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瑜看着她娘那一身乳白色荧光渐渐暗淡,头顶开始浮现烟般黑雾,眼睛逐渐转为赤红便知坏了,娘定是认为有人把她害死了,心绪沉浮要变成厉鬼去为她报仇。
君瑜连忙解释:“娘,娘,我没死!您别激动!”
“那你的脸是被谁毁容了?”声音依旧凄厉尖锐。
“娘,娘,没,”君瑜立刻自腰间取了个小瓶子,用手尖沾了些里面的液体抹在一道疤痕附近,然后轻轻一撕,“娘,您看,假的,假的!”
听到君瑜这句话,容漪水眼底的狂暴嗜血才逐渐退去,周身温润荧光又渐次亮起,但还是心有疑惑:“小瑜儿,那你是如何看到娘的?还有,你为何……”
君瑜一笑,去屋子里取了两个小凳放在树前,用袖子擦干净后拉了娘坐下,她将头枕在娘怀里,一如十年前那样。
在凉如水的夜色下,君瑜舒适安心地卧在她娘怀里,看着夜幕中棉絮般的薄云,心绪也随着那云渐渐飘远,她眼神飘渺旷远,声音柔柔地将将分别十年的故事一一道来。
“您去世后,我便被丹阳仙山的仙人带走了,从此,我有了师父与一众兄弟姐妹。娘,仙山的云很白很柔软……”
容漪水专注仔细倾听她女儿这十年来的传奇经历,目光温柔低垂又悠然长远,其实君瑜所能讲的故事并不多,很多时候她过的都是千篇一律的日子,如在仙山日复一日悠然练功修仙打闹,如在渔村诊病采草药熬草药,如在赌坊做小厮脚不沾地跑来跑去。
儿行千里母担忧,她未将这些年遇到的艰难险恶和人心不古与娘亲说起,只说了那些欢声笑语的明媚日子。
此时风轻月明,君瑜躺在她娘怀里心也很静,如高山之巅有一汪澄澈小湖,她躺在湖心竹绿轻筏之上,头顶是丝丝悄然飘过的絮云,身下是随微风轻轻起伏悠然的湖水,心境旷远而无暇。
“……十年来,宁王妃一直想要个孩子,我就……”
“小瑜儿”君瑜轻而低的故事讲到了宁王府时被娘轻轻打断,她娘的声音因思考而有些犹豫。
容漪水拍了拍君瑜的肩膀,动作轻柔将她扶起坐好,眼睛温柔祥和注视着君瑜,她唇角含笑轻轻抚着君瑜的发:“我的小瑜儿长大了,成了一个了不起的女子。”
君瑜抬头望向娘那倒影了自己模样的剪水双眸,娘的语气虽一旧的轻柔文静,但她心里不知为何却泛起细密的疼,眼泪被心里簌簌的难受揪得又要奔涌而出,直觉不想听娘接下来的话。
但到最后也只是安静地凝视她的娘亲,漫天繁星倒影在她眼中,又沉积在她娘温柔明媚的眸子里。
她知道,娘亲虽总是一派娴静温柔,但骨子里也装着极致的坚持执拗,她不想自己因一时意气而拒绝娘亲接下来要说的话,她怕自己悔恨终生。
容漪水温柔澄澈的眼睛里含着骄傲担忧不舍遗憾等种种复杂情绪,半晌,也只是化为一声轻叹融入了夜色,她柔柔开口却字字坚定,似要刻进君瑜脑中。
“我的小瑜儿,娘接下来说的,你一定要听明白记仔细!”
君瑜暗暗将心中那些杂乱烦躁的思绪全部重重压下后,看着她娘的眼睛坚定点头。
得到君瑜的肯定后,容漪水才继续开口,声音温柔依旧下又添了些许缥缈,恍惚间如昔日过往纷沓而至。
“娘本不是苍海国人,娘出生在兖日大巫山里最神秘的一个部落,那里的人全都居于参天大树之上跃于瀑布岩石之巅。娘不后悔带你离开了那里,娘一点也不喜欢那里浓重若霾的气氛和压抑保守的族人,但娘想念那里清晨鸣叫的百灵,想念那里湍湍激流拍石的惊天动地,想念儿时同我一起荡起藤条飞跃大山的雪白灵猴……”
君瑜不知不觉间也闭上了双眼,一刹那似整个身心都随娘亲的话语飞到了那辽阔无垠的百万里大山,山中奇花异草遍地,飞禽走兽齐鸣,清越的鸣叫声涤荡天地响彻万里,万尺之上悬挂的瀑布轰鸣间击碎岩石,参天古树的繁枝茂叶之上庇托了一代又一代人,那里是如此开阔大气,那里,是娘长大的地方。
君瑜正满怀憧憬幻想着那般朗阔高远的地方,心里琢磨,是不是手头之事完成后,带着娘亲再回一次广袤的巫山,然而容漪水接下来的句话却惊得她久久无法合上嘴巴。
“小瑜儿,娘有了你后曾让大巫帮你推算过,大巫是山里的神,他很少说话,但说过的话无不应验,他和娘说你一生注定不凡,但你命中有大劫,此劫不除你活不过十岁……”
容漪水此时目光变幻,里面氤氲着君瑜看不懂的神色,“……大巫还说,这个劫在咱们的尘世,如今还无法破解。”
她音色越来越缥缈,越来越轻,彷如一根羽毛飘荡而下“所以娘就想啊,既然咱们现在无法破解,那么……别处呢?”
君瑜刷地瞪大眼,眼中充满不可置信的神色,别处……还有哪里是这个世界的别处?!
容漪水依旧是轻如羽毛的飘渺飞旋声音:“所以娘就问大巫,能不能把你送去别处……娘就你这一个女儿啊”她轻轻抚着君瑜的乌发,眼中沉淀着岁月的温柔,“娘不求你大富大贵命中不凡,娘只想让你好好活着,不想让老天在你年华正好之时就把你带走,娘想,娘想看你平安喜乐过完一生。”
君瑜瞳孔剧缩,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此时又翻起滔天巨浪,浪头滚滚将她一向明镜的心拍成裂痕道道。
此时月已偏西,前院的宴席早已散尽,缕缕轻柔而涤荡的风将空中似有似无的酒香送进鼻端,闻着那醇然的香气,君瑜觉得自己许也是醉了,不然为何现在脑中浑浑噩噩迷茫一片,她理解却无法想象——这世间居然有此种女子,为规避未临世孩儿未来的虚无劫难,而想出如此极致近偏激的想法——将她送去别的世界。
容漪水轻轻抚着君瑜绸缎般乌黑丝滑的发,慈爱的目光安抚爱女震动的内心,她温和笑笑:“傻女儿,你在仙山呆了七年还没参透这个九牧吗?它本就是一片充满奇迹的大地,这里不止你的仙山有仙法,大巫作为巫山的守护神也是大能通天,你在我腹时他就将你的三魂三魄送走了,大巫说这样便可瞒山过海,你魂魄齐全回归之前便给了老天你已身死的假象。”
君瑜眼神震动咬着下唇,她娘笑得狡黠而自豪,声音少有的带着些许波澜壮阔,似回到了天地广袤的百万里巫山随风而荡,她张开双臂,一个拥抱天地的姿势。
——“我的女儿怎么可能是痴儿!如今,老天都找不见我的小瑜儿,我的女儿此生不必受所谓命运的约束,她将成为这茫茫九牧最自由翱翔的鸟儿!”
君瑜直直地看着她娘,浑身散发荧光的娘亲在皎洁月色笼罩中显得如此圣洁无暇。
看着这样的母亲她嘴里微微发苦,自己确实逃离了这个世界的命运,但母亲却没有,她为自己饱受了三年的尘世嘲讽世态炎凉,甚至只和神智完整的君瑜仅相处了短短一个月便被毒害而死。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
“娘,您知道是谁害的您吗?”君瑜问得苍凉心酸,她暗暗发誓,定要找出害死母亲的人让他生不如死!
容漪水本双眼微闭面向月色笑得明媚,听见君瑜这句话她立刻张开眼睛看向君瑜,眼中是少有的严肃之色。
“君瑜,不用为我报仇,除了你,娘对这世间本就再没什么留恋,”她拉过君瑜的手握在掌心轻轻摩挲却语气坚定,“娘说过了,这辈子只愿你活得随心快活,你若因娘的死再陷入世间的恩怨危难,那娘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君瑜低头抿着唇不说话,眼中明明暗暗盯着自己的脚尖,薄而亮的月色轻轻罩在她的身上,一片侧颜玉般润却硬。
容漪水低低看着女儿,半晌,轻叹,叹息声如入夜的风,凉而轻,毕竟是自己血脉相连的骨肉,她怎么会察觉不到君瑜的想法。
她摇摇头:“罢了,你这孩子性子随我,若我此时强迫你答应,你定会继续暗自自己去调查反而更危险。”
容漪水眼睛微眯“娘只想说,他们暗中的势力如夜里潜伏的巨兽,你答应娘,在你没有足够的能力前,千万不要去触及,九牧之上的一切都万不可小觑。”
君瑜仰首看着她娘,目光坚毅点头,她承诺不会让母亲的苦心付诸流水。
容漪水满意点点头,她抬头望望月色,眼光留恋地将君瑜从脚看到头,我的女儿,娘多想看着你成亲生子平淡而幸福地过完一生啊,可是……
看着娘那样温柔似水的眷恋目光,君瑜下意识握紧了娘的双手,似这样就可以把娘永久留在自己身边。
“小瑜儿,巫山在召唤娘了,”容漪水轻轻开口,君瑜却重重一颤。
“娘久久不愿离去就是想看你平安活过了十岁之劫,能再看你一眼,娘的心愿已了……”
君瑜无措地看着娘周身的荧光开始不停闪烁明灭,盈沛的灵体开始逐渐变浅变薄,她眼中泪水瞬间又奔涌而下:“娘,不,别走,我还有好多话想和您说……”
她上前一扑,想像以前一样埋进母亲温暖的怀抱,本漂浮组成灵体的荧光却瞬间散开升起,无数光芒化为银河般闪烁的碎星。
君瑜泪水小河般潺潺而下,她茫然瞪着视野模糊的双眼,眼睛随着那条浮沉的星河而动。
莹然闪烁的碎星自下而上缓缓围绕君瑜漂浮一圈后猛然升空,似天外陨石带着流光的尾巴飞离人间,君瑜手指轻抬伸向那片夜空,一个眷恋不舍的回握姿态。
恍惚间有飘渺的清丽女音自茫茫夜色中来:“我的儿,将来若遇劫难,那就回巫山吧,巫山会给你庇佑,大巫会给你指引。”
夜风自天上吹来,身后榕叶簌簌下落,转眼消散了生机,君瑜站在逐渐枯萎的榕树下停住了眼泪。
有幼鹰无助自崖间摔下,翻转间稚嫩羽翼扑闪而展,借助崖下飓风一飞冲天,暗中利爪轻轻收起,钢色翼尖闪亮划破一片夜色苍茫。
君瑜目光渐渐清亮,背脊挺直一丝不屈,她在这夜苍茫下对自己说对娘说——
——娘,您且在天上看着吧,看女儿为您寻得真凶报仇雪恨,看女儿将扎根黑暗的寄生之藤全部拔出,看女儿将苍海对女子的不公束缚折戟沉沙,看女儿行在九牧混沌之下,将这一幕噬人夜色自长天彻底劈开!
------题外话------
算上楔子,用了四十六章,共十一万余字,时至今日所更,终于将全文的基本布局完成,此文估计120万至150万字左右,好吧,我其实并不确定脑洞开到什么时候算完(??)此文原有个较为明确的大纲,但是随着我越写越放飞自己,在某个夜黑风高的晚上,觉得此大纲有和没有没啥差别,反正我撸了大纲也不老老实实按上面写,便兴奋地将其撕了~\(≧▽≦)/~就算木有大纲,我承诺,我是不会弃文的!这本故事我与你们一样的期待,期待着在我无厘头的脑洞中究竟会演绎出怎样的传奇故事。
本书由沧海文学网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