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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还是不问,这是个问题。

自从记事以来,在二十多年的时间里,雷动一直被那个反复出现的“使命与责任”的梦所困扰。之后,在自己产生最大心魔之际,那个遮天蔽日的鸟人疯狂攻击、一对男女悍然自爆的梦境,让他几度午夜惊魂,从灵魂深处产生一种莫大的悲哀。

这让雷动很多时候都在怀疑,自己家和另一个世界有着莫大的关系。在飞升仙界之后,原本以为一切疑问都会迎刃而解,但除了多了一个梦之外,雷动一无所得,得到的,只是一个新的疑问。

现在,梦中的那个老人就坐在自己眼前,一切疑惑,都有了解开的可能。但雷动忽然犹豫了。

尼山老人说的没错,有些事情,并不是知道了就可以了,而是要去体验,去感知,才能在心底彻底产生感情的认同,彻底与自己融为一体。就像一个月前,在玄武院山门外,当看到宋天星、林铁,看到孙光杰、徐城北,看到南宫迪、冷秀儿,一个个义无反顾地站在自己身边时,自己才第一次产生了对仙界的归属感,才第一次觉得,仙界,是自己的家。

仅仅是从老人嘴里听到那些秘密,得到某些答案,是自己真正想要的么?这些事情,对自己今后的道路,会发生什么样的影响?

但是,就这么放弃?自己长久以来,最希望的,不就是解开这些疑惑么?自己在仙界游荡,不也是为了有朝一日,看看能否有机会明白这一切么?甚至就在几分钟之前,自己大呼小叫,最大的目的,不也是引得这位老人出现么?难道做了这么多,最终就因为某些不是理由的理由,让过去的努力化为无用功?

雷动沉默着。

尼山老人不动声色地看了雷动一眼,自顾自地端起古朴的茶杯,轻轻啜了一口。他看得出来,雷动的目光中有些犹豫,表情有些茫然,他也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正在面临一个重要的抉择,也许他会考虑上很长时间也说不定。

但让尼山老人有些意外的是,雷动沉默的时间非常短,几乎就在短短的几个呼吸之间,雷动就抬起头来,茫然的表情不翼而飞,目光澄澈,说不出地坚定。

“我,曾经在见过你,在梦里。”雷动的声音低沉,语速很慢,却很坚决,“同时,我做过很多梦,我想知道我究竟是谁,我更想知道,那些梦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些长了很多翅膀的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尼山老人放下茶杯,轻轻叹了口气,雷动听得出来,那不是遗憾的叹息,而是得到想要得到的东西时,发出的那种略感满足的叹息。这让雷动稍微感到有些奇怪,难道,这位老人其实是想要自己问的?那他刚才为什么还要说那番话呢?

“我早知道你会选择把问题搞清楚,但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就作出决定,”尼山老人有些浑浊的目光闪动,“我更没想到的是,你会在一开始提出那个问题……”

那个问题?雷动心里一动,他知道老人说的是什么,他更加知道,在问出那个问题的时候,自己距离真相已经尽在咫尺,伸手可及。

事实上,雷动对自己最终选择把事情搞清楚,并不感到意外。梦中,那遮天蔽日的鸟人,留给他的印象是在是太深了,再加上在凡间经历的一切——伽列尔·山姆兄弟的鸟人形象,那来自天外的强大气息,富吉峰顶的八岐魔王……这些问题不搞清楚,他永远也无法面对自己的内心。

更重要的是,自打飞升仙界以来,触目所见,一派和平景象,尽管修士之间、门派之间纠纷矛盾不断,却并没有什么巨大危机的迹象。但不知道为什么,雷动内心深处,总是隐隐有一种极其巨大的忧患感,仿佛有什么巨大的危机,正在悄无声息地酝酿,巨大的变数仿佛很快就会来临。特别是一想到飞升仙界的第一天,就遇到了魔族小队和那两个鸟人,雷动就觉得异常不安。

这才是他决定问出哪些问题的根本原因,他隐隐觉得,这些问题,将有很大可能决定他未来的命运,究竟将走向何方。

“你提出这个问题,我很欣慰,这说明你的确没有忘记你的初衷,”在雷动期待的目光中,尼山老人缓缓说道,“有些事情,已经深深扎根在你的灵魂深处,无论什么样的变故,都无法让你忘记的使命,以及你的责任。”

又是使命,又是责任,雷动心头一动,这两个词,在他过去的二十五年中,曾经反复出现。

“你知不知道,当初创建这座玄武院的目的,究竟是为什么?”尼山老人缓缓出了一口气,却并没有直接回答雷动的问题,而是提出了一个让雷动有些奇怪的问题。

“创建玄武院的目的?”雷动呆了一下,沉吟道,“据我零星听到的说法,创建玄武院,是仙界前辈为了给仙界修士提供一个共同参研、提高的平台,恢复传承众多已经失传的功法,从而恢复仙界元气,不过……”

雷动微微低下头有些犹豫,有些怀疑,他不知道是否应该说出来,不过一抬头,他就看到尼山老人沉静如海的目光,似是在鼓励自己说下去,当即不在犹豫,沉吟道:“不过,玄武院竟然传授结阵对战之道,并且在入院之初就有意引导修士进行这方面的训练,我想其中一定别有深意,也许,是仙界面临什么事情,需要更多修士的参与?”

“你能很快意识到这一点,足见见事之明,看起来,你当初的决定,是对的。”尼山老人微微颔首,他没有说雷动为什么会有当初的决定,又是什么样的决定,他相信在仙界第一次看到自己之后,雷动应该已经大概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你说得不错,当初青峰上仙决定创建玄武院,是因为隐隐感受到,在仙魔大战之后,仙界将会受到更加严重也更加致命的威胁……”

老人神色一直淡淡的,但说出来的事情,却向雷动展现出从来没有想到过的历史画卷……

“仙魔大战的时候,我还是一个天仙后期的小修士,”老人微微仰首,略显混沌的目光,仿佛穿过了历史的烟云,回到数千万年之前,“当时仙界实力之强,远远不是现在的仙界可以比拟的,以我天仙后期的修为,并不能像那些玄仙、金仙高手一样独当一面,充当战斗的主力,只能够与众多同道一起,结阵对抗那些凶恶残忍的魔族,很多机密大事,也并不是我有资格知道的。但是,在仙魔大战之后,仙界玄仙高手陨落了数万之多,金仙高手更是死伤无数,那个时候,无数人都在震惊魔族的强大,也发现了不少疑点,而这些疑点,直到现在都没有能够完全解开。”

看着老人有些萧索的神情,雷动的心砰砰跳动起来,他知道,自己今天听到的东西,将是令人无法想象的机密,也是解开自己心目中所有疑团的钥匙。

“仙魔之间的战争,绵延了数万年之久,”尼山老人道,“可是战后仙界修士在回顾这场战争的时候,却有一个问题始终没有答案,那就是,魔族修士原本就是仙界一部分,无论是妖兽还是人类,他们修行的,原本也都是同样的功法,为什么他们会最终堕入魔道?他们所谓的魔道,又究竟是什么东西呢?同根同源的功法为什么会导致截然不同的结果?”

一连串的为什么,让雷动沉默下来,他知道,这其中一定有巨大的变故,包含着惊天的秘密。

“最初,在魔族修士们的修行,逐渐显现出与仙界修士不同的时候,是没有人在意的。”尼山老人长长叹了口气,神情有些遗憾,也有些痛心,“天道无常,大道无形,谁也不知道真正的天道是什么样子的,谁也不敢保证,自己体悟到的,就一定是对的,对于那些进入歧途的修士,许多仙界同道还抱着放任的态度,为了与正道修士区别,人们还专门为这些修士起了一个‘魔门’的称号,那时候,‘魔门’还不是一个贬义的称呼,有些同道,甚至乐于见到他们出事,以此作为自己未来修行中的参考,直到有一天,大家忽然发现,这些魔门修士,突然出现了令人意想不到的巨大变化。”

“这些修士,不但修行速度上涨得飞快,在短短几百年时间里,突破金仙境界,甚至突破玄仙境界的,比之前数万年还要多得多,本来这也不是什么坏事,修士修行,求得不就是天道,不就是一次接着一次的突破么?可是,就在这时候,仙界修士们却发现,这些入魔的修士,修行方式与之前大大不同,他们求得快速突破的方式和原因,竟然是吸收其他修士的灵力和修为!”

“一开始,还只是元婴大乘期的修士修为被吞噬,最多也就是真仙、天仙,但是很快,不到前年时间,一些金仙修士,也开始遭到了魔门修士的毒手,他们四处出击,四处杀人,四处寻找落单的修士,用种种匪夷所思的手段,强行将修士们的全身灵力一扫而空,而被害的修士,除了修为全失变成废人之外,就连神识也遭到重创,变成了浑浑噩噩的傻子。”

“而随着这些魔门修士不断出手,他们的某些手法,也变得越来越残忍,攻击范围越来越大,”尼山老人长叹一声,“他们甚至创造出几种功法,能够大规模地,神不知鬼不觉地吞噬仙界修士身上的修为,数年间,就有数百万名修士遭到了毒手,其中甚至包括了几位成名已久的玄仙大能!而无论是金仙还是玄仙,他们的修为被吸收之后,唯一的下场,就是变成灵力尽失、浑浑噩噩的彻底的废人!”

这怎么可能!雷动目瞪口呆,差一点当场跳起来。玄仙,那可是仙界最高级、最强大的修士啊,虽然进入仙界以来,算得上战无不胜,可是只是通过和天机子的短暂神识交手,以及眼前这位尼山先生若有若无的几次接触,雷动就知道,那完全是一种自己无法想象的存在,一种自己完全无法战胜的强大。这样的人,也曾经被人无声无息的吸干了修为?这不是天方夜谭么?

可是,看尼山老人那沉重的心情,雷动就知道,这一切,却绝非玩笑,而是真实存在过的历史。

“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黑暗岁月,”很明显,尼山老人知道雷动在想什么,也理解他刺客心头的震惊,就算是他自己,数千万年古井不波的心也感到隐隐作痛,一直还算平静的声音中也有了一丝压抑不住的波动,“眼看着自己的同门,自己的朋友,自己的亲人,一个接一个地倒在自己面前,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恐慌的情绪很快在仙界四处蔓延,因为没有人知道,下一个变成废人的,会不会就是自己!”

小小的茅屋里,陷入了一片沉默。雷动理解那种感觉,在凡间,某些瘟疫流行的时候,岂非同样伴随着巨大恐慌?在很多时候,这种恐慌甚至比文艺本身更加可怕,也更加致命,在恐慌来临的时候,许多人都会做出不可理喻的事情,就像变成了疯子……

“所幸,在数十位玄仙大能的全力调查下,人们终于明白了事情究竟因何而起,”良久,尼山老人才接着刚才的话头说下去,“恐慌很快就变成了愤怒,愤怒的修士们在各大宗门的领导下,很快联合起来,展开了对魔门的围剿。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魔门的称呼,正是变成了魔族,以表达‘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和彻底将对方铲除的决心。”

“从有据可查的最初堕入魔道的第一个修士算起,到仙界联合起来展开剿杀,一共只有不到万年时间,”尼山老人的表情越来越沉重,眉头也紧紧皱起来,“但是谁也想不到,就是这不到万年时间里,魔族的数量会增长得那么快,数十亿魔族修士,比最初多了数万倍,而他们的修为最低也是天仙初期,金仙不计其数,就连玄仙也有百人之多,简直比得上现在仙界全部玄仙的数量。”

“残酷的战争,持续了数万年,在这数万件时间里,仙族修士一边艰苦作战,一边希望找到魔族功法的根本原理,并以此破坏他们的基础,可惜,一直到战争结束,这个目的也没有能够实现……”尼山老人的话,带上了一丝苦涩。

“怎么会?”雷动惊讶地问道,按照尼山老人的说法,当时仙族修士中有数千个玄仙级别的大能,只是探查对方的功法而已,怎么会连这一点都做不到?

尼山老人的脸色更加苦涩起来,摇头道:“经过长时间调查,人们发现,魔族修士根本就没有能够见诸文字的功法传承,而那些被活捉的魔族高手,在被问到事关魔族来历、功法等机密的时候,总会在最关键的时候悍然自爆,根本不会留下只言片语,从魔士到魔将,从魔王道魔皇,无一例外!后来,仙族高手们迫不得已使用‘九天十地大搜魂术’这种近乎残忍的神识攻击手段,竟然也会引致对方的自爆。”

自爆?雷动浑身一个机灵,他忽然想到,在飞升仙界第一天,那个魔族魔将在最后关头,不由自主地轰然自爆,那威力,至今让他心有余悸。

“魔族自爆的威力……”尼山先生的目光中,忽然有了一丝淡淡的恐惧,“远远超过仙族修士自爆,一个金仙级被的魔王自爆,就连玄仙初期的修士也经受不起,在对方自爆中受伤甚至陨落的仙族大能,甚至超过在战场上陨落的数量!也正是为此,先祖迫不得已停止了调查,全力铲除魔族,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交手,就一定要将对手彻底击杀!”

“数万年的大战啊,仙界尸横遍野,才最终将魔族逼入绝地,”尼山老人苦笑一声,“想不到最终一刻,还是让几个魔帝级别的超级高手,强行开辟了一个空间,将自己封印在其中,仙界修士虽然几度攻打,却始终打不破那坚固的空间壁障,再加上各大门派也损失惨重,难以支持旷日持久的强攻,这才在魔界外围加上了几道封印,无奈地结束了正常战争……”

“可惜啊,代价如此重大的一场战争,在经过数千万年的历史之后,已经开始逐渐被人们遗忘了……”好长时间之后,尼山老人才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淡淡说道,“也许,除了仙魔势不两立的观念流传下来之外,已经没有多少修士还有那种切肤之痛,没有了危机感,也就失去了应有的警惕,这,是我们这些老家伙们,怎么也不愿意看到的。”

尼山老人说得淡然,但雷动却分明听到了一丝无奈,以及一丝失望。

小小的茅屋内,再次沉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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