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以为的这个“悄悄”,在众人眼里却是不值一提,诗诗已然发现,诗诗都发现了,丁奉自然是看的明明白白。他一路行来,对柯算此人也有了一定了解,自然知道他不是要行刺,就算要行刺,以他的功力也是万万不够,所以担心的反而是他本人。他忙道:“别……”却已经晚了,柯算一拳打出,怕伤了陆抗,这拳劲的目标只向着陆逊的右肩。
兵家将力并无自然而然护体之效,但陆抗执掌吴国军界多年,大仗小仗带的太多了,心思未动,本能已动,将力已自然而然的生起防护,不但防护,还微有反击之效。柯算只觉打在了一个弹性极强的皮球上,一股巨力弹来,他呀了一声,想要跑,已跑不迭了,呼的一声,被那劲力弹飞出去,直直向上,头穿过了殿中屋顶,挂在了那里。
诗诗、丁奉叫一声不好,正要去救,陆抗忽地叹了口气,抬起头来。眼见丁奉、诗诗二人惊慌,奇道:“丁将军,出什么事了?”丁奉指了指屋顶,陆抗奇道:“怎么,我这镇军殿里,几时晾起人干来了?”丁奉将方才情形说了,陆抗一怔,对刚才的事情一无所知,不由哈哈一笑,命人快将柯算拔下来。
仆人们便忙去拔柯算。在殿中树起了一台高梯,三个粗壮的仆人去拉柯算,然而却拉不下来,柯算在上面只叫痛。丁奉道:“老夫来!”推开众人,飞至梯上,对柯算道:“小娃子,老夫提醒过你,你只是不听,现在知道天高地厚了吗?”柯算身在殿内,头在殿外,大声道:“你几时提醒我啦?”丁奉道:“谁说未提醒你?我明明说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后人云,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便是此意了。”柯算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飞流……啊!”原来正说话间,丁奉趁他不备,已把他拔了出来。
回到地上,柯算只感天旋地转,不敢再乱动,诗诗帮他捏了捏脖子。丁奉对陆抗道:“少将军,方才见你埋头沉思,又听你叹了口气,想来是有大事发生?”陆抗摇了摇头,把册子递前,道:“诸葛恪将军,在新城,大败。”
丁奉吃了一惊,忙接了过来,细细看了,略一寻思,道:“少将军,虽然此次兵败,咱们江东有些折损,但依末将来看,少将军却也不必忧虑,反而应该高兴才是。”陆抗道:“为何?”丁奉道:“诸葛恪、孙峻二贼,向来自视甚高,又专横拔扈,少将军多次上书进言,都被这二厮拦了下来,着实可恶。之前诸葛恪一意北伐,少将军屡劝,他只是不听,现下大败归来,朝野必然侧目,他想向以前那样专横,是万万不能啦,这样一来,少将军正可大展拳脚。”
陆抗摇了摇头,道:“将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丁奉惊问其故,陆抗正要说时,忽见诗诗也摇了摇头,他一奇,道:“姑娘,莫非你看出了什么端倪么?”诗诗确有所思,没想到被他看见了,但这是东吴的事,也不好多说,便道:“没有。”陆抗笑道:“我已看见你刚刚摇头了,想来是有所思。没关系,但说无妨。”
诗诗寻思:“其实我也不知道想的是不是,说上一说,看看错对与否也不错。”便道:“依小女子想来,诸葛恪兵败,对将军来说并非好事。”陆抗目光一闪,笑道:“为何?”
诗诗道:“当下将军乃是天下名将,东吴护国屏障,然而却止封镇一方,诸葛恪、孙峻二人,文才武略远不如将军,无奈却高居中枢,令将军事事掣肘。将军眼下尚可支持者,一半是因为将军自已深有谋略,懂得进退斡旋之道,另一半,则是因为二人之间,总还有个夺利争权,将军大可从中取利。眼下诸葛恪大败,孙峻必然发难,若他成功,整治了诸葛恪,一家独大,那将军只怕是也难与争衡了。”说完之后,诗诗笑了下,道:“这都是小女子胡乱猜测的,要是有什么不对之处,将军不要生气。”
听完这一席话,丁奉大惊:“这女娃说的对与不对,倒还罢了,关键之处在于,诸葛恪、孙峻、少将军之间的关系,就是吴国人士,寻常也不会明白,她这么一个小女孩,怎么能知道的这么清楚?”柯算满脸崇拜之色:“诗诗姐姐当真无所不知。”
最惊的却还是陆抗。诗诗这一番话,句句说在陆抗心坎上,正是他现下正在担忧的东西。诸葛恪、孙峻二人,权盖江东,是他在江东内部最大的忧虑。他这个都督之职,自周瑜之后,权力便一代弱似一代。周瑜时代的这个大都督,上马管军,下马管民,外可仗三尺青锋,与天下争衡,内可居中执重,共掌众事,从宗室内务,到政界安排军界安排,再到战争、外交,都是说一不二,临终一纸,竟还能安排接班之人,权力实是大到了无以复加。
到了鲁肃这一代,虽然领兵作战已比周瑜时大大减少,但依然是权兼军政,而到吕蒙那代时,便已只是统领军队,没有参与制定国策的权力了。吕蒙临死,推荐的本是朱然,但夷陵一战,陆逊横空出世,凭着非凡的才华获得了此职,后来又拜为丞相,可说是出将入相,看似风光无限,实则不然。
陆逊有两个原因,使他并未获得实与名符的权力。一来,不逢其时,周瑜鲁肃的时代,正是孙权刚刚接班,急需人支持的时代,那时孙策刚死,内外兼忧,孙权非常需要擎天之柱来帮他支起江山,所以最敢放权。然而自吕蒙时期,孙权渐渐长成,内外也已安定,对他来说,保住吴国江山已不是第一位了,保住他个人的江山才是第一位,他不再需要一个可以总领内政、军事、外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