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等!”萧少珏却叫住了她。“我好多了,咱们单独呆一会儿。”虽然声音还是有一些嘶哑,但是状态比之前的确是好了不少。
陆清岚依言在他的床边坐了下来,伸手一摸他的额头,烧已经退了。不由有些振奋。
萧少珏怜爱地看着她,“你到底还是来了?”他苦笑,自从得知自己染上了这种毛病,他就想方设法瞒着她,没想到最后她还是找到这儿来了。刚才迷迷糊糊中,他就知道她来了。
“你不该瞒着我!”陆清岚埋怨道:“夫妻本是一体,有任何问题都不该一力承担,你知不知道这几天我一直提心吊胆,心里一直有种不祥的预感,没想到你真的出事了。”说着说着她眼泪就下来了。
萧少珏只觉得心脏一阵阵地闷痛,他最怕她流泪,手忙脚乱地擦拭着她光滑的脸颊。“你瞧瞧你这个样子,我怎么敢告诉你?”
陆清岚自己擦了擦泪,勉强控制住了情绪。“我只是心疼你,我没事。”
“我还是希望你离开这里……我一个人染上这种病也就罢了,万一你也……”他尽最后的努力想要劝她走。她却一下子捂住了他的嘴:“什么也别说了,你好之前,我是不会离开的。”
“哎!”萧少珏叹了一口气,他心里既甜蜜又感动,“疟疾是会死人的……”
“你死了,我一定改嫁。”陆清岚哼了一声:“所以……你一定要挺过来,好好的。你答应过我的,要和我一起生个孩子。”
“一个怎么够!”萧少珏笑了,“怎么也得生他七八个。”
“切!”她啐了一口,“你当我是猪吗,还生七八个?”她心里不放心,还是起了身,“我去叫太医来瞧瞧。”
萧少珏这次没有拦着她。
包括瞿玉泉在内,几位太医很快就进来了,依次给萧少珏把脉。几人当中,还是瞿玉泉的医术最高,便由瞿玉泉开口解释病情。
陆清岚焦急地问:“王爷好点没?”
瞿太医一向只钻研医术,情商向来在标准以下,他道:“病人的体温忽高忽低,疟疾一向是如此。王爷虽然高烧降了下去,但是绝对不可以掉以轻心。”
陆清岚刚才见萧少珏的状态还好,本来心里的一块大石落下了一半,如今像是被瞿玉泉当头淋了一桶冰水,全身哇凉。
“你是什么意思?”
“下官的意思是,王爷的病情还需多做观察,不能大意。”瞿玉泉直接说道。接着说了一些注意事项,就带着其余几位太医退下了。
陆清岚坐在床边,脸色很差,可以说有些失魂落魄。
萧少珏笑道:“这么多年过去,瞿玉泉这老东西还没学会怎么说话。难怪他那么好的医术,宫里还是没人愿意用他。”
陆清岚伸手打了他一下:“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这些。”
萧少珏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若老天爷真想收走我的命,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总算,我娶到你为妻,这辈子也算没有白活。”
陆清岚一下堵住他的嘴:“你别乱说话。你会没事的,一定会!”
他说的那些,她简直不敢想下去。她推了推他,“你进去一点儿。”
“你干什么?”他有些奇怪地问。
“时候不早了,咱们还是早点儿歇着,刚才瞿太医不也是这么吩咐的吗?”
“不行!我让你留在我的身边侍奉,已经是极限了。怎么能再让你与我同床共枕……”他可不想把疟疾传染给陆清岚。
“你笨啊!”她硬在他的旁边挤出了一块空间,“疟疾是通过蚊虫叮咬,血液传播的,在一起睡觉是不会传染的,你放心啦。”
他转过身子对着萧少珏,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快睡吧,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萧少珏忍不住伸手抱住了她滚烫的身子,那一张小小的单人床仿佛一下子变成了这世上最温暖舒适的地方。他闭上眼睛,心里默默起誓,若是这次能够侥幸脱险,他这一生绝不会辜负怀里的姑娘。
疟疾并不是那么好治疗的,果然如同瞿玉泉所说,第二日一早起来,萧少珏就又发起了高烧。接下来的几天里,他的病情反反复复,体温时高时低,陆清岚的心情也跟坐了过山车一样,一会天堂,一会地狱。
陆清岚迅速地消瘦了下去。萧少珏看着十分心疼,清醒的时候,无论他用什么样的言语刺激她,让她离开,她都不肯离开他一步。
好在陆清岚运气足够好,陪了萧少珏几日,并没有感染疟疾。太医们想了不少法子,改了好几次药方,但是作用都不是很大。
陆清岚想起了郭太医,荣哥儿的天花就是被郭太医给治好的,他如今可还养在庆王府的客房里呢。可这阵子她心力交瘁,竟把郭太医给忘了。
陆清岚立刻叫人把郭太医请了来。又改了一次方子,还是没有什么效果。郭太医是对传染病有研究,可那是天花,他就是医术再高,也不可能每样传染病都治得来。
陆清岚看着床上瘦得脱了形的萧少珏,绝望的情绪第一次在心底里弥漫。
这一日,萧少玮、陆文廷一起来到帐篷内。同来的还有臧元凯,他如今已被萧少珏安排进了兵部。
三个男人都是面色憔悴,这阵子萧少珏病重在床,兵制改革的推进可说是举步维艰。少了庆王殿下主持大局,户部、兵部的那些官员们全都打起了太极拳,即便是萧少玮也镇不住他们。
最关键的是,他们不敢把新军营地感染疟疾一事报告给皇帝知道。本来兵制改革就有很多既得利益者反对,若是此事传出去,必定会有人跳出来说此事不祥,这是上天发出的警示云云,说不定皇帝一犹豫,改革的事就又要告吹了。
不过军营里已经死了不少人了,包括萧少珏在内,也有一部分军官,甚至是高级军官感染了疟疾,这件事迟早是瞒不下去了。
陆文廷看见妹妹憔悴成这个样子,心里万分愧疚,他看了一眼萧少玮道:“十殿下,还是你来说吧。”
萧少玮犹豫了一下,道:“嫂子,瞿玉泉叫我来提醒您一声,九哥的事,你要早做打算了。”
“还有什么好打算的……请了这么多太医过来,甚至还有不少民间的名医,全都束手无策,难道你们还有什么别的法子?”她一时竟然没有领会萧少玮话中的意思。
萧少玮和九哥从小玩到大,关系最好。差点流下眼泪,“嫂子,我的意思是,万一九哥坚持不住,你要早点做好准备……”
“你胡说!”陆清岚气愤地打断他的话:“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她喃喃道,“我重活一世,不可能最后就是这样的结局。”即便是前世,萧少珏虽然早死,也不是现在。难道老天爷让她重活一世,就是让她来经历这样的痛苦的?
她声音不大,萧少玮并没听清她的话,他心里异常难过。九哥一世英雄,难道最后竟落得这样的结局?
“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绝不放弃。”她不甘心,一定会有别的法子的。
“若是有西医在就好了。”这时臧元凯忽然说道。他穿来的那个世界,疟疾并非是不治之症,对抗这种疾病的有一种特效药——青蒿素。
“西医?”众人一起看向臧元凯。“西医是什么意思?”
“呃,是西洋那边的大夫,他们瞧病和咱们不同,或许会有一些特效药也说不定。”很难和他们解释中医西医的区别,臧元凯只能含混以对。
“西洋大夫?”陆清岚全身一震,她想起一件事来。前世萧少玹登基之后,有一年京师流行时疫,连萧少玹都被感染了,太医们束手无策,当时京师中非常有名的一位传教士名叫白克德拿出一种西洋的奇怪药剂,给萧少玹用过之后,竟然将他治好了。
因为当年的时疫并不是疟疾,若不是臧元凯提醒,她差点忘了这件事。现在死马当成活马医,若是把白克德找到,说不定真能救萧少珏一命。
前世白克德因为救了大齐的皇帝而名声大噪,在京师几乎家喻户晓。算算时间,他这个时间应该已经从西洋辗转来到京师了。
陆清岚猛地站了起来:“臧先生的话提醒了我。老十、三哥,我要你们现在就发动手里所有的人手,把一个叫做白克德的传教士给我找出来……哦,不,把京师所有有名的传教士都给我找出来,送到这里来,包括那个白克德。”
“妹妹,你这是……”陆文廷接触过西洋传教士,但是凭他对他们的了解,他是无论如何不相信他们能治得了疟疾这样的疑难杂症。
“廷之,别问了。”萧少玮拍了拍陆文廷的肩膀,“按照九嫂说的去做吧。”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不管成与不成,就当是安慰一下陆清岚好了。
两人火速下去办理此事。
陆清岚呆在营地中焦急地等待。萧少玮和陆文廷的效率很高,一下午就带来七八个在京师中小又名气的西洋传教士,可是他们却没有一个能治疟疾的。
陆清岚一开始还抱着巨大的期望接见他们,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希望变成失望,让她备受打击。
“白克德还没有找到吗?”她一遍又一遍地派人去问萧少玮两人。答案都是否定的。
陆清岚的心也一点一点地沉到了谷底。
第二日,白克德终于找到了。
陆文廷一夜没睡,旋风般地冲进萧少珏的帐篷里。陆清岚起身迎了上来:“白克德找到了吗?”
陆文廷点了点头,“你真的想见白克德,你确定?”
“你快叫他进来吧。”陆清岚心急如焚。
“你知道我是从哪里找到他的吗?”陆文廷的神色有些古怪:“我是从一群叫花子堆里把他给捞出来的。他都沦落成乞丐了,能有什么本事?”他找遍了京师所有有点名气的传教士,没有一个认得白克德的,还是一名锦衣卫向他提供了消息,终于找到了这个白克德。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和一名乞丐争抢一个馒头。
陆文廷对这个白克德已经完全不抱有希望了。
陆清岚也有些吃惊,没想到早年的白克德混得这么惨。
“别废话了,快点叫他来见我。”
陆文廷摇了摇头,他觉得妹妹这是典型的急病乱投医。他拍了拍手,两名亲兵将白克德带了进来。
白克德个子很高,但可能是因为营养不良,整个人都瘦成了一根竹竿,他鹰钩鼻子,眼窝深陷、眸子湛蓝,典型西方人的长相。
见了陆清岚他还能彬彬有礼地行礼:“亲爱的夫人,愿主保佑你……”
陆文廷皱了皱眉,上来就叫亲爱的,这都什么跟什么。这也是他不喜欢西方传教士的原因,觉得他们不知礼义廉耻,简直就是野蛮人。大多数的老百姓也是同样的感觉,这是文化的差异。也因此白克德才华出众,来到大齐传教最终落得沦为乞丐的地步。
“你果然是白克德。”陆清岚看见他就松了一口气。前世她见过白克德的,所以认得他。不过那时候白克德已经是京师最大的天主教堂的大主教,根本不是现在能比的。
“我是白克德。”白克德又对陆清岚行了一礼,他的汉语说得相当不错,但是语调总是怪怪的。“不知夫人急着见我有什么事情?在揭晓答案之前,夫人能不能先满足我一个小小的要求。”
陆文廷鼻子差点没气歪了,这还没怎么着呢,他就先提起条件来了,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陆清岚对他倒是格外有耐心。“白先生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出来,能满足的,本王妃一定满足。”
白克德明白王妃代表着什么意义,微微有些吃惊。
白克德用有些奇怪的语调说:“王妃能否给我一些吃的,我已经几天没有正经吃一顿饭了。”
萧少玮这时候推门而入,刚好听见白克德这句话。他有些哭笑不得:“廷之,这就是你找来的白克德?”这样的人指望着他救活萧少珏?陆清岚也太异想天开了吧。
陆清岚可没时间解释这些,叫人给白克德拿来食物。白克德本名查理,白克德是他为了方便传教,给自己起的中文名字。他是天主教的虔诚信徒,不远万里从欧洲赶到中原,是为了吸纳信徒,将主的荣光传播到东方这片神秘的大陆上。
理想是丰满的,可现实却是骨感的。
当他怀着满腔的热情来到齐国的时候,才发现这里的文化与西方有着本质的不同,民众将他们这种高鼻梁深眼窝的洋人视作夷狄,天生就有一种自带的优越感,想在这边立足都不容易,想要发展信徒,那更是难上加难。
他堂堂一个主教,最后竟然沦落到要饭的地步,也只能说是可悲可叹。
白克德这几日真的饿坏了,也顾不得形象,风卷残云地就把一桌子的饭菜给吃光了。陆清岚又叫人拿来一件袍子,将他身上的破破烂烂的衣裳换了下来。
这么一捯饬,白克德的气质立刻变得不一样了。
他对着陆清岚彬彬有礼行了一礼道:“谢谢殿下的款待,白克德无以为报……”
陆清岚摆了摆了手:“本王妃今日将白先生请到此处,实在是有要事相求。”
“主的荣光照耀一切,您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便是。”白克德用略带怪异腔调的声音说道。
陆清岚指着萧少珏道:“这位是我的夫君,帝国的庆亲王殿下,不小心患上了疟疾之症,我们遍寻名医,可他的病情却始终未见好转,不知道白先生有没有法子救他一命。若白先生能治好王爷,我一定请王爷帮你在京师修建一座最大的天主教堂,交予你来管理。”
陆清岚前世和西洋传教士有过接触,知道他们最想要的是什么。
果然这句话一说,白克德的双目中立刻射出火热的光芒来。他之前在周国混了差不多一年,又在齐国呆了几个月,对这几个远东古国的国情,已经摸得很清楚了,他知道要想在齐国或者周国传播新教,最简单的法子就是走上层路线,可他根本没有机会和帝国的上层人物接触。
如今却有一个天大的机缘摆在了他的面前。他难免有些兴奋。
“夫君……哦,就是你的丈夫!哦,真是不幸!”白克德感叹了一句,说道:“疟疾在我们的国家也是极难治愈的一种疾病。它是通过蚊虫叮咬,血液传播,我说的没错吧。”他摊了摊手。
“的确是如此,那白先生有没有什么好的方子治疗这种疾病呢?”陆清岚话声里带着颤音,白克德可说是她能想到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若是白克德没有什么良方,那她就要彻底抓瞎了,她真不敢想象那种后果。
白克德道:“亲爱的王妃,按照我们国家的风俗,我们治病,是不开方子的。”
陆清岚听到这里只觉得脑际轰然一震,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她的确是异想天开了,前世白克德虽然帮助萧少玹控制住了一次时疫,可那次并不是疟疾。
“连你也没有法子了吗?”她喃喃自语道。
“并不是完全没有法子。”白克德接着说道。
你能不能一次性把话说完?陆清岚的心情像是坐了过山车一样,大起大落。“有什么法子,你快说来听听。”
白克德从怀里掏摸了半天,终于掏出一个小瓶子来。“这里面装了十几粒金鸡纳树,是我不远万里从祖国带来的抗疟良药,对疟疾有奇效,王妃给王爷吃上一粒,王爷的病就能好了。”
“这么神奇?”为了保险起见,刚才陆清岚就把瞿玉泉等太医请了来,这些中医界的顶尖高手,也想看看洋大夫是怎么治病救人的。没想到洋大夫连方子也不开,直接拿出药丸来,就说能治病。瞿玉泉等人本来就不相信洋人的医术,这下更是直接开口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白克德侃侃而谈,“刚才我已经说过了,在我们的祖国,疟疾也是经常发作的传染病。我们那里有一种树,叫做金鸡纳树,是被上帝祝福的神树,有一次一对夫妇发现割开金鸡纳树的树皮,将汁液制成的药物可以治疗疟疾。从此我们传教士行走四方,都会带着这种药物,以免途中感染了疟疾不治而亡。”
白克德拿出的那个小瓶子已经在众人的手中传了一圈。那小瓶子灰扑扑的,看着还有点脏,让人一看就觉得是不是忽悠人的东西,加上他说出了这么一段神叨叨的话,让人对他的信任更是减少了几分。
瞿玉泉倒出药丸在鼻端闻了闻,实在看不出来药丸的成分是什么。不由摇了摇头。
萧少玮更是直接说道:“就这么一颗小药丸,就能救我九哥的命?”谁信呢?
这其中最相信白克德的反而是陆清岚。前世白克德在京师实在太有名了,老百姓几乎都听过他的名字。他和这些传教士有过接触,知道他们都是博学多才的人,他们和齐国人不一样,他们十分诚实,很少说谎。
金鸡纳树传到她的手中,陆清岚直接拍板了,“把这个药拿去给王爷吃下去。”
“九嫂!”
“妹妹!”
萧少玮和陆文廷几乎异口同声地反对。
陆清岚其实心里也不是十分肯定,可是萧少珏危在旦夕,就算是赌也要赌一把。“你们还有别的法子救王爷吗?”她问道。
她这么一说,两个人没词了。
“现在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她缓缓地说道。“不管出了什么事,都由我一力承担。”说着她拧开小瓶的瓶盖,直接把吃了一粒金鸡纳树。
刚才有个太医提出了疑问,这药也不知是什么配方,不会有毒吧。陆清岚心中也有些打鼓,干脆以身试药。“两个时辰之后,若我安然无恙,就给王爷用药。”她直接拍板把这件事情给定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