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议定第二天一早出发。陆清岚去请姐姐,陆清娴不肯去。自从定亲之后她就打算一直猫在院子里不出来了。
荣哥儿太小也不能去,最后定下来的就是纪氏带着陆文廷、萧琪、陆清岚过去。
众人在二门口集合,萧琪见陆文廷穿着一身宝蓝色的骑装,一双眼眸闪闪发光宛若鹰隼一般锐利,说不出的英气勃勃,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萧琪今天打扮得也颇为漂亮,可陆文廷也不知道缺根弦还是怎么的,居然都没看萧琪一眼。
陆文廷亲自检查完马车后走了过来,招呼众人上车,人不多,侯府也就出动了两辆马车,纪氏带着陆清岚萧琪坐一辆,跟出来的丫鬟婆子们坐一辆。陆文廷骑马,跟在马车的一侧。
阳溪山位于京师西郊,侯府的庄子修建在山脚下,庄子前面有条小河蜿蜒流过,依山傍河,别有野趣。
这庄子是纪氏的陪嫁,多年来一直由她的陪房在这里打理。庄头听说太太小姐过来,一早就带人将最好的几间房子打扫出来,又熏了熏香。
一行人在屋子里歇息了片刻,陆清岚就叫上萧琪去村口的小河里去摸鱼,纪氏要叫庄头来问问庄子的情况,就派陆文廷跟着两个女孩。
从规矩森严的大宅门里出来,两位姑娘觉得连呼吸的空气都充满着自由的气息。小河里水流清澈,但是并不深,河里水草丰美,盛产鱼虾。两个姑娘脱了鞋子,欢声笑语地奔进河里。
看着里头鱼很多,可是两人折腾了半天也没捉到一条。后来陆清岚急了,叫人找来一只渔网,两人合力,也只捕到几条小鱼。
萧琪十分不爽,看见陆文廷斜倚在远处的一株桦树上,嘴里咬着一片树叶,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萧琪抬头看时,竟觉得他即便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也有种说不出的帅气。
陆清岚见萧琪偷偷打量自己哥哥,便开口道:“三哥,你就不能过来帮帮我们吗?”
萧琪却道:“算了,你别指望他了。这鱼这么滑溜,咱俩不成,我看他也不成!”她成日里往长兴侯府跑,和陆文廷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两个人大概是八字不合吧,见了面就吵吵闹闹,从小斗嘴斗到大。
萧琪身为郡主,在外人面前老是端着架子,对男子要么是敬而远之,要么以礼相待,偏偏碰见陆文廷就不淡定,陆文廷总是有法子叫她生气。
陆文廷明知道萧琪是激将法,可是他年轻气盛,最受不得被别人小瞧,又是这个成天和他斗嘴的姑娘,更不能丢了场子。吐掉嘴里的树叶走过来,懒洋洋地道:“捉条鱼而已,就那么难吗?”
萧琪不服气地道:“你说得轻松,要不你试试?”说着就把渔网塞到了陆文廷的手里。
陆文廷没有接她的渔网,而是抽出腰间悬挂的匕首,从树上割下一段树枝,然后用匕首把树枝的一端削出一个尖刺来。
陆文廷把匕首插回腰间,把袍子往腰间一扎,拿着自己制作的捕鱼工具通地一声跳入水中,萧琪怒目瞪视陆文廷,原来少年这一跳,溅了她一身的水。
陆文廷根本不看萧琪,动作十分潇洒地向水中刺去,哗啦水声中,伴随着萧琪的尖叫声,陆文廷的“鱼叉”之上已经多了一条二斤来沉活蹦乱跳的大鱼,陆文廷把鱼取了下来,随手扔到岸上。
岸上自有丫鬟小厮将鱼捡起来装到木桶里。
伴随着萧琪的尖叫声,陆文廷花了半个下午的时间,捕了整整一大桶鱼。纪氏见了不由好笑:“敢情你们三个大老远跑过来是捕鱼来的。”
当适时,三人已回到屋子里,换过了一身干爽的衣裳。陆文廷用一种近乎挑衅的眼神看着萧琪,萧琪则小声地对陆清岚说道:“不就是捉条鱼吗?神气什么!”
结果晚上下人们把鱼烤了,撒上盐和各种调料,萧琪吃的最多,差点把舌头吞进肚子里。
陆清岚打趣道:“你不是瞧不上我哥哥捕的鱼吗?怎么还吃那么多?”
萧琪一边吃一边道:“鱼是鱼,你哥哥是你哥哥,不能混为一谈。”照吃不误。
陆清岚莞尔。
她可是一直惦记着撮合他们这一对来着。
前世两人就是一对欢喜冤家,见了面就吵吵闹闹,从小斗嘴斗到大,后来萧琪不但没有恨上陆文廷,反而一颗放心全都寄托在他的身上。
两人从吵吵闹闹到两情相悦,一个是陆清岚的哥哥,一个是陆清岚的闺蜜,她硬是没有搞懂这其中的逻辑关系。
本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两家也愿意成全一对有情人,陆家甚至连媒人都找好了,就等着去提亲了,恰恰赶上皇长子坏事,因为陆瀚将庶长女嫁与太子为侧妃,陆家算是和太子牢牢绑到了一条船上,一时大祸临头,陆家人人自危。
老侯爷一病不起,驾鹤西去。陆瀚在官场上百般周旋,陆清岚也是那个时候嫁到了燕王府,成为了燕王萧少玹的侧妃。陆文廷则听从了陆瀚的建议,娶燕王系的督察院御史江宁之女为妻。
陆清岚还记得萧琪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当天晚上拉着她喝酒喝到子正,酒量一向很好的她喝得酩酊大醉,吐得满地都是,酒品不大好的她那次却没有撒酒疯,只是蜷缩成一团,抱着腿,无声哭泣。
后来萧琪嫁给了蒋信鸿为妻,再后来蒋信鸿争夺王位不成,死在燕国,萧琪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而陆文廷和江家小姐成婚之后,对这个妻子一直十分冷淡。
前世今生,陆清岚并没有对谁动过真情,嫁给燕王萧少玹那是情非得已。后来燕王意外登基,陆清岚也就打起精神做好一个妃子的本分,争争宠,搞搞宫斗,为娘家争取政治利益……
她无法体会陆文廷和萧琪硬生生被拆散会是怎样的一种痛彻心扉,她却还记得当时时任从五品副千户的哥哥,在辽东战场上像个新兵蛋子似的拎着大刀片子冲在最前方。是役,陆文廷毙杀敌人二十三,而他的身上也多了一十五道伤痕。
陆清岚每每想到这个场景,就觉得鼻子发酸。
所以今生,她一定要想法子促成这对苦命鸳鸯,不要再次为情所伤。
且说回来晚上萧琪很没出息地吃多了,拉着陆清岚在院子里散步消食。
正好找借口在这住一晚,纪氏来的时候早就预料到这一点了,所以痛快地答应了。
等安抚完了萧琪,陆清岚回到自己的屋子,墨菊进来禀报说:“姑娘,我爹爹来了!”
陆清岚伸了个懒腰,终于可以办正事儿了。
不大一会儿,邱庆进来了。这些年邱庆没少为陆清岚办事。邱庆大概也发现了这个小姑娘年纪不大,可本事不小,所以对她忠心耿耿,她交办的事情全都办得妥妥帖帖的。
陆清岚一个小姑娘,在府里不太方便见邱庆这样的前院管事,但是到了庄子上,规矩少了,耳目也少了,方便了许多。
陆请岚叫墨菊给她爹搬了一把椅子,让邱庆坐了,然后迫不及待地问:“邱管事,我交给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邱庆的屁股只敢挨着一点椅子,表现得十分恭谨。他道:“回六姑娘的话,小人已按照姑娘的吩咐,将彭南庄所有的土地全都买了下来。一应地契齐全,当地的官府也都盖了印,手续上面没有丝毫问题。”
彭南庄距离纪氏的这陪嫁庄子二十里路,因庄子里的人百分之九十姓彭,因此取名彭南庄。此地土地贫瘠,根本就不长什么庄稼,阳溪山山上也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物产。整个庄子占地大概有五百亩,在邱庆看来简直就没有丝毫的投资价值。
可是就是这么一个地方,陆清岚从三年前开始布局,利用父亲母亲给的私房钱和从陆文廷那里压榨而来的钱财,断断续续地将庄子里农民的屋舍买了下来,却不是以陆清岚的名义,邱庆按照陆清岚的吩咐,将一百来户屋舍的产权落在他和十几个伙计的名下。
当然,真正的所有人还是陆清岚。
这件事办起来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容易。陆清岚给农民们的价格十分公道甚至是优厚的,但是故土难离,很多农民们宁可在这里受穷,也不愿意将房子卖给邱庆,这中间邱庆少不得用了不少手段。
陆清岚听他细细汇报了收购情况,听说整个彭南庄的五百亩土地已经是成了她的囊中之物,不由兴奋地在地上转了两个圈。“好,这件事你干得很好。回头我自有赏赐给你。”
邱庆连忙谦虚了几句。
陆清岚神色肃然地再次叮嘱道:“我买下彭南庄这件事,你切记一定要保守秘密,不能向任何人泄露一丝一毫。切记切记!”
邱庆还是头回见她这般郑重其事地吩咐一件事,连忙答应:“小人知道该怎么办了。”
邱庆不知道,这个彭南庄的确是至关重要。
前世,彭南庄的存在甚至可以说是影响了整个大齐的朝局走向。谁也不会想到,山脚下一个小小的贫瘠的小山村,地下居然蕴含着巨大的优质金矿。前世这座金矿被萧少玹所得,登基之前的十余年里,他一直派人秘密开采,这里出产的金子换成源源不断的钱财,供他组建情报机构,收买各路大臣,建立□□班底。
萧少玹不但靠着金矿拉起了夺嫡的队伍,更成功迷惑了嘉和帝和一众皇子们,谁能想到从不贪污纳贿,且王府产业寥寥的四皇子,会一直目光热切地觊觎着紫禁城的那张龙椅。
谁都知道,夺嫡绝对是个烧钱的活儿。
这一世陆清岚抢先一步,拿到了彭南庄的地契,就等于卡住了萧少玹的七寸。
说完这些,邱庆才将所有的地契交给陆清岚,陆清岚小心地将地契收到一个匣子里放好。
这件事虽说是完全办好了,可她并没有完全放下心来。金子意味着什么她很清楚,彭南庄地下的金矿储量丰富,前世正是靠着这座金矿的财力帮助萧少玹一步步登上的帝王宝座,而她一介女流,不过十来岁,骤然拥有了这么大一座金矿,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现在的她就如同在怀里抱着一个随时会引爆的炸-弹,不但可能炸得她尸骨无存,更有可能连累长兴侯府。
陆清岚忧心忡忡的时候。玉明殿中,九皇子萧少珏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张字条看得十分认真。他看上去十分平静,可他紧握的右拳昭示他的内心十分焦灼。
“大祭师真的要把秘营的人手裁去三分之一?”萧少珏把信纸团成一团,捏在手心里,目光一凝沉声问卫彬。
卫彬被他刀锋一般的目光扫过,身子又矮了三分,字斟句酌地道:“殿下,大祭师是这个意思。”
“不行!”萧少珏立刻开口拒绝,“秘营是我娘当年一手建立,凝结着我娘乃至整个夏族的全部心血,大祭师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他跳了起来,“大祭师在哪里,我要见他!”
卫彬低声道:“殿下,您忘了与大祭师的约定了吗?为了确保您的绝对安全,不到真正的危机关头,您是绝对不能和他相见的。”
萧少珏猛地站起来,咆哮道:“我要问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处置秘营,如此草率地处置我娘的毕生心血!”
卫彬猛地跪下来:“殿下,大祭师对您忠心耿耿,绝无丝毫二心。他作出裁撤秘营的决定也是没有办法。”
萧少珏道:“你是他精心调、教出来的弟子,当然会替他说话,我倒想听听,他到底有什么迫不得已的苦衷!”
卫彬道:“殿下,您是不知道维持秘营每一年要花费多少银子,咱们还要秘密训练死士,收买拉拢大臣,为殿下的将来做好准备。而族中虽有不少产业,一年能赚多少银子?真正赚钱的产业,全都被皇室以及几个真正位高权重的家族给瓜分殆尽了。咱们早已入不敷出多年,大祭师这才出此下策,决定将秘营裁剪,只留下最核心的情报司和勇武堂。”
萧少珏听得愣住了。秘营所干的每一件都是要掉脑袋的事,不论是训练新人还是购置装备都要花海量的金钱,而夏族因为在大齐不具备合法地位,所有产业全都隐在暗处,真正赚钱的产业没有几样,具体的情况他还不是很了解,可是听卫彬的意思是早已出现了巨大亏空。
竟然是为了钱!他苦笑起来,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缺过钱,可以说是视金钱如粪土,没想到到了最后也有为了钱而发愁的一天。
“原来如此!”萧少珏慢慢地坐回到椅子上,“有没有能够快速赚钱的法子呢?”他也知道这不过是痴人说梦,能够快速赚钱的行业,早就有人打破头去争抢了,还能轮得到他?
萧少珏想了半天,这事不是一天两天能够解决的,只好道:“既如此,你回去和你师父说,就按照他的方案裁剪秘营吧。”说到这里还是十分地不甘心。
萧少珏拍了拍手,就走进来一个十三四的少女,一身桃红色的衣裙,梳了一个堕马髻,头上插着一根银簪子。少女年纪不大,却杏眼桃腮,肤白如雪,甜美清新,堪称绝色。
这女孩子走路悄无声息的,手中还抱着一个火盆,一看就知是个武功高强的练家子。
女子走到萧少珏前面两步的地方跪了下来,微微低垂着头,露出一截雪白修长的脖颈,低声叫了一声:“殿下!”
萧少珏嗯了一声,任女孩子有多美丽也并没有多看她一眼。只是将手中的纸条交给了她,那女孩子多少有些失望,还是恭恭敬敬地将纸条放在炭盆里烧得干干净净。
萧少珏道:“代云,京中最近可有什么动静?”
秘营所属情报司,是一个覆盖京师的严密情报网,其组织的严密程度甚至不下于锦衣卫,从前所有的情报都由人专门汇总起来,交到大祭师手上,再由卫彬告诉萧少珏。
因为卫彬要联络处理藏匿于宫中夏族众人的事宜,还要联系大祭师,忙不过来,大祭师就从夏族人中选了代云,名义上是萧少珏的女婢,实际上帮他整理情报。代云年纪虽小,却极有秘密工作的天赋,将情报整理得十分好,所以现在所有的情报都由她汇总好了之后上报给萧少珏。
代云就将秘营刺探到的情报一一告知萧少珏。她声音婉转,有如黄莺出谷,听着便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萧少珏双目微阖,静静听着,有感兴趣的地方就问上几句,代云对答如流。他十分满意,便张开双目,投一赞许的目光。
代云大受鼓舞,脸都微微红了起来。
等萧少珏听说陆清岚又一次去了阳溪山的庄子,萧少珏不由愣住了。“阳溪山到底有什么好的?她下半年已经是第三次去那里了吧?”
代云纠正道:“殿下,是第四次!”
萧少珏对陆清岚的动向十分关注,对她的性格也了如指掌,知道这小姑娘是个无利不起早的,这么频繁地往返于阳溪山和京师之间,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代云道:“她派了一名手下,花了三年的时间,用了超过市价两倍的价格,一点点将杨溪山庄子附近的一个小村子,叫做彭南庄的给买了下来。”
“什么?”萧少珏不由皱眉,“她到底搞什么鬼?你们有没有详细查一查那个庄子有什么古怪?”
代云道:“我们派了秘营的兄弟查探,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萧少珏眉头皱得愈发紧了,想了想道:“卫彬你去准备马匹,我要亲自去彭南庄探查一番。”因为秘营要裁剪的事情,他心情十分苦闷,正好借着这件事去京郊散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