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身上自有一股气势,两人顿时都不说话了。
赵氏看了张涛一眼,语气冷淡道:“茵儿平日里被我惯坏了,她虽然脾气不好,但心肠不坏,还请姑爷日后多担待些。”
张涛哼了一声,没说话。
赵氏又道:“茵儿我自会好好教她。可是姑爷是个男人,大人有大量,日后还请让着茵儿一些,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心里也该有点数儿。”就张涛这德行,居然嫌弃起陆清茵来了,赵氏简直是火冒三丈。
张涛根本就没听进去她的话,不耐烦地把手一伸道:“岳母还是先救救小婿的急,再说旁的。”
陆清茵见他还要钱,气得还想骂他,赵氏却狠狠瞪了她一眼,陆清茵就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赵氏道:“几百两银子,我也不是不能给你,甚至你欠下的所有赌债,我也可以都帮你还上。不过我有几个要求。”
张涛眼睛一亮:“只要有银子,什么要求都好说。”
赵氏道:“第一,你以后不能再嫖再赌。你年纪不小,又已成亲,不能再这样整日游手好闲,也该找个正经营生了。第二,钱我可以帮你还上,但是你要给我写个欠条。”
赵氏倒不是缺了这几百两银子,她是觉得拿人手短吃人嘴短,若是张涛写了欠条给他们,总会有些顾忌,日后对陆清茵也能好一些。
却不知对张涛这种没脸没皮的人来说,有时候欠钱的才是大爷。
张涛想都没想便道:“我答应你。”
小夫妻走后,赵氏就一病不起。之前就知道张涛是个人渣,可没想到他会渣到这种地步,她是又气又恨又悔又怒,煎熬了几日便大病了一场。
陆清蓉的婚事也迫在眉睫。三太太这个主母不能主持,老太太只好叫冯氏出面主持,这样烫手的差事,冯氏也不愿接手,不过老太太亲自点了将,她也没法子,只能勉为其难地接受了。
然后她就发现,还有十来天就是五姑娘成亲的正日子,许多早就该准备齐全的物件甚至人手,都还没有准备呢。而三太太给陆清蓉准备的嫁妆,更是糊弄人。三太太给陆清蓉一共准备了六十四抬嫁妆,对于一个庶女来说,六十四抬嫁妆不算少了,可是三太太准备的衣裳、首饰、布料等等,全是极为劣质的货色,就算这样,也有接近一半的嫁妆是虚抬——里头根本就没有什么东西。
陆清茵带着这些嫁妆嫁入平凉侯府,可以想见日后在妯娌们面前,恐怕永远也抬不起头来。
大太太找到纪氏吐槽:“这也太过分了。按例,府上的姑娘们出嫁,公中是要出三千两银子,咱们两房也都按照往常的惯例给了一千两的添妆银子,这加起来就是五千两,三房嫁女,就算一分钱不出,这五千两也足够置办几十抬上好的嫁妆了。可是你看看现在,这些劣质的嫁妆加起来,也不超过两千两,这么算来,她至少克扣了三千两银子。实在是太过分了!”这个所谓的她,自然指的是三太太赵氏了。
纪氏倒是没怎么奇怪,叹气道:“她待几个庶子庶女本一向都是如此。况且她觉得五丫头抢了四丫头的亲事,心里不定有多恨五丫头呢,在这种事上拿捏五丫头也就顺理成章了。”
冯氏叹道:“还有她给五丫头陪嫁的田亩和铺子。田亩共有百十亩,我叫人查了,不是贫瘠的山地,就是什么都长不出来的盐碱地,至于铺子,只有一间,是一个胭脂铺子,你猜猜在什么地方?保大坊的眉掠胡同!”
纪氏哭笑不得:“在眉掠胡同卖胭脂?”脑子有坑吧去那里卖胭脂。
所谓“东富西贵南贫北贱”,京师的富贵人家主要集中在城东城西,而保大坊位于城南,那里集中的主要是贩夫走卒,胭脂铺子开在那里就等着亏好了。
冯氏道:“可不是吗?那间铺子早就入不敷出了,五丫头拿在手里她也只有亏钱的份。”妯娌两个对望了一眼,都心知肚明,三太太这明显就是故意坑陆清蓉呢。
冯氏叹道:“难怪当初老太太让我主持五丫头的婚礼,三弟妹交割账本的时候那般不情不愿。”
纪氏道:“那这些事情大嫂有没有告诉老太太。”
冯氏道:“我隐晦地向老太太提了,不过老太太也不知是没听明白还是不愿意管,只含糊地应付了过去。”
纪氏建议道:“这些都是三房的事,大嫂还是不要插手太多。我的建议是有多大的碗就吃多少饭,有多少银子就办多少事!”
冯氏点了点头:“我明白的。”
毕竟陆清蓉也不是两人的亲闺女,当初没得罪三太太的时候,还会时不时跟在陆清茵的后面给大房二房添添堵,冯氏不在她的婚礼上耍花招克扣银子就算很对得起她了。
陆清蓉的婚事倒是顺顺利利的,没像是陆清茵一样出什么幺蛾子。不过就是在陆清蓉出嫁的当天,张氏把陆清蓉叫到了睦元堂,好生教育了她一番,叫她嫁过去之后要好生孝敬公婆,侍奉丈夫。最后把当初准备送给纪海作通房的两个丫鬟给了陆清蓉。
陆清蓉一见两个丫鬟的长相,就知道她们是干什么用的,她当然不想要,可她一没有得力的舅家,二没有强势的母亲,哪里有底气拒绝?只能咬牙认了。只是低垂的眼帘中闪过丝丝怨毒之色。
陆清蓉成亲的当晚,长兴侯府也摆了宴席,萧琪自从和陆文廷定下婚事之后,就不怎么来长兴侯府了,当然是为了避嫌,不过今日是长兴侯府姑娘出嫁的大日子,她也便跟着娘亲和哥哥一块儿来了。
在侯府里吃完了宴席出来,她带着贴身的丫鬟往陆清岚的漪澜小筑走去。已是夜里,侯府里树影婆娑,六月的夜风中带着丝丝暖意,萧琪的婚事已定,提着的一颗心也完全落地了,她心情十分不错。
今日的宴席主要是摆在三房恒峰苑的范围,因为二房的丫鬟被三房借走了大半,因此越往二房走,人便越少。
萧琪心里还在想着,等会见了陆清岚,要怎么想法子套问陆文廷的情况,陆清岚其精似鬼,可不那么好糊弄。前阵子她老子萧宁把陆文廷往死里操练,陆文廷至今还在家里养病,没去宫里当值。她心里既愧疚又担心,若不是顾忌着舆论,她早就去看望陆文廷了。
正在这时,一个穿着紫色褙子的丫鬟从一条路上拐了过来,低着头匆匆赶了过来,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差点撞到萧琪的丫鬟。
那丫鬟吓得惊叫了一声。连连道歉告饶,萧琪虽然是郡主,对待下人还是很宽和的,并没有为难她,便放她走了。
待那个丫鬟走远了,萧琪才反应过来,她问自己的丫鬟道:“珍珠,刚才那个丫鬟,你在二房瞧见过没有?”
她们可是二房的常客了,没定亲之前,萧琪每个月至少都会来上三五次,二房的丫鬟们她几乎都认识,而刚才那个丫鬟,却是个生面孔,加上又是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更加惹人怀疑。
珍珠道:“是不是二房新进来的丫鬟?”
萧琪蹙着眉头想了想,若换作平时,她可能不会管,只把这件事告诉陆清岚,叫她自己想法子去查去。可是如今,她也许过不了多久就要嫁进长兴侯府,她已经算是侯府的半个主人了,于是也愈发有了主人翁的意识。这丫头要是做什么对二房不利的事,她也好及时阻止。便对珍珠道:“咱们跟上,瞧瞧去!”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悄悄的!”
“郡主!”珍珠很想反对!萧琪道:“别废话,快点儿!”
珍珠便不敢言语了,她将手里提着的灯笼交给了另一个丫鬟,主仆两人便借着月色追了上去。
这地方越走越是偏僻,渐渐地连珍珠都有些害怕起来。“小姐,咱们别跟着了吧?”
萧琪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哪里肯半途而废。珍珠只好大着胆子跟着她继续深入。终于前面便是一处开放式的花园,里面种了许多棕榈和榕树。隐隐约约能看见刚才那个穿着紫色褙子的丫鬟站在一棵棕榈树下,旁边还立着两个人,一男一女,丫鬟便站在那个女人的身旁,焦急地说着什么。
难道是有人在这里偷情?今日是陆清蓉成亲的日子,人来人往,虽说二房的人少了些,可这胆子也太大了点。
“郡主!”珍珠有些小兴奋地叫了一声。
“嘘!”萧琪连忙止住她,主仆两人小心躲在花墙后面。今天有星无月,如若不是着意观察,就很难发现这一对主仆。
珍珠凑近萧琪的耳边,低声道:“郡主,我怎么瞧着那个女人的身影有点熟悉呢?一定是咱们认识的一个人!”
萧琪这时却死死盯着那个男人的身影。
珍珠道:“要不咱们直接喊人捉奸吧!大半夜的在这里幽会,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萧琪没好气道:“你给我闭嘴!”
珍珠不由讶然,自家郡主待她们一向很好,今儿这是吃了枪药了吗?
萧琪一直死死盯着那个男人的背影,这时那个男人已将女人拥入怀中,温存片刻之后,才放开了手。两人就此分开,女人向内院走去,男人则朝着相反的方向走了。
直到三人走得全都不见人影了。珍珠才松了一口气:“郡主,奴婢刚才瞧见那个男的,怎么觉得他的背影也有些熟悉呢?”
萧琪冷着脸,怒道:“我叫你闭嘴你没听见吗?”
珍珠在萧琪面前一向受宠,从未受过这样的排揎,登时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萧琪的心情却变得非常不好:“走吧,咱们即刻返回王府。”
珍珠奇道:“不去六姑娘那里了吗?”
萧琪面无表情地道:“不去了!”珍珠实在搞不懂萧琪忽然变脸的原因,可她又不敢问。
就这么委委屈屈地跟着萧琪出了长兴侯府。
萧琪回到王府,直接去了哥哥萧少珝的屋子,萧少珝刚刚洗了澡,正穿着一件便袍坐在书案后头拿着一些邸报翻看,看见萧琪进来,笑道:“妹妹怎么来了?”想了想仿佛明白过来,戏谑道:“我知道了,你是想问我有没有见过我那未来的妹夫是不是?”
萧琪不理他话中调侃的意味,点了点头,在萧少珝面前的椅子上坐了,“你见到他没有?”
萧少珝哈哈大笑:“瞧把你给急得,这还没成亲呢。实话告诉你吧,我是去了陆三哥的房间,不过他并不在那儿,我等了一会儿他没回来,我怕父王等我等得不耐烦,就没有再等。你要是不放心的话,我明天再去瞧他,一定把他的情况仔细向你汇报!”
萧琪道:“不用了。你只告诉我你等他的那段时间,大概是什么时辰就行了。”
萧少珝想了想:“大概是酉正三刻,我等了差不多一刻钟时间,没见着人便回来了。”
萧琪算了算,自己差不多也是那个时候看见一男一女在二房花园幽会。最关键的是,那个男人的背影,很像是陆文廷。
萧琪道:“我知道了。”就站起了身子。
萧少珝这时也发现她不对劲儿了,“妹妹,发生了什么事了吗?”
萧琪道:“没事儿,哥哥就别操心了!”说罢便带着珍珠急匆匆地回去了。
萧少珝哪能相信她没事儿啊,摸着脑袋道:“难道她和陆三哥之间出了什么问题?”
萧琪回道自己的院子,躺在床榻上,只觉得内心焦躁无比。当初陆文廷口口声声地向她承诺,以后只守着她一个人过活,难不成他前脚说完,后脚就找别的女人偷情?
那一瞬间,她的心疼得简直无法呼吸了。
眼前浮现出陆文廷那张英气逼人的脸,尤其是他的那双眼睛,热烈而又赤诚,无论如何她都无法相信陆文廷是在骗自己。
辗转反侧,一夜难眠。
第二日,陆清岚就给她发来了帖子,说她根据古书上的配方做了桃花胭脂,请她明日过去试用。
若是换做往常,她是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频繁去长兴侯府的,可是昨夜的那次偶遇,让她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所以她没有任何犹豫地答应了陆清岚。
又过了一日,萧琪驱车来到长兴侯府。
陆清岚早已经在二门等着她了。萧琪下了车,陆清岚便上前挽着她的胳膊,“琪姐姐,前日五姐姐成亲,你不说要来我的院子坐坐吗,怎么后来没有来呢?”
萧琪有些僵硬笑了笑:“可能是那日喝了几口酒,我觉得身子很不舒服,就没有去找你,宝儿不要怪我。”
陆清岚笑着道:“小事儿一件,我怎么会怪你呢。”话是这样说,她心里却打了个突,前日那样的情形,按说萧琪会派个丫鬟过来说一声的,可是她并没有,这里头一定有什么古怪。
她是个沉得住气的,也不揭破,笑吟吟带着萧琪进了自己的屋子。
另一边,张思慧也得到了消息。“萧琪真的来了?”
翠翘点了点头:“奴婢亲眼在二门门口瞧见了她的马车,定错不了的。”
张思慧点了点头:“我正怕她和陆三哥交换了庚帖,面子嫩不肯再来,导致我的计划无法施行,没想到她倒来得勤快。她来得正是时候。翠翘,你赶快按照的吩咐去准备。”
翠翘答应一声去了。
陆清岚带着萧琪回到了漪澜小筑,两人说了几句闲话,陆清岚便叫墨菊和墨香将她自己制作的胭脂进了上来。
那胭脂是用一个珐琅雕花的精美小盒子里装着的,单看这一个盒子就价值不菲。陆清岚解释道:“这是我按照古方亲自制作的桃花胭脂。采集三月里开得最好颜色最纯正的桃花花瓣,用干净的器皿挤压出汁,然后放入当年的新蚕丝,当花汁充分浸入蚕丝中时,捞出晾上。几十斤最好的桃花花瓣,经过一十八道复杂的工序,最后才能得到这一小瓶胭脂,若不是琪姐姐,换个人我还舍不得给呢。”
她见萧琪望着那个装着胭脂的小盒子发呆,有些兴趣缺缺的样子,奇怪道:“琪姐姐,你怎么了,你不试试我做的胭脂吗?”
“哦哦!”萧琪这才反应过来,她打开那个小盒子,顿时感到一阵馨香之气扑面而来,甜而不腻,令人心旷神怡。
陆清岚说是古方,其实乃是前世她在宫中时用过的方子,作出的胭脂品质自然不是外头的成品铺子能比拟的。即便是萧琪现在心情不好,也不由被这颜色鲜艳如脂如膏般的胭脂吸引了。
“好香啊!”萧琪赞道。
陆清岚鼓励她:“你用一下试试!”
萧琪便用小手指甲挑了一点儿,在手心里化开,在脸上细细涂抹拍匀,她是个心灵手巧的女子,不过片刻就装扮完毕。
陆清岚叫人给她拿了一面镜子来,揽镜自照,萧琪只觉自己艳如桃李,比往日更多了几分丽色,萧琪不由十分满意,脸上也挂了甜甜的笑容。
陆清岚洋洋得意道:“如何?”
萧琪道:“宝儿你这胭脂,真是好东西,比宫里赏赐下来的颜色更纯更艳,更重要的是味道香甜,让人闻了简直飘飘欲仙。”
陆清岚笑道:“我做出来的东西,有不好的吗?”
萧琪想了想,还真是。宝儿捣鼓出来的,吃的用的,每一样都是精品,只可惜她这个人有点小懒,做东西的频率不高。
萧琪一伸手道:“方子写给我,我自己回家也做去。”
陆清岚一脸肉痛的表情:“若非你是马上就要变成我的嫂子,我可舍不得把这方子给你。这方子要是卖给那些胭脂铺子,他们肯定会给我大价钱的。”
听到“嫂子”两个字,萧琪被触动伤怀,情绪又低落了下去。她怕被陆清岚这个鬼精灵发现,道:“我去趟净房,很快便回来。”
萧琪带着珍珠去完了净房,没有直接回正房,而是慢慢踱出了陆清岚的院子,打算平复一下心情再回去。
她心里已经暗暗下了决定,打算相信陆文廷,因为那日毕竟只是看见一个背影,她不能在没有任何证据的前提下,只因一个背影就判陆文廷死刑。
出了漪澜小筑,她漫无目的向北走去,才走出十几步,迎面一个穿着朱红色绫衣的女子,带着一个丫鬟匆匆地走了过来。那女子走得很快,又只顾着低头看路,并没有看见迎面走过来的萧琪。萧琪也有些神游物外,珍珠叫了一声:“郡主小心!”
萧琪已经和那个女子撞在了一起。
那个女子惊叫了一声,摔倒在地,萧琪也不由后退了一步。萧琪认出这个红衣女子是寄居在侯府的张思慧,急忙弯腰亲自将她扶了起来:“张姑娘,你没事吧?”
张思慧道:“我没事我没事!我冲撞了郡主,还请郡主恕罪!”
萧琪并不是那么霸道的人,微笑道:“你也不是故意的,我怎么会怪你!”
张思慧似乎有些做贼心虚,慌乱道:“若是郡主没有旁的吩咐,我便先告退了。”
萧琪有些奇怪,她平日里和这个张思慧打过几次交道,知她不是个怯场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这时珍珠道:“张姑娘,你的荷包掉了?”
张思慧像是吓了一跳的样子,紧张道:“在哪里?在哪里?”
珍珠就把那个荷包捡起来,双手捧给了张思慧。张思慧慌忙抢似的将荷包抓回自己的手里,告罪一声就拉着丫鬟匆匆跑了。
这短短的一点时间,萧琪还是看清楚了她荷包的样式。她曾经在陆文廷的腰间看见过一个一模一样的香包,因为配色和针法都十分奇特,所以她印象十分深刻。
萧琪只觉得脑子里轰了一声,整个人几乎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