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将起,弯月倒悬,有更夫走街串巷。
银色月光将他的影子铺洒在地上,逐渐拉长,拉长。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更锣猛敲,三更已过。
有人薄被紧攥,头发散乱,额上虚汗不断,乌丝一缕缕黏在脸上。
君瑜用薄被将自己裹作一团,贝齿狠咬被角,如小兽的呜咽声断断续续模糊传来。
自出了小渔村,她的头痛之症许久未犯,却未想今日来势汹汹比往日每次都痛得厉害。
前日君瑜与即墨洺炎交谈于醉仙楼,他们谈起雪丝后即墨洺炎虽大方隐了心中阴影,但君瑜很明显看出了他心中伤痛。
所以纵然心中还有疑问,君瑜也悻悻将其咽下,准备待日后有机会再询问出口。
这被君瑜压下的疑问中,便有她为何失忆,为何落下了这蚀骨钻脑的疼痛。
不待君瑜细想,一波猛烈疼痛袭来,犹如有人打开她头盖骨,猛然刺入钢筋或灌进滚烫热油。
她抬手捂头,用力按压,五官紧紧皱在一起。
若不是被子将她牢牢禁锢,她只想干脆将头磕碎在这冰凉坚固的石墙之上。
君瑜此时最为痛恨自己的意志,真真还不如不干脆昏了过去避过这段生不如死的巨疼。
心神俱疲间,她咬牙尽力集中精神。
双目猛睁瞪向上空,眼白消失,眼睛覆满黑色。
一层深黑如墨渊的黑色飘然而出,瞬间爬满君瑜额头,妖冶精致的地狱之花瞬间开满。
火灵虚体浮现,水汪汪大眼睛担忧地看向君瑜,自下而上环绕君瑜层层旋转。
它倏然停在君瑜百汇穴上,大眼睛倏然瞪大,嗖地一声瞬间撞向君瑜百汇,空中淡淡虚影在下一秒消散。
在火灵钻进君瑜百汇穴之处后,君瑜终是承受不住凄厉喊出声来。
万幸她发病初始在屋外用石子草木简单摆了阵法结界,不然怕是方圆百米之内的人今夜过后再无好梦。
君瑜现只觉有个锯子在自己头顶来回拉扯,似要将她自头顶劈下锯为两半。
由于君瑜情绪翻涌太过剧烈几近崩溃,火灵不得已抽身撤了出来。
火灵飞出百汇之后,君瑜终是疲劳疼痛过度,如愿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天已大亮。
君瑜呻吟一声,以手腕轻揉额头缓缓坐起。
她抬眸看了看窗外太阳高度,无奈叹口气,今日又起晚了,若自己是老板,怕早已请离了这等馋懒不做工的伙计。
缓慢掀开被子起身,四肢还有些酸软,亵衣湿淋淋黏在身上,她抬手一闻,只觉自己腥臭熏鼻。
既然已晚,君瑜便不再着急,她随意将近腰的长发归置拢齐,用簪子斜斜束了个髻,便撸起袖子端木盆出去打热水——这么臭气熏天,不洗个澡,她实在无面出门见人。
近一炷香,终是梳洗完毕,君瑜左手虚虚遮唇,舒适打个哈切。
昨晚之痛仿佛不复存在,君瑜将澡水盆盆倒掉之后,活蹦乱跳地出了房子。
落锁,转身。
脚尖轻踢,状似无意间将门外的阵法踢散,她轻声哼着小曲走向赌坊前门。
“哎!哎!小鱼!”
大老远君瑜便听见急切的呼喊声,前方一中年男子向她招手。
君瑜立马小跑,一溜烟似滑到男子面前,君瑜诧异低头看向自己双脚。
自己,速度似乎变快了……更准确地说,是自己对内力的运用增强了?
刚才她心念初起,本潜伏在丹田的浓郁乳白真气便瞬间顺着静脉流向下半身,那真气无丝毫外泄且得心应手的感觉令君瑜舒慰叹口气。
未容君瑜多作感叹,那男子口中话语已向倒豆子般全部滚撒开来。
“你这孩子,刚来时麻利讨喜,怎地现在如此倦懒无作为?!”男子唇边胡子随他说话一翘一翘,看得君瑜心痒想烧。
……
“你这孩子,跟你说的话可听清楚了?”男子眼看着着君瑜的眼神逐渐放空,不禁皱眉拍她肩膀,这小子露头露脸的时候到了,可怎地现在瞧着自己竟比她本人还着急重视?
“啊?啊!”君瑜恍然回神,刚才自己居然又不由自主神游天外。
她歉然道“冯账房,对不住对不住,这几日略感染风寒,我刚睡醒,脑子还有些混沌,实在没听明白你说的。”
冯账房看着君瑜那张苍白到蜡黄易容也掩盖不住的面色,微微点了点头,理解道:“你这几日既然不舒服,那就闲暇之余调养休息吧,不过我接下来说的事,你可得记得必须按时过去,且马虎不得。”
君瑜连忙点头。
冯账房看着君瑜鼓励一笑:“这事你如果办好了,那日后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老哥哥我。”
君瑜立刻摇头,谦卑恭逊:“不敢不敢。”
冯账房右手拇指食指伸出,轻捻唇上两边调皮翘起的泛着油光的胡子。
君瑜立刻心领神会,自怀中掏出几块碎银子塞进了冯账房手中:“老哥哥管理整个赌坊劳心劳力,百忙之余竟还能记得小鱼,小鱼心中感激,几两碎银哥哥拿去买块滇江红瓜降降心火。”
冯账房掂着手中雪花细银笑得更加慈祥:“那行,哥哥我便再说与你一遍,时间你可得自己记好喽。”
语闭,冯账房便又语速缓慢地想君瑜解说了一遍他来寻他的原因。
此时临近中秋佳节,闲来无事的皇孙贵胄决定今年把庆典办得欢庆一些。
贵族们的聚会从来都是轮流宴,去年你方办罢,今年轮到我家。
而今年庆典的举办地方恰巧是张大将军府邸,而老将军年事已高不便再费心劳力,这庆典举办便全权落在了张伍德手中。
为了将盛典办得异常热闹却与众不同,张伍德费尽心思想了无数方法。
许是君瑜那日在张伍德面前故意卖弄的手段起了作用。
他灵光一现,竟要今年在最后“以赌搏缘”。
此等大节,其实也是官宦子女互相结识的良机,苍海虽历来民风开放女子也能提枪上马,但许多官宦小姐却还深受礼数教条约束,平日是不能露面的,寻得此生良人的机会部分便在这每年的除夕中秋两大盛典。
彼时适龄小姐便会由父母带往宴会一展所长,但张伍德一直觉得,那些丝竹乱舞咿咿呀呀甚无趣味惹人烦心;小姐们排成一队卖弄技艺,好似被人摸骨看牙的小母猪——只等着被人相中挑走来年去配个优良品种。
他今年索性就摒了那条条框框模式,虽然对月赋诗,品食月饼等传统不变,但公子小姐寻找姻缘的环节还是改了吧!
张伍德想法初定,但奈何不知怎地施与改变,那日窗边喝茶,随眼便看见了出街采买的君瑜,计上心头,他急忙放下杯子便回府张罗,这第二日便派人来请君瑜去将军府商量此法的可行性。
当然,以上这些不是冯账房能够知道的,他只听说张公子要邀请君瑜去主持今年的中秋盛典,往年中秋盛典,办得热闹华丽之时,皇帝皇后亲自驾临与民同乐也是出现过的事,所以他不断吩咐君瑜,一定要把握好这次机会,如果办好了被皇帝皇后看顺了眼去,那么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君瑜冷汗津津听完冯账房的话,当真愚笨市井小民吗?张伍德又未失心疯,一年一度恢弘传统的中秋盛典怎会让他这一个出身赌坊的幼学小儿去主持?
君瑜终是自己去了大将军府一探究竟。
叙述身份禀明来意后,府内一个也年纪尚小的孩童火急火燎跑出,边将张伍德的想法简洁告知君瑜边领了君瑜去书房见张伍德,两人一路快速近乎小跑,几句话的功夫便到了书房。
小童带君瑜进了书房,书房散乱,满地白纸,纸上胡乱几笔草率异常,看来张伍德还未细致想出庆典流程。
君瑜眼神不动声色自纸上一瞟,随即收回,礼节周到不动声色:“张公子,能为您分忧此等大事是小鱼的荣幸。”
张伍德从一头高的杂纸之中抬头:“啊!你终于来了!”
他拢拢袖子站起身:“我昨日黄昏便差人去寻了你,未想你竟未在屋中,他等至半夜你也未归便留言你们账房先生先回了来。”
君瑜暗想,幸得因发现之前有人跟踪自己,便将屋外设了阵法,不然昨日旧疾复发之事不偏不倚就要被张伍德派去之人撞上了。
什么屋内没人,你的人只是触发了我的幻阵没有进入我的屋子罢了,君瑜心中庆幸,面上却淡然且略带歉意:“公子抱歉,我感了风寒,这几日都异常疲倦,昨日竟在成街的后院子里迷迷糊糊睡着了。”
张伍德大手一挥:“来人,请府里给老爷子看病的大夫过来!”
君瑜适时露出惶恐不安神情:“公子心意小鱼心领,熟睡一觉病已大好,万不敢劳烦老将军的大夫跑这一趟。”
张伍德大大咧咧无所谓道:“老头子又不能这时候突然病了,将军府不养闲人,大夫看病天经地义,赶紧把你治好了,你好帮我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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