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斜,夕阳艳绝。
萧宸是踏着红紫色的天边晚霞走进客栈的。
不同于两人前去地缝之时的一身素衣,萧宸如今纵然并未身着皇子华服,却依旧着了象征皇室子弟的浅黄色外袍,做工精美华贵,质地柔软且保暖。
客栈门前轻起骚动之时,君瑜便已猜到是他回来了,却不知一路上萧宸被沿路而过的百姓打量了上千遍,每个人见到他是都如同见到了稀世的宝物,眼中惊喜又好奇的光芒似能将他的身体穿透。
萧宸纵然是受皇帝诏令前来“搜救”即墨洺炎,但他的行踪却一直很隐蔽,若非他同君瑜带着圣旨与密信前往,想必洛城官员无论如何都不知晓他的到来。
却不知为何他的行踪被人泄露了出去,纵然不知对方是有心还是无意,但萧宸被洛城百姓看猴般新奇地盯着,他还未做任何反应,守城及监军便首先怒了。
驱散百姓未果,一向注重礼法和身份等级的他们急忙请萧宸暂且休息,换上符合兖日皇子的服侍,万不可在民前堕了兖日皇室的威严。
眼见着这两人不断夸大其词,都快说出他便装出现于百姓会使上天降罪,万要吸取苍海太子的前车之鉴时,萧宸有些头痛地按了按太阳穴,又碍于他们说得过于冠冕堂皇,他不便反驳,便干脆随了他们的坚持,换上了浅黄这个能够彰显皇子身份颜色的外袍。
地缝之前探查时他的耳朵终于得到了解救,却未想回城的路上惊骇到了更洛城百姓,此事一传十十传百,想必如今全城之人,上到九旬老妪,下到三岁幼童,都已知晓兖日十六皇子驾临洛城的消息。
看在君瑜眼中,萧宸是紧绷着一张俊脸踏过客栈门槛的,双唇紧紧抿着,下颌崩的太紧,致使本就棱角分明的脸线更加刚毅冷酷。
散发着寒气的眸子进店之后轻轻一扫,在寻到君瑜之时散发出些许光亮,随后便甩开身后仍在对他嘘寒问暖的城守,大步径自走向君瑜。
见萧宸这样回来,纵然清楚他在人前向来霸气冷酷,但看到他不自觉皱起的眉头后,便知他心中确实动了真怒。
忍不住有些幸灾乐祸,君瑜噗地轻笑出声,却换来萧宸一记眼刀。
无所畏惧地耸耸肩,待萧宸走近时君瑜仍在打趣他:“殿下,您这一身真高贵气派!”
萧宸在人群看不到的角落无奈地口气,他冷而硬的气场唯独对君瑜用不出来,但却偏偏只有这个丑丫头拿自己打趣。
不舍得真的给她眼色看,又真真想把她这将要翘上天的尾巴往人间拽拽。
想到身后仍有不少百姓在探头探脑地看,萧宸再次叹气,知道现在无论如何都不合适同君瑜有打闹玩笑的动作,便给她递了个眼色,似在说“今天放过你了”。
君瑜则耸肩撇嘴,示意他可以随时放马过来。
萧宸:“……”
他视线微转,正想挥退一路来亦步亦趋的城守,转首间却无意看到了被君瑜拴成人肉串的四个人。
眼中略有差异,但也清楚除了君瑜外,洛城再无人会做出这等嚣张的事了,这次两人并未再用眼神交流,他知道洛城百姓也在等君瑜一个解释,于是便直接开口问道:
“这四人,做了何事?”
君瑜自然知晓萧宸问起是为了让四周对她仍在指指点点的人听到她的答案,她端起一杯清茶,放在鼻下嗅了嗅,然后声音毫无波澜地说:“迫害百姓,强抢民女,生杀予夺,草菅人命,这些原因够不够?”
指尖轻晃,杯中仅剩漂浮于水面之上的茶叶依然悠悠沉底,君瑜无奈叹口气,掀开纱笠的
一角,仰头,将茶饮尽,声音平静似事不关己,却语不惊人死不休:
“至于我为何动手……若是觉得单纯的行侠仗义不可以的话,也可以说他们想将小女子我逼良为娼,我自卫。”
“逼良为娼?!”萧宸不可置信地再次重复,然后瞬间冷了一张俊脸,眼中寒芒愈甚,危险地盯住了这四人。
一路溜须拍马随护送萧宸来此客栈的城守与监军,在见到君瑜同皇子殿下状似亲密眉目调情时便已暗道不好,视线一转,果然见到了君瑜身后坐于地下的四个人。
在心中暗骂蠢货,本意是想让这五人好好同君瑜商量,毕竟能够侍奉皇子也是他前世修来的福分,可事到如今怎么就变成了逼良为娼呢?!更何况她若成了娼,那殿下岂非是……
额上瞬间浮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咬牙瞪了一眼这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这两个在洛城呼风唤雨惯了的人开始搜肠刮肚想办法。
大脑史无前例地快速运转起来,皇子的怒气他们这身板可承受不起,若不能给殿下一个完美的解释,他们也只能将事情全部推给这四个蠢货了。
被君瑜牢牢绑住的四人此时一脸灰白颓废,跟在守城与监军身侧多年,他们极为了解了这二位大人的为人,心中自知,自己这些人多半成了弃子,一个个头颅低垂神色萎靡。
看见心照不宣的这几人,君瑜唇角勾起一抹轻蔑的弧度,她今日将这四人带回,并不准备将此事高高拿起却轻轻放下,更何况在她这里如鲠在胸的不是这些人狐假虎威让她去侍奉所谓的皇子,她真正在意的是这几人手下的人命。
在这个以守城和监军最大的洛城,本以为官民和乐祥和安宁,却在今日才触到了这些年他们仗着手中权力所做伤天害理之事的冰山一角。
萧宸知道君瑜纵然有事性格跳脱,但却向来不是无的放矢的人,处理事情的尺度她一向把握的很好,原本以为这四人所犯仅为小事,却在看到君瑜幽冷的目光时确定了此事并不简单,更何况,她目中所指,似乎是他身后所站的那两人。
轻轻颔首,表示自己已经知道,萧宸并未立即发难,反而令洛城城守和监军退了下去,而被君瑜用麻绳绑着的二人则被他自己的暗卫带走了。
纵然二人相处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但彼此之中已经默契十足,君瑜自然知晓萧宸不会徇私枉法,相信定会把此事处理好,便也完全放下了心。
萧宸的暗卫行动很快,不知用了何种方法,当夜便令那四人将这些年被人指示所做的压迫百姓的事情全部交代了。
其中值得一提的是,午夜时分,关押四人的一间房中突然闯进了十几名“强盗”“入室打劫”,他们自然不是萧宸暗卫的一合之敌,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便也被绑了起来。
这些人的嘴意外之严,直到最后惊动了耳力灵敏的君瑜,她在隔壁房间使用火灵之眼探进了这些人的脑海深处,发现果然是受守城指使前来杀人灭口的,只是低估了萧宸暗卫的武力,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再无情的人也有自己所在乎的人或物,生而为人必有逆鳞,君瑜踱步到这十余人面前,清眸逐一视去,樱唇每次轻声开口便令一人脸色大变,最后全部一五一十招供了。
次日,萧宸以皇子之名雷厉风行斩了身上背负人命的这几人,其中便包括了洛城守城、监军和衙门师爷,对那个估计已经逃出洛城的寸头大汉也颁布了通缉令。
出人意料的是,经过几番辗转调查,他们竟发现洛城县令竟额外受到百姓拥护,是个名副其实的为民请愿的清官善官。
萧宸处理完洛城乌烟瘴气的官场之后,才快马加鞭将此间一事报至兖日朝廷,一时间朝中产生了两种声音:有司法大臣批他枉顾礼法私自行刑;也有清贵文臣赞他心怀百姓得民拥护。
或许惠帝自知在苍海太子一事上将儿子推入了两难的境地,此事便也并未多做苛责,倒是在看到赞美洛城县令许如一的万民签字后,较得民心地顺手提拔了许如一,额外又派了一人前去辅助他。
新官走马上任处理洛城事物的同时,老皇帝竟破天荒地嘱咐萧宸搜索之时万要注意保护自己的安全,并将他自己在丹阳边上莫城的歇脚行宫给了萧宸暂住。
突见惠帝对一个儿子如此关心,兖日大臣一时有些拿不准陛下的想法,便也不再在萧宸一事上多做叫嚷,难得安静了下来。
萧宸在看到惠帝语气较为殷切的亲笔信时,并未因字里行间慈父殷切的叮咛而感动,他的面上不悲不喜,目光平静地看完之后毫无反应,顺手便将其塞回了信封中。
君瑜倒是一反她强烈的好奇心,并未追问采访萧宸收到如此一封“家书”的心情。
惠帝那个行宫在洛城相邻的莫城郊外,其中深意无非是令萧宸不能再继续驻足于洛城,如此他便无法再插手洛城交接事务,也顺理成章阻碍了他同洛城官员的交好,因在右迁许如一的圣旨上明确交代了,洛城如今官员新任,城中事务繁忙,洛城官员便不必再插手搜救苍海太子一事。
朝中皇储同地方官员交好本就是大忌,更何况洛城乃同苍海相邻的城池,纵然萧宸并未有任何动作,惠帝却已顾忌萧宸与边境之军的关系。
君瑜只是觉得萧宸阅信后步出书房时的背影有些落寞,向来芝兰玉树的身影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有些模糊朦胧,随着他愈行愈快的脚步,洒在地上的影子也逐渐远去,直至消失在院外拐角。
半晌之后,一声极轻的叹息飘逸而出,于空中悠然飘下之后便已消失,而发出这声叹息之人的踪影却早已消失。
那夜由于要审问那四人,为防洛城前守城及监军等人做手脚,君瑜与萧宸便未在入夜后去搜寻即墨洺炎。
君瑜对她自己的命盘推算极为自信,既然算出即墨洺炎不会死于此时此地,她便丝毫不再担心他的生命安全。
并且她向来不是一个大度的人,直到现在还在记恨着即墨洺炎当初想要更改自己的记忆,如今风水轮流转,即墨洺炎落到了她的手上,她又怎会放弃这个打击报复的机会。
更何况即墨洺炎的身份过于特殊,为了萧宸能够避免正面面对苍海的怒火,无论如何也不能遵照惠帝的密信让他的性命完结在萧宸手上,甚至就算他已身故,尸首也不该被萧宸发现。
事到如今最好的方法便是静等苍海队伍的来临,由他们找到自己的太子殿下。
君瑜自然知道若即墨洺炎安全无虞回到苍海的话,惠帝定会对萧宸有所不满,但这样的结果也比萧宸受到两国人马的仇视强。
是的,两国人马。
兖日并非如苍海般只有一根独苗,相反,惠帝儿子尚且在世的,足有七位之多。
多年来皇子之间明争暗斗纵横捭阖,朝中大臣各自有所支持,直到如今还能维持着表面上的相安无事便是因那三位呼声最高的一直维持着一份微妙的平衡,各有建树却又不过分耀眼夺目,身后贵族支持也不相上下。
总所周知,萧宸为二皇子萧衍一派,纵然萧衍被养在萧宸母妃荣清浅身侧,但这并非表示他的身后没有势力支持,相反的,二皇子身后的势力并不小,他的生母乃是护国大将军的嫡女。
此次萧宸若真的携功而归,在其余皇子眼中,必是二皇子身旁多了一名得力助手,为避免他水涨船高,极有可能先行联手为难萧衍。
这也是萧宸自懂事起便将自己罩在愚笨假象中的原因,成人礼过后他便成了皇城中最为风流纨绔的一位皇子。
原本两位皇子交好应是被其余皇子所敌视的存在,但萧宸却在兖日皇室成了一朵奇葩,他明确成为二皇子阵营中的一员大将,却被其余皇子喜闻乐见。
其中缘由只有一个——十六皇子太会闯祸了!
儿时萧衍便经常为萧宸所做之事背锅受罚,在萧宸成年后他倒是松了一口气不必到处追着帮他擦屁股,但“好色”的弟弟却是为他拉低了许多文臣的印象分。
兄弟俩闲时烹茶下棋时,萧衍曾苦笑着说道自己对不起萧宸,为了他清誉和安全兼得,最后却只能让自己最亲的人整日装疯卖傻,兖日人人得知十六皇子不学无术贪图女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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