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说了几句,老太太才想起陆清岚的病情,问道:“六丫头的病怎么样了,可彻底痊可了?大冷天儿的,若是身子不好,不来也罢。我这里还少她一个请安的吗?”
纪氏心里十分不满,当日陆清岚落水都是因为张氏看护不力,却连问一句都这般敷衍。
不满归不满,还是起身道:“回老太太,宝儿已经大好了。一直惦记着要到上房这边来给老太太磕头呢。”
老太太听到了这话,脸上终于显出一丝和蔼来,对纪氏道:“六丫头是个孝顺的,都是你这做娘的教得好!”又对陆清岚招招手:“六丫头你过来,到祖母这边来,让祖母瞧瞧!”
陆清岚脑子里正想着白天入宫的一些事,顺口答道:“我不去!”
声音清脆,掷地有声!
这下算是捅了马蜂窝。
老太太的脸立刻沉了下来。一时屋子里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陆清岚身上。
纪氏吓了一跳,老太太是个没事都能找事儿的人,次女这样下她的面子,她岂能轻饶了女儿?顷刻间鼻尖上就滚下汗珠子来:“老太太,宝儿年纪小,不懂事,都是媳妇管教不力……”
就一股脑地把错处揽到自己的头上。
陆清岚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闯祸了。前世她在皇宫里尚且能够活得恣意,重活一世,可不想委屈了自己,也不后悔,当下大声道:“不干娘亲的事,是我站累了,脚疼,走不了路!”
一个五岁的孩子,世间的道理似懂非懂,你能拿她怎么样?老太太就是纵有千般怒气,也不能对着个孩子发泄,只得强压怒火道:“你的病不是好了吗?”
陆清岚皱了皱小鼻子:“祖母这里,连把椅子也没,宝儿站久了,自然脚疼。”这句话一说出来,小辈们全都不由自主地挪了挪腿。
谁的脚不疼呢?
却见三房的五姑娘陆清蓉上前一步,道:“六妹妹这话便不对了。祖母不给咱们赏座,不是不体恤孙辈儿们,实也是为了咱们好。所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大齐最重孝道,试想在老太太和老爷太太们的跟前,哪里能有咱们的座位呢?”
老太太听了这话连连点头,对着三太太道:“小五是个懂事的,好好!”
五姑娘乃是三房庶女,在赵氏手下艰难讨生活,得了老太太这句夸奖,激动得小脸都红了。
哪知陆清岚一句话就让所有人闭了嘴。“那为什么四姐姐可以坐着,咱们却都得站着?”
老太太这里一向如此,对大房极为严苛,对二房稍好些,对三房却最是纵容。表面上偏偏还要做出一副公平公正的样子。
陆清岚今天偏偏就要揭她的短。凭什么四姑娘就可以坐在老太太身边,而其他的孙子孙女却都要垂手恭恭敬敬地站在那儿?
凭什么?当然凭的四姑娘乃三太太亲生,是老太太的嫡亲孙女。可这话却偏偏不能摆在台面上说。
老太太和三太太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抑郁的怒气,偏偏对着个嘛事儿不懂的孩子,你还不能真和她置气。
三太太生气之下,便对着四姑娘陆清茵吼了一声:“还傻坐着干什么,还不给我站起来!”
“娘亲,”四姑娘委委屈屈地站了起来,“我不要站着……”孩子都还小,又都是从小娇养长大,谁在老太太这里一站站上半个时辰都受不了。
老太太眼中怒火一闪,对侍立一旁的大丫鬟珍珠吩咐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给老爷太太、哥儿姐儿们搬椅子来?”
老太太现在是有苦说不出。有心要发作纪氏吧,说她在背后撺掇着陆清岚说出刚才那一番话来,可纪氏又不是神仙,怎能算到四姑娘刚好坐在她的身边?思来想去只能归咎为小孩子不懂事说出来的童言真语。
只是这番话若是传出去,免不了她要落一个苛待孙子孙女的名声来,而这些孙子孙女又和她没有血缘关系,这话说出去就更加难听了。
老太太一股火憋在胸口发不出来,只觉得分外难受,一时看谁都不顺眼。孙儿辈们得了实惠却个个欢天喜地。陆清岚像是不知自己得罪了老太太一般,坐在一人高的大椅子上,人还没有椅背高,把手里的苹果咬得嘎嘣直响。
好一派天真烂漫。
一众哥哥姐姐们都觉得六妹妹今日格外可爱,唯有陆清茵狠狠地瞪她。陆清岚只当看不见。
两人前一世便是冤家对头。陆清茵打小就喜欢南安侯府嫡幼子,京师鼎鼎大名的美男子李玉,没奈何李玉相中的偏偏不是她陆清茵,而是二房的陆清岚,对她用情至深,不离不弃。
为了这个,陆清茵恨不得杀了这个隔房的堂妹。
前世的陆清茵仗着自己是三房唯一的嫡女,又有老太太和三太太撑腰,养成了唯我独尊的性子,性格张扬跋扈、暴躁易怒,不但动不动就欺负同房的五姑娘,陆清岚这个没了娘亲的小堂妹也少不了受她的欺辱。
陆清岚本就是个烈性子,岂有不反抗的道理,所以她明明不喜欢李玉,却偏要吊着他,让陆清茵几欲崩溃。
这里头的恩怨纠葛,也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清楚的。
前世陆清茵就只有在她这里吃瘪的份,这次她重活了一世,多了几十年的经验,和预见未来的能力,自然更不会把陆清茵放在心上了。
屋子里总算回复了一些热闹,也只是三太太陪着老太太说笑,大太太进了这间屋子就像是变成了透明人一般,除非老太太问到她这里,否则是一句话不肯多说的。纪氏也是眼观鼻鼻观口,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又说了几句,老太太道:“时候不早了,我也乏了,你们都散了吧。”众人这才如蒙大赦,起身拜别了老太太,出了睦元堂,各自回房。
三房众人回到恒峰苑,杨嬷嬷进了内室请示道:“老爷,太太,可要摆膳?”
在正院里耽搁了一阵子,陆晔早就有些饿了,便点了头。三太太也不知哪里吃了枪药,怒道:“还吃什么饭,你们先下去!”
杨嬷嬷赶忙带着丫鬟退了出去。
陆晔有些不快地道:“这又是谁招惹道你了?好端端的生的哪门子气?”
三太太道:“大房和二房沆瀣一气,联合在一块儿欺负咱们三房,亏你还有心思吃饭!”
陆晔道:“你这话从何说起?”真是不知所谓。
“今日你还没有看清楚?”赵氏道,“咱们茵姐儿不过是在老太太身边坐了坐,二嫂便教唆了六丫头那么一大套话,挤兑咱们茵姐,如今父亲在世,尚且如此。日后若是父亲去了,大哥继承了侯府爵位,哪里还有咱们三房的立锥之地?”说着便拿了帕子拭泪。
陆晔不由头痛,“好好儿的,怎么又哭起来了!今儿六丫头那一番话,未必就是二嫂教她的,我瞧着也不过是童言无忌罢了。”他本是胸无大志之人,奈何母亲和妻子太过上进,他又是耳根子软的,逼得他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
三太太好一阵恨铁不成钢:“就你是烂好人!老大根本就不是公爹的亲生子,公爹至今不肯立世子,瞧他的意思,这长兴侯的爵位,是绝不会甘心给了大房的。那将来……”说到这里,三太太眼睛都亮了起来。
竟是想要让三老爷去争侯府的爵位。
“就算如此,上头不是还有二哥呢吗?”三老爷指了指上头,不以为然地道。
“你试都不试一下,怎么就知道自己不行!”三太太简直恨得不得了,“你别忘了,二房那边,母亲早死,舅家又不给力。而你算起来,还是皇后娘娘的表侄儿!皇后娘娘母仪天下,一言九鼎,有她的支持,咱们未必就比二房胜算低了去!”
见三老爷仍是一副听不进去的样子,三太太便用帕子摁着眼角,“呜呜呜”地哭了起来,“我也是侯府嫡女,你不过是一个继室所生的嫡幼子,当初我嫁给你为的是什么?不就是指望你将来出息了,能够为我挣来凤冠霞帔,可你竟如此不争气……可怜我这么多年来,为你生儿育女,为你操持家务,我的命怎么那么苦啊……”
三老爷被她哭得心下烦躁:“好了好了,你莫哭了!我上进便是,我上进便是!”
三太太想起今日的事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上进上进!你和二哥一块儿进的东山书院。二哥不但早早考中了秀才,今日还得了先生的夸奖,可你看看你,每日只知道和那些纨绔们走鸡斗狗,穿梭于花街柳巷,再这样下去,咱们三房还有什么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