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宸似本就是在那沸反盈天的水上厅出来喘口气,所以离了厅口走到较为安静得走廊之时他便驻足停下。
潘彩云左右看看,发现走廊之上谈笑风生相互交谈的便有五六堆人,便也安心地站在了萧宸身后。
兖日不同苍海般临海建国,夏炎冬寒,四季较为鲜明,但因帝王尊贵,传言兖日初代宗帝选址帝都和规划建造便用了六十余年的时间,曾有大能所言,朝城暗含龙气,且有天泽护佑,富饶肥沃的黑色土壤之下是炎热地脉,所以建都之后四季皆春,温度宜人。
此时纵然是冬日严寒之期,纵然夜间却也不显丝毫寒意,更加今夜红笺居中人声嘈杂热闹非凡,所以萧宸早早便将身上风衣取下交给了红笺居中帮助保管众人随身之物的小厮。
此时皓月当头,他倚栏而立,夜间沁凉怡人的风将他袍角浮动吹起,波澜犹如海边浪花,银白色的月辉洒在今夜新穿的月光绸缎之上,本略素净的衣袍上,顿时显现出反绣其上的华丽安稳,高贵且淡雅,低调又迷人。
潘彩儿有些痴迷地看着萧宸峨冠博带玉树临风的背影,心中模糊地想,他向来便同这穿着般,满腹的才华横溢,却只能被迫将其隐藏,以一介风流浪子的形象出现于众人眼前,却不是壮志难酬亦非怀才不遇,而是心甘情愿将一身锋芒敛起,避了世人的眼光,换得此心安宁。
她想,这世界上不会再有比她更懂他的人,但却为何,他从来不将一双目光放在她的心上?
她甚至能够清楚地感觉到,他此次出门之前已经快要松了口,想要圆了她的一番痴心。
潘彩儿知道萧宸心中从没有过他,纵然开口求娶也是因这一身缠绵病榻和她哥哥的努力,她亦知道以命相逼的自己太过龌龊太过卑鄙,但她从来都相信,在这茫茫九牧之上,唯有自己能够为他付出一颗全部的真心,更加相信两人成亲后宸哥哥会看到她更多的好,两人定能幸福。
他既不愿意坐上那个位置,那么她便用将军府的全部,换得他在那风雨飘摇群雄逐鹿中能一世安稳。
她原本是这么想的……
但是这次回来之后,他变了,她发现他时不时便会失魂般望着一个东西,一望便是半日。
以前的他纵然并不争权夺利,但眼中依旧锋芒暗藏,宛如一个即将出鞘的利刃般,但如今的他,眼眸之中却是不知在何时溢上了一层光,光下是她时常能在自己眼中看到的“思念”和“柔情”。
不可否认,在看到这样的萧宸后她心慌了,前所未有的慌乱与心悸,不止一次她想伸出手来,试图抓到些什么,不求能将她自自己的心中救赎而出,只求能够让她还有坚持下去的勇气。
所以,她去问了兄长,自然亦知道了那位风华绝代的女子的存在,“风华绝代”四字自她兄长口中吐出,他当时纵然表情纠结怕伤害了她,但却丝毫没有改变对那名女子的赞许。
她曾不止一次地猜想,究竟是何等风华何等聪慧的女子,才能令一向偏爱自己的兄长如此赞许。
或许她就是一个小人吧,在得知那名女子已经随蛮族人离开后,她悄悄松了一口气,纵然心中确有对那女子遭遇的同情,但不可置否,那是她的心底,更多的是欣喜与庆幸。
但却为何,此刻看到如此的他,心中的恐惧却愈发强烈起来,心中朦胧有一种眼前这名男子将会离自己越来越远的错觉。
心中那抹恍惚的错觉一发不可收拾,突然便想伸手去抓住眼前这名男子,似乎只有真的摸到了他温热的肩膀,才能确定自己此刻确实在他身边。
如此,便下意识迈开了脚步,走到他的身旁想要触碰一下他,明确感知到他的存在,但伸出手时,却犹豫了。
潘彩儿动作时萧宸便已察觉到,所以在她走到自己身侧之时,他回首,正看到那双犹豫着缓缓伸出的手。
萧宸叹口气,向后退了一步。
直到如今,他才知道是自己错了,自最初时便错得彻底。
这么多年了,若说自己对于潘彩儿全无感情那是不可能的,但却并非是儿女之情,两人相识于少年,他向来都是将自己视为潘云的兄弟手足,自然也将潘彩儿当成了自己的妹妹,在得知她的病症之时,对于这丫头的心疼不比任何人少。
或许只能怪时间的飞逝吧,触不到的流沙降下,他对于潘彩儿更加怜爱,却未想她却正值芳华情窦初开,将那一番不能说出口的小女儿情怀全部投到了他的身上。
如果他最初便未因怜她活至二十便将一番拒绝的话说出口,她是否此时已找到自己心中所爱,甚至早已成亲嫁人?而非至今仍一颗芳心错付,仅能在他的身侧蹉跎年华……
年少的他,还是太过幼稚,直到找到自己心中所爱,才真正懂得了什么叫“幸运”、“幸福”与“欢快”。
将手不动神色背到身后,萧宸深吸一口气,略想了片刻,然后看向潘彩儿,一双清澈的双眼似能看到她的内心深处,而后缓缓说道:“彩儿,明日可否同你兄长来我府上一叙?”
眼底闪过一丝慌乱,潘彩儿顿觉呼吸有些困难,如萧翊所说,她并非寻常毫无眼力的女子,相反,因自幼便知自己身患绝症,所以她将身上所有厉刺毫不保留地对准了身旁的所有人,以此保护那在藏在病魔阴影下的一颗敏感而脆弱的心。
既然自诩为最了解萧宸的人,她又怎会感觉不出他话中想要表达的含义?
心中似被千百根银针一起扎着般,血肉模糊又疼痛不已,就连呼吸都需要极大的勇气。
强行逼退眼底一瞬间浮上的眼泪,潘彩儿展演,露出一抹明媚的笑,然后轻声答他:“好啊!”
怎会不想同他多说些话?
但是太痛了,痛得她怕自己再多说一个字都会分了心,再也止不住那即将泉涌而出的泪水。
萧宸不是不了解潘彩儿,他又何尝察觉不到她娇小身躯中弥漫出的强烈悲伤?
但他只能硬着一副心肠,似完全没有看见般,既然不能给她幸福,那便快刀斩了这乱麻。
潘彩儿如今宛如一个即将无非再飞的苍鹰,为了她能够再展双翼不堕悬崖,只能帮她将那必须放弃的老羽、旧爪和钝喙,将它们一一拔掉之后,她才能够重获新生,再次展翅翱翔。
两人默默相对无言,却有一似乎毫无眼力的人走到他们身旁。
那人张张口,似想要同萧宸说些什么,但一张嘴便是冲天的酒气,嫌得萧宸立刻后退,离了他一段距离。
萧宸刚走,那人便扶着他之前依靠的雕栏玉砌的柱子吐了起来,一番翻江倒海,引来了周围本闲闲而立侃侃而谈的人的视线,那些人在看到此番情景后纷纷皱眉,然后不谋而合地后退了一步,有些厌恶地看着那个毫无形象的醉汉,满口嫌弃地猜测此人为何能够踏进这高雅风流的红笺居。
闻着鼻翼前不时飘荡过来的酸臭酒气,萧宸面色有些青黑,似乎也被扰了兴致,他转身看向潘彩儿,而后说道:“走吧,宴席马上便要开始了,我们去寻二哥和你大哥。”
再次向身旁那个醉汉看一眼,潘彩儿亦不动声色皱起了秀眉,然后轻轻点头,便随萧宸离开。
——
君瑜匆忙离开了阁楼之后便向水上厅的位置赶去。
纵然仅在红笺居暂住了几日,但她早已知晓这里的结构布局。
红笺居在水上厅后的大堂宴请百人乃是这几日众所周知之事,此时戊时已过了片刻,受邀前来之人已开始逐渐聚集到了大堂之中等待宴席开始和新任花魁露面献艺。
根据她刚刚的推算,距离事发还有一段时间,但她如今的当务之急便是尽快找到萧宸,纵然打破自己这一段时间的精密布置也要将事情告知与他。
水上厅身为红笺居三大厅之一,被安排在水泉众多的红笺居最中央,自她离开的阁楼中纵然能够隐约看到那里亮如白昼的灯光和歌舞升平的乐声,但若一路正常走去,却是要经过另外三厅和十数小室,蜿蜒之路太过费时。
便干脆不顾各家安插其中的探子,将随风飘渺的水袖用丝绸扎紧绑在玉藕般的皓腕之上,白净的双手提着曼纱裙子,足尖轻点便跃到了屋檐之上。
红笺居中暗中守卫之人自然知晓君瑜的身份,也都在她来到红笺居的第一天便得到了“姑娘做事万不可挡”的命令,所以在看到君瑜在各个大厅小室的屋檐之上拔足狂奔时,纵然面面相觑不知她为何如此,却也无人胆敢出面阻拦。
而其余各家隐藏的更深的探子纵然也看到了她,因红笺居中无人出面,他们却不敢出面调查,只得连连唤人将此异事想办法通知自己主子,或许今夜事情有变,仍待观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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