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中露出些许心疼,君瑜回首看向屋内若隐若现的娇小身姿,隐约可以看到她身躯微蜷,双臂抱腿,是一个最能给人安全感的姿势,君瑜自然也知道,有这种睡姿的人,定是内心极为缺乏安全感的人。
虽然刚刚还未问及她的年龄她便已有些失控,但根据她的骨骼和音色,君瑜估计她最大不会超过十二岁,而天翔元年,君瑜便已十三,步入了豆蔻年华,而那个小小的姑娘却是比她还要年幼。
无法想象是何人才会如此狠心,面对那样一个娇嫩的小脸,竟然真的能够下手毁去她的容貌,更加无法想象年幼纯真的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时而正常时而疯癫。
或许是夜露重了,也或许是有什么感情自心间弥漫而上,鼻头便缓缓酸了。
将窗户在外面帮她关上,君瑜轻轻吸了吸鼻子,再开口时话间已有了些许鼻音,她抬起了一双即使心中失落无限却依旧璀璨不灭的星眸,看着即墨洺炎张口讨要:“你们留她也无用了,可不可以让她留在我的身边。”
不知何时起,她与即墨洺炎便成了如此的关系,如同此次,见到祭天之人同样的疤脸,君瑜会毫不犹豫将目标直指嫌疑最大的即墨洺炎,但在听到他的回答之后,她亦会选择相信他的回答,两人彼此之间默契尚存,但却生了隔阂,一层无形的薄壁将他们隔在了两个世界。
即墨洺炎负手而立,在听到君瑜的要求之后,他毫无考虑便答应了她,毕竟那人本来也是因要代替她才出现在这里了。
自此之后,两人久立,却久久无声。
君瑜从未比现在更加清晰地察觉到到,日后她同即墨洺炎把酒言欢的机会,怕是很少了。
即墨洺炎与即墨晗不同,纵然两人同在的苍海与兖日是亦敌亦友的关系,但君瑜与即墨晗的关系就完全并未受到影响,而她同即墨洺炎却是不能如此。
时隔一个多月的时间,再次见到即墨洺炎之后,君瑜明显地感觉到这位太子殿下与之前相比,变得更为深沉了,早先时候她还能够隐约感觉到一些他心中的想法,但今日一见,君瑜却是发现他似乎已经成了一片无垠汪洋或者嶙峋崖底,令人触不及、看不透。
问完这个小姑娘的事后,两人之间的气氛突然便有些尴尬,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或许只有君瑜自己感到了尴尬,即墨洺炎依旧风轻云淡地遥望银月,君瑜却感到周围的气场愈发令人压抑,自己的呼吸顿时有些不顺畅。
转首左右探了探,院外不时有守卫持火把经过,明明灭灭的火色投影在雪白墙壁之上,竟还有些炫目。
闭眼晃了晃有些发困的脑袋,君瑜长了个哈切,强装自然地同即墨洺炎打招呼:“太子殿下,小女子如今困极,恕不奉陪要找个屋子去补觉了。”
一句话放下之后君瑜抬腿便走,即墨洺炎依旧负手遥遥望月,眼中是君瑜无法看透的神色,他并未开口挽留。
君瑜却在即将离开这本属于她自己的小院之前,听到自身后传来的一声幽叹,极为低沉的声音似过了今夜便已不复存在,莫名的,君瑜的脚步变得有些沉重,速度却丝毫不减。
她听得他问:“你……还有可能回苍海吗?”
君瑜想回答他,她自然是要重回苍海的,不过彼时的她必将携一身怒气而归,为母报仇而来,为灭那个组织而举起天罚之剑。
但她却不能回答于他,唯一能够做的,便是在心底祈祷,祈祷自己以雷霆之怒回苍海之时,你仍安康,祈祷我们,不会对立。
离开之后君瑜便随意找了一间空屋睡了进去,极为罕见地没有睡到日上三竿,天刚微微亮她便睁开了一双清澈明亮的双眼,简单洗漱过后便小跑着回到了自己的院落。
见到紧闭在薄薄晨雾中的房门,君瑜轻吁一口气,轻轻放下心来,随意擦了擦走廊横柱之上细密的水雾,她灵活一跳坐了上去,背靠着雕栏玉砌的精致朱柱,耳边听着清晨鸟鸣缓缓阖上双眼准备继续小憩片刻。
但在双目刚刚闭上之后,屋内突然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又夹杂着清脆的破碎之声,随后便传来女子呼痛的声音。
困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君瑜连忙自横柱之上跳下,看见窗户与自己更近,便索性跳窗而入。
一如屋子君瑜便闻到了满鼻的清茶之香,她识得这是自己昨夜随性而煮的,联系到之前那清脆的破碎之声,她瞬间便猜到应是茶杯被打碎了。
脑中分析,脚步却是不停,双眸略过床和桌旁的地面,却并未看到一个人影。
本就不是太大的屋子,站在如瓷桌之上的高处已经将屋内所有景象尽收眼底,但当君瑜站在瓷桌之上时,却发现屋内除她自己外竟空无一人。
极为诧异地四处查勘,因之前便是坐在屋外的走廊之上,在声音发出之后她第一时间便冲了进来,君瑜可以肯定那名小姑娘并未出了这个屋子。
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君瑜看着自己脚下不断轻微晃动的瓷桌,脚尖一点便已蹁跹而落。
尽量减轻自己的脚步声,拍拍脸颊让自己的笑容尽量更为亲切,君瑜缓缓蹲下身来。
果然,那个小姑娘正躲在瓷桌之下双臂抱膝战战发抖。
伸出玉手,在即将触碰到那个小姑娘的背部之时君瑜稍停了一下,犹豫了片刻之后,将自己的动作控制得更为轻柔,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触了触小丫头肩膀,对方似未察觉,仍在埋头颤抖。
想了想,君瑜将全部手掌轻轻放在她的及肩膀之上,在看到对方仍无剧烈的动作之后,她试着将双手伸出,一双新藕般的玉臂小心翼翼地向前探出,缓缓将她抱紧怀里之后。
君瑜并未将她带离瓷桌之下,反而就这么蹲着安抚躲在瓷桌之中的人,纵然卓外的她此时的姿势极为别扭,她却丝毫并未在意,完全无视快速酸麻起来的双腿,毫无知觉般,不时柔柔地拍拍小姑娘的背,不时顺顺她已有些干枯的发。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那个容貌被毁的小姑娘本紧绷的双臂完全放松下来,颤抖不止的娇躯也已恢复了平静,只是呼吸还有些急促。
纵然知道她或许看不到,但君瑜也笑了笑,争取露出自己最温柔的表情,她垂首看向怀中已被安抚的小小人儿,然后轻声问道:“你还记得我吗?”
那个小姑娘闻言后,有些胆怯地抬眸看了看她,但在一眼之后便将视线完全收回,然后才轻轻点了点头。
见她此时赫然已是清醒的状态,君瑜当即有些放松地呼了一口气,清醒状态的她纵然极为羞赫,却远比疯癫状态丝毫不能交流来得好。
她如今的状态,定是因之前受过剧烈的刺激,君瑜既然想治好她,便必须去慢慢深掘她曾经历过的事情,如此才好对症下药,有时一味地隐藏与躲避,往往会将伤口埋在更深的地方,然后再也不能痊愈。
君瑜现在试着与她交流,然后在往后的日子里再逐渐打开她的心房,面容纵然在九牧的女子眼中极为重要,许多女子若被毁容之后,甚至会生出此生无望的绝望,但一副皮囊并不能代表全部,她虽然不可能极为矫情的说心灵美便是真的美,但在治好她所受刺激的后遗症后,若她想要恢复容貌,君瑜亦是自有办法帮助她。
略微想了想之后,君瑜极为专注地看着她,然后问出了昨夜还未问完的问题:“你叫什么呢?”总不能一直这么“小姑娘”或者“你你你”地同她讲话,何况通过这个问题,君瑜其实是想试探一下她有没有失意,至于在清醒状态的意识是不是真的正常,要待更为深入的交流。
“刘浅析。”
君瑜笑笑,轻柔地抚了抚她的头发,赞道:“很好听的名字。”
对于自己的名字脱口而出,并没有表现丝毫出头痛的症状,甚至在说出自己姓名之后,她的双眸更加清亮了,想必是回忆到了曾经经历过的美好。
如此一来君瑜便稍微放下了心,人在受到强烈刺激之后,身体为保护自己,极易下意识暂时封闭那段记忆,以致自己不会崩溃,她既然并未失忆,那么慢慢打开她的心房从而知晓她曾经历的事情,便容易多了,这样一来,君瑜治好她时而癫狂症状的把握便更大了。
心知这种事情不能操之过急,安抚病患亦要极有耐心。
又抱了她片刻之后,君瑜试探提议:“出来好吗?”,她微微侧身,让刘浅析见到窗外投进来的金黄阳光,添了一句:“外面很温暖,且没有危险。”
君瑜的安抚似乎极为有用,两个时辰的时间便令刘浅析对她产生了些许的依赖感。
所以在听到君瑜话后,她竟然极为认真地看了看窗外,听着那清脆的鸟鸣之声后,向来毫无波动的双目之中竟然流露出了些许向往的神色。
君瑜见她如此,便暗道有戏,蹲下的身子轻而缓地向外挪动,手臂却并不离她太远,依旧是能够触手可及的距离,一点儿一点儿地将她向外引。
看着君瑜的动作,感受着自她身后传来暖意的阳光,刘浅析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君瑜并未催促她,端平手臂面带微笑,满是善意的星眸中尽是鼓励。
终于,刘浅析吸了吸小鼻子,然后开始向瓷桌之外缓慢挪动。
轻出了一口长气,君瑜面上神色更柔,保持着刘浅析挪动一点她便挪动一点的速度。
终于,一炷香的功夫之后,刘浅析离开了瓷桌之下。
握着她冰凉的小手,君瑜全程露着鼓励的笑容,然后带她来到窗下的贵妃榻上坐下,引着她的视线看向窗外的雪梅,感受那傲雪而开的蓬勃生气。
雪梅极素,洁若初雪,净如团云,不比红梅的烈焰艳丽,却能给人极为舒适的感觉。
果然,刘清浅在看到那或含苞待放或已盛然而开的雪梅之后,本有些揣揣不安的眼睛却逐渐平静了下来,一双纯净的眼睛露出了浅浅的欢喜,周身之侧那萦绕的不安之感渐渐弱了。
君瑜试探着问:“我折一枝放在屋内?”
刘浅析此时似乎已经完全正常了,她抿着唇轻轻摇了摇头,一双干净的眼睛直视着君瑜,轻轻说道:“这些花儿开得这样好,就不要为了私念将他们无端折下了,想观赏之时,这样看着便好。”
君瑜笑着轻轻点了点头,素手伸出窗外,将一枝雪梅拉近屋内,凑近嗅了嗅,这才将其松开,目光看着窗外这些争先怒放的花,她淡淡而言,但话语之中似有深意。
“生命便是一个开与败的周期,这花纵然在盛开之时被折下,但开败之后仍可入土润壤,何况此间花香芬芳,亦可醉人,不算遗憾。”
听闻此言,刘浅析微微一怔,眼中浮出一丝不可思议,似从未听过如此言论。
向来有爱花之人惜花不折,也有阔达之人言“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但却从未有人曾言……
有些疑惑有些不解地看着君瑜,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多虑。
君瑜笑笑,并未给她过多愁思的时间,有些事情点到为止即可,不必过多逼迫与她,今日已将宽心的种子撒下,待日后细心浇灌,必可长成。
两人正低声说着话,屋门毫无征兆自外面被打开,不必回首君瑜便已知来人是谁,除了那个“纨绔”的十六皇子萧宸,在这行宫之中再无它人敢同他这样直进自己的屋子。
君瑜神色淡然,但刘浅析却倏然一惊,双臂下意识抱紧自己,她立刻躲进了贵妃榻的最里侧,将自己埋进深深阴影之中。
暗道不好,君瑜立刻挡在刘浅析身侧,伸出手来轻轻安抚着她,在刘浅析看不到的地方,眼神极为凶狠地瞪了萧宸一眼。
刚刚踏入屋中,萧宸便已发现屋内还有一人,自知冲撞了别的姑娘,他讪讪地摸了摸鼻尖,但转念一思又想到两国来使并无女眷,便知这个女子是何身份了。
看着刘浅析仍在发抖的背影,萧宸似是没有看到君瑜咬牙切齿的表情,他一双眼睛极为深沉,再次深深看了刘浅析一眼,他向君瑜投去一个眼色,而后转身,出门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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