说,却是无不恍然,心中纷纷腹诽道:直娘贼!怪道都监如何敢行此大事,原来却有这般后台!俺们若有这般祖父门生,也有一般雄心!
众人各自嘀咕些个,最后由都头薛剧带头拜道:“都监算计,我等心服口服。若公不弃,我等愿唯都监马首是瞻!”
由是王焕收得一众军心,却将张奕并亲卫的尸首抛入梅岭,任由虎豹狼虫吞食。
他自整备兵马,亦如既往的作平叛之军样南下,并向沿途各州县索要粮饷军资。
直到王焕率部抵达南安军地界,张奕被杀之事却才彻底暴露,而王焕所部叛乱之事亦传到了南安军的南康县。
只可惜为时已晚矣!
王焕率部先破南康县城,这是大庾岭中的诸叛匪都不曾作过的大事。
而当初的南下先锋中,和州一部与河北路兵马一部皆受得张奕被杀之牵连,被惊怒交加的何执中派使者申斥责罚,并勒令他等追杀叛军王焕部。
新任统兵大将是何执中的使者兼学生,一个只擅长纸上谈兵的年轻文臣,唤作郑三省。
郑三省自负傲矜,视兵将如猪狗,他仆一接手兵马,便斩杀和州部正将巡检刘去,又重责河北路兵马正将高邑防御将管柯一百军棍,然后勒令两部兵马急追叛军。
只因郑三省等不熟南方地形,且军中多有怨忿,故而进军速度比之王焕所部慢了许多,便是郑三省打杀了多员不力将校也无有起色。
这并非是军将不肯使力,而是大军自北向南,行程两千余里,又不曾多多休整,军兵体力早已枯竭。
孙子兵法云:五十里而争利,则蹶上将军。更何况如斯煎迫军兵?
故郑三省暴虐其军,兵虽众,河北兵马战力十不存一,和州兵人心散乱,便无外敌,自乱将起矣。
当然王焕所部能够保持些许战力,却是因为王焕本就是久经沙场之人,又有家学相传,故而颇知行军之要,必以保全军卒体力恢复为先,否则那日他也不会独自为众人站岗守哨。
王焕率兵马在南康县休整三日,郑三省却才率领疲军缓缓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