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六上午,迎驾使节一行抵达安陆。
谷大用先期抵达,未得入见机会,此时迎驾使节一行等于是替朱厚照传遗诏,自然可以入兴王府,由袁宗皋带着王府长史司和仪卫司的人迎接入府。
朱四在正厅等候使节一行,朱四身旁,一左一右分别是仪卫正朱宸和承奉正太监张佐,唐寅作为无官无品之人无资格立在正厅听皇帝遗命,但朱四又怕错漏了什么,于是让唐寅守在正厅与后堂之间的门帘后。
众使节立在院子里,没有靠近正厅。
先由太监谷大用,与礼部尚书毛澄进入正厅,对朱四宣读大行皇帝遗诏。
一切都以君臣礼数,朱四在此时仍旧需要下跪听旨,此时的他相当于等候传位的太子,仍旧是臣而非君。
“……朕疾弥留,储嗣未建,朕皇考亲弟兴献王长子厚熜年已长成,贤明仁孝,伦序当立,已遵奉祖训兄终弟及之文,告于宗庙,请于慈寿皇太后,即日遣官迎取来京,嗣皇帝位,奉祀宗庙。”
遗诏虽出自杨廷和之手,却是以皇帝的口吻所书,内容就是让朱四到京城去继位。
随后谷大用宣读太后懿旨:“皇帝寝疾弥留,已迎取兴献王长子厚熜来京,嗣皇帝位,一应事务俱待嗣君至日处分。”
宣读完,朱四恭敬领了圣旨和懿旨,站起身来。
当即谷大用和毛澄跪下来向朱四行礼。
“平身。”
朱四神色平和。
当他走到正厅门口时,外面众使节全部毕恭毕敬对他磕头,虽然现在朱四还没正式继位,但从法理上来说,他已是大明之主,外面的使节都有拥戴之功,此时给朱四下跪磕头也都合乎礼数。
“我还没有继位,只是兴王世子,你们不用如此多礼,平身吧。”朱四态度平和。
他似还纠结自己没当成兴王,只是个世子的问题,以至于说话时带着一股抬杠般的呛人之意。
张鹤龄率先从地上爬起来,高声道:“陛下赶紧往京师去,登上龙椅后,您就是大明天子了!”
朱四打量这个说话很不中听之人,正奇怪这货是谁,此时谷大用走过来,以新晋皇帝奴婢的身份,向朱四引介在场所有人。
当朱四听说眼前这个不识相的出头鸟,就是恶名昭彰的张氏外戚时,朱四不由微微皱眉。
大学士梁储近前道:“世子,当早些前往京师继位,国不可一日无主,世子当早些定国祚之安稳……请世子上路吧。”
朱四呛声道:“上什么路?我又没死,你们到安陆来,连歇宿一晚都不肯,就要让我跟你们一起走?你们的身体熬得住吗?”
在场众人都有点犯迷糊。
他们抵达安陆前,心中预估,若是眼前这少年得知自己要当皇帝,指不定兴奋成什么样,生怕自己到手的皇位飞了,还不得赶紧奔赴京城?可为何现在这小子这么淡定,好像继承皇位是多大的负担一般?
还有连去京师继位都不着紧的?
“我要去拜别先父之陵……赴京之事需慎重,先挑个黄道吉日吧,袁长史你选一下,看看哪天拜陵比较合适。”
朱四望着一旁同样有些懵逼的袁宗皋。
袁宗皋得知朱四马上要当皇帝后,赶紧与蒋王妃商议,从头到尾都没怎么跟朱四接触,他以为领了遗诏出发到京城就行,怎么也没想到不是使节那边出幺蛾子,而是小兴王搞事,这让他措手不及。
兴王府很多人都在想,这是什么情况?得到遗诏要继承皇位,这也不着急?去拜陵可以理解,选黄道吉日是什么路数?
“这……不如明日?”
袁宗皋好歹没说,今天你就去祭拜,拜完就走,给出一天时间够可以了。
朱四脸色漆黑,明显对此不甚满意,张佐却一路小跑过来,他得到唐寅授意后过来传话:“世子殿下,奴婢已查过,四月初一乃吉日,拜陵再合适不过。”
“哦,那就定在四月初一吧……诸位一路辛苦,就由张奉正安排妥当,让所有人休息几日。”
朱四说完,转身就走。
在场迎驾使节差点儿要炸锅。
这个小兴王明显不按套路出牌啊!
这才三月二十六,就算这月没三十,也是四天后才去拜陵,我们哪怕真的很疲劳,十天就从京城赶到安陆,几乎是日夜兼程,但我们远没累到要连续休息四天的地步!
这算怎么个说法?
张鹤龄则笑呵呵道:“新皇对我等如此宽容,实乃臣子之幸,你们愣着作何?还不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下,正好见识一下安陆地方……有什么好吃好玩的,我听说湖广戏就是源自安陆,是吧?”
有奇葩的,还有更奇葩的。
梁储面色严肃,隐隐感觉到一些不安,但又把握不准,他自然没想到朱四的气定神闲是有人暗中指点,为的就是抵达京师后可以争取到更大的筹码,让他可以从一个外宗入继没有任何地位的儿皇帝,成为可以有话语权的真正帝王。
“梁阁老……”
毛澄自然要请示梁储。
虽然毛澄贵为礼部尚书,礼数上的事由他来定,但现在朝中却是杨廷和主导一切,次辅梁储才是杨廷和派来的特使,而他们就是跟着打杂的,混个拥戴之功。
梁储道:“世子仁孝,臣等告退。”
一边称呼朱四为“世子”,却不自觉自称“臣”,说明梁储心里也明白,只能是朱四登基,谁都改变不了,皇帝说过几天再走,依言行事便可。
……
……
众使节被安排到靠近兴王府的别院居住,因为来人很多,分配了不同的住所。
连一同带来的御林军和锦衣卫,也都被安顿妥当。
在这点上,张佐很会做表面文章,现在接待之事已不由袁宗皋负责,张佐拿回了久违的权力,让他觉得很踏实,铁了心要跟唐寅好好干。
“陛下,唐先生……”
张佐安排好一切回来,此时天色还没完全黑下来,见到书房里只有朱四和唐寅二人,张佐一脸兴奋。
以往张佐跟唐寅结盟,全部是以其为主导,让唐寅听命行事。
但随着朱佑杬死去近两年时间,袁宗皋掌控的长史司将他手头的权力蚕食殆尽,已没有资格在唐寅面前装大,现在听从唐寅的吩咐办事也挺好。
人家有头脑,还有新皇的绝对信任,这就不是他张佐能比的,张佐是兴王府上下最懂得见风使舵之人。
朱四道:“别称呼陛下,听着别扭,还是称我世子,他们不都这么叫我吗?”
张佐陪笑道:“那也该称呼太子。”
“什么太子?”
朱四的脸瞬间变了,厉喝道,“我从来不是谁的太子,我是兴王府的少主,乃是兴王!以后长点记性。”
张佐被朱四喝斥,脸色有些僵,不敢再笑了,赶紧低下头,唯唯诺诺,却是怎么都搞不明白,一个名分的问题,这位小主人这么在意吗?
唐寅却好像早就知道朱四的脾性一般,说道:“如今使节已至,按朱浩的想法,我等应该缓字当头,却是不知如今京师局势如何?江彬等奸邪之徒,是否有兴风作浪?”
张佐道:“唐先生,刚问过谷公公,他说昨日刚收到京师快马传信,说逆贼江彬于三月十八,从北安门出逃,被护卫拿下,如今已下狱,首辅杨阁老正与朝臣商议,派人将其党羽一并拿下,抄家问罪!”
朱四听后,脸色平静,没什么表示,好像京城发生的事跟他无关一般。
唐寅目光深邃:“江彬手头权力之大,天子之下,当世无人出其右者,居然狼狈到要出逃的地步?”
张佐道:“听说陛下宾天当日,内阁便与太后发出遗诏,江彬躲在豹房不出,是杨阁老亲自接见,并以太后懿旨传他和工部李尚书一起入宫,杨阁老趁机收拢江彬同党,让其临阵倒戈将豹房给占了。
“江彬出宫时,太后懿旨扣人,其见势不妙,带亲随从西安门遁走,想去宣府发兵,门闭,其又往北安门,却是北安门守将许泰亲自将其擒获!”
唐寅苦笑道:“真有意思,许泰跟江彬不一直亲密无间吗?这群人可真是落井下石的典范呐。”
“可不是么?”
张佐眉飞色舞,“现在京城已经没人能威胁到少主登基了。”
张佐学聪明了,不称陛下也不称太子、世子之类的,改而称呼少主,既亲切又挑不出语病。
朱四则面带忧虑:“在京城时,朱浩给我上课,告诉我若以后当了皇帝,敌人是谁。他当时就跟我说,皇帝身边佞臣无法兴起滔天巨浪,这群人根本就是无胆匪类,鼠辈而已,覆灭只是旦夕间的事情……他告诉我真正要担心的,其实是杨阁老和他身边那些文臣。”
“这……”
张佐没跟着朱四去京城,光听说那段时间朱浩坚持给朱四上课,却不知原来上的是帝王课,心中暗叹,这朱浩,真是什么都敢讲啊。
当时少主还不是储君,这都能提前做预案?
不过说的倒是挺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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