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声势浩大的苍海祭天,以太子殿下亲自率苍海百官跋山涉水浩荡而来,最终却以仙人怒斥无人敢言结尾,虽然兖日观礼使者也因此时殃及池鱼,但表面的诚惶诚恐之下,其心中或许早已落井下石暗自嘲笑。
翘首以待许久的祭天大典就这样落下帷幕,君瑜总觉得心中些许有些失意,思来想去半晌后,她不得不承认——她真的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苍海的祭天其实除了最后因她的出现有些不圆满外,所有流程都是很圆满的,但一路向洛城而来的路上,她曾不止一次在心中幻想着彼时自己拼了命也要大闹祭奠,让九牧颤抖震惊并留下深刻的印象,甚至曾有大陆之上只要举行一次生人祭天她便去大闹一次的想法,直到以一人之力把这等愚昧落后的做法完全消灭。
可叹,可悲。
苍海的祭天大典纵然放了那位小姑娘,并且她也相信那日之后大陆之上便不会再出现以人或其他生灵祭祀的情况出现,但她却并非以一人之力,而是借助了青鸟在世人眼中神圣的形象。
冲着窗外叽叽喳喳淡蓝色的小鸟撅了噘嘴,君瑜随意拿起枕旁的书来看,却因心浮气躁而半分都看不进去。
有敲门声柔柔响起,声音断断续续,宛如声音主人般胆小慎重。
轻叹一口气,君瑜放下还没翻两页的书走下床来。
亲自开了们,将门后那名眼神胆怯的少女拉近屋中坐下,摸了摸她冰凉的小手,触及那疤痕遍布的小脸时,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愧疚。
在祭天大典初次见到这个孩子之时,她除了满目的心疼,还有对即墨洺炎的不可置信,事到如今她仍旧有些不敢相信他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心狠手辣之辈,本以为他只是为人有些寡言冷淡,却从未想过他能够做出将一个无辜少女毁其容貌代人受死。
想到自己之前的易容,君瑜曾一度期望着她亦是如此才有了这疤痕面容,直到亲手摸上那触目惊心的深浅沟壑,她心中仅有的一丝期待才全然破灭。
将这个无论在何时都宛如一个受惊小路的小姑娘细细安慰,看着那纯净透亮宛如黑葡萄般的双眼,君瑜真心赞道:“你的眼睛真美。”换来小姑娘羞涩一笑。
不复祭天大典那日的面如死灰目光呆滞,她如今的面上多了些许红润,一双灵动有神的大眼睛转来转去,凡有人经过,定换得她一个哆嗦然后畏惧而视的目光。
君瑜知道,因苍海这狗屁倒槽的祭天大典,在这个小姑娘纯净的心中留下来不可磨灭了伤害,如今似乎隐约开始畏惧于旁人在她身侧的出现。
虽然并不知道她为何会独独同自己亲昵,但君瑜却极为珍惜这份上天给她的机会,她会用它来好好弥补这个孩子,直到她真正走出这方阴霾,能够神情坦然地立于众人面前。
于是有心打开她的心房,君瑜露出极为友善的笑容,脸上不见丝毫不耐任何敷衍与不耐,为她冲了杯新茶让她抱着,君瑜坐在她的身侧,然后侧目问她:“我该如何称呼你呢?”
君瑜的一方行为让那名小姑娘脸上忽然浮现出极度的诚惶诚恐,似突然自美好的梦境之中清醒,她死死地盯着君瑜看了半晌,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目瞪口呆张大双口,然后放下茶杯离开座位跪地便拜。
对于她如此诧异骇人的反应,君瑜皱着眉细致地看着她,发现了她此时的双眼已不再清澈透亮,反而似雾气昭昭,里面朦胧一片。
这个小姑娘此时好似有些混沌,神色之间也有些异常,不顾她拼命后退躲避自己,君瑜用力固定住她,强行为她把脉,却发现如今她的脉搏紊乱异常,竟有些像内功中的走火入魔。
看着这个小姑娘的神情更为混乱起来,拼命想要挣脱自己的手,君瑜怕她自己会做出过激的事情,便干脆化掌为刃将她砍晕。
在她昏迷之后君瑜将她抱到自己的床上,面色有些犹豫地看着她,最后却只能长叹一口气。
她已经探明这个小姑娘的体内并没有任何内力,如此她的情况便是有些癫疯,似精神有些不正常。
不知这个孩子之前究竟经历过什么事情,但她知道那些事情在她的脑海之中留下来极为深刻且不好的印象,才致使她如今时而清醒时而有些癫狂。
遥望窗外的明月,隐约想起一些片段,坐在床沿边,有节奏地轻轻拍着她瘦弱的后背,一首音调极为悠扬安宁的歌谣被她轻轻哼唱出声。
在丹阳之中,她虽然是除老祖之外辈分最高的,但却也是众多弟子中上山最晚年纪最小的,被老祖接到丹阳之时,她仅为三岁。
那时刚刚失去相依为命的娘亲,在这个全部白衣飘飘看似极为圣洁的地方,她感觉自己似乎与其格格不入,加之营养不良身体瘦弱,她整夜整夜睡不着,纵然好不容易进入浅眠,却往往在下一秒便被噩梦惊醒。
她永远忘不了,那时,便有这样一个人,如一朵云般坐在自己的床沿边,罕见地并未令她感到排斥,那人声音宛如林间温泉,听到他的声音便令人感到暖洋洋的,极为舒适。
他便是这样,一下一下拍着自己的后背,自喉间穿出悠扬的乐音,哄自己入睡。
手下之人突然轻颤一下,君瑜立刻思绪回笼,有些担忧地看着这个不知何时已满面泪痕的小姑娘,才发觉她似乎做了噩梦。
用丝帕轻轻将她眼角的泪水拭去,君瑜抿抿唇,素手一翻,于虚鼎之中取出一根紫色的安魂香,食指随意地扫过香头,安魂香无火自燃,在下一刻便飘出悠悠青烟。
捏着安魂香在她的额上转了三圈,本睡得极不安稳的小姑娘逐渐松了紧皱的眉头,神色缓缓安宁了下来,眉角舒展,甚至唇角还露出了一丝笑意,喃喃低语了几声。
君瑜附耳听去,却是发现她不断在说着:“哥哥”“哥哥”。
你还有亲人在世吗?
君瑜帮她捋了捋额上被汗液濡湿的发丝,一点点拭去鬓角之汗后才收了丝帕轻轻站起。
将安魂香插在脚踏之上的香炉之中,再放下层层帘幔,而后君瑜脚步轻轻走出房间。
出门之后被寒风一吹,君瑜猝不及防打了个冷战,向手掌之中轻轻哈气之后两臂交叉相互搓揉取暖,小声嘟哝到:“丹阳附近何时天气这么诡异了……”
话到一半她便倏然顿住,有砂砾捻磨之声传入她的耳内,纵然极为细微,却依旧未逃脱君瑜的耳力。
她维持着动作未变,抱臂转身,眸光凉凉地向那个方向看去,极为随意地说:
“不必再躲或藏了,出来吧,太子殿下。”
一声轻咦自走廊旁的树后传出,身着素色白袍的即墨洺炎自树后走出,高悬的冷月清辉将他修长的身影拉得更长,远远望去,竟同周围走廊之上的朱漆巨柱映在一起,倒是相得益彰。
看着即墨洺炎的影子,若是当年的君瑜,她定然早已轻笑出声,但此时她却是目比清凉的月辉还要冻人。
并未将其视为陌生人或者仇人,君瑜吸了一口气,然后缓步靠近即墨洺炎,在心中思忖片刻之后才开口询问:
“我屋中的那位小姑娘……她的脸?”
即墨洺炎依旧脸色平静,神色淡淡地看着君瑜对自己的质疑,原本一件极为简单的事情他却似乎想了很久很久,半晌之后,眼中流转的旋涡终于缓缓停下,但其中的深色似已无人再能窥探。
在同即墨洺炎对视之时,君瑜并未后退半分,她眼神坚定地直视着他,极为顽固地想要他给自己一个明确的回答。
即墨洺炎敛了一双视线看向地面,清冷的月光将二人既细且长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宛如苍海与兖日边境分明的国境线,纵然一路蜿蜒而去,却从未有过丝毫焦点,中间隔着人称“仙山”的赤水丹阳。
有些自嘲地轻轻一笑,即墨洺炎再次抬起头来神色已经恢复如常,他直视着君瑜灿若繁星的双眼,然后一字一顿道:
“那女子……不是我们,初见之时她便已经毁容,且神情恍惚双眼朦胧,一心只想要去寻找哥哥。”
颇感兴趣地挑了挑眉,君瑜倒是有些感谢向来寡言少语的太子殿下即墨洺炎,今日竟能为回答自己的问题而说了如此之多的话,虽然依旧言简意赅,但她已经大概能够猜到事情的来龙去脉。
如此便放下了心中一桩大事,她纵然在事情真相未明之前会怀疑是即墨洺炎派人动手,毕竟那年龄和招牌的“疤痕脸”,简直同她所易容的君五小姐近乎完全一样,听闻市井之中对自己的传言之后,她若非坚定地相信自己才是真正的“君五小姐”,在见到那个小姑娘之后,怕无需旁人介绍便会将小姑将认作是那位苍海有名的“废物”和“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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