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南行,萧峰、阿朱、薛神医三人来到桐柏城,正要向人打探小镜湖所在,忽见大街上一个大汉浑身是血,手执两柄板斧,直上直下地狂舞乱劈。
这大汉满腮虬髯,神态威猛,但目光散乱,行若癫狂。薛慕华扫了一眼,便知古笃诚用了一种特殊手段爆发,以至消耗过度,此时神智迷失。
眼看他站在通衢大道之上,两柄明晃晃的板斧横砍竖劈,口中还大叫道:
“快,快,快去禀告主公,大恶人找上门来了。”
“快去小镜湖方竹林禀报主公,去啊,去啊!”
萧峰听得一惊,上前制住此人,道:
“小镜湖在哪里?”
“你的主公在小镜湖?”
这大汉道:
“对,对,你快去报讯。”
“主公到小镜湖方竹林去了……”
口中嚷着“大恶人来了”,让萧峰去小镜湖传信。
萧峰心下奇怪,不知他的主公和“大恶人”是谁,却听朱武传音道:
“他是大理段氏的家臣古笃诚,他所说的主公,应该就是段正淳。”
“看来是段正淳来小镜湖找阮星竹,被他的对头‘天下第一大恶人’段延庆得知,带四大恶人追过来了。”
“你让薛慕华救了他,一起去小镜湖!”
萧峰闻听此言,顿时又惊又喜,急忙请薛慕华出手,为古笃诚诊治。
薛慕华不愧有神医之称,只是用针扎了几下,便把古笃诚从神智迷失中救回来。只是他消耗的精力,就不是一时半会能恢复了。
古笃诚神智清醒后,便要去小镜湖传信,只是他伸手去提板斧时,却感觉力气耗尽、双臂酸麻,双手紧紧握住了斧柄,却已无力举起。
眼看自己一时半会儿间无力前往小镜湖,古笃诚向三人道:
“多谢三位相救!”
“古某再求你们一件事,去小镜湖向我家主公禀报,四大恶人来了。”
请三人去小镜湖传信,把段延庆带着叶二娘、岳老三、云中鹤到来的事情,尽快告知段正淳。
知道段正淳是自己父亲,阿朱在听到四大恶人要对他不利的消息后,心中极为担忧。萧峰握着她的手安慰了一下,向古笃诚道:
“古兄不必客气!”
“我和你家世子段誉是结拜兄弟,这次来小镜湖也是找你家主公。”
“烦请古兄指路,咱们一起过去!”
说着便主动背起古笃诚,让他为自己指明道路。
古笃诚听萧峰说段誉和他是结拜兄弟,心中还有些不相信,但是在见到萧峰毫无戒备地背起自己后,心中却开始信了七八分,大喜道:
“多谢这位大侠!”
“有你这样的高手相助,主公的安全就无忧了!”
指出小镜湖的路径,和萧峰、阿朱、薛慕华快速赶去。
路上,古笃诚又向萧峰询问和段誉结拜的经过,听萧峰提到段誉的六脉神剑和凌波微步后,对此再无怀疑。主动向萧峰解释这次的事情,说起事情经过。
原来,段正淳原本奉皇兄段正明之命,前赴陆凉州身戒寺,查察少林寺玄悲大师遭人害死的情形,不久即得悉爱子为番僧鸠摩智擒去,不知下落,心中甚是焦急,派人禀明皇兄,便带同三公华赫艮、范骅、巴天石,以及四大护卫来到中原,盼救出段誉,再访查玄悲大师被害的真相。
来到苏州时,逗留甚久,其后得大理传讯,知段誉已回大理,这才放心,于是径往中州一带,续查玄悲大师一事,趁机便来探望隐居小镜湖畔的阮星竹。这些日子双宿双飞,快活有如神仙。
段正淳在小镜湖畔和旧情人重温鸳梦,护驾而来的三公四卫散在四周卫护,殊不想段延庆带着其他三大恶人找上门来。古笃诚力战不敌,拼死回来报信。
萧峰等人得知这些后,速度更快几分。过不多久,四人遇到了同样身受重伤的傅思归,在薛慕华简单救治后,同样背着往小镜湖。
薛慕华武功不高,背着人快速赶路颇为吃力,好在没走出多远,他们就遇到了守着桥梁的朱丹臣。朱丹臣见古笃诚、傅思归都受重伤,当即断了木桥,一起去段正淳身边护驾,共同抵御强敌。
又行了小半个时辰,六人望到一片明湖,但见碧水似玉,波平如镜,不愧那“小镜湖”三字。
正要前往方竹林,忽听得湖左花丛中有人格格两声轻笑,一粒石子飞了出来。萧峰顺着石子的去势瞧去,见湖畔一个渔人头戴斗笠,正在垂钓。他钓杆上刚钓起一尾青鱼,那颗石子飞来,不偏不倚,正好打在鱼丝之上,嗤的一声轻响,鱼丝断为两截,青鱼又落入了湖中。
萧峰暗吃一惊:
“这人的手劲古怪之极。鱼丝柔软,不能受力,若以飞刀、袖箭之类将之割断,就丝毫不奇。”
“明明是圆圆的一枚石子,竟能打断鱼丝,这人使暗器的阴柔手法,决非中土所有。”
觉得投石之人武功看来不高,但邪气逼人,纯是旁门左道的手法。
正猜着那人是谁,萧峰忽见到薛慕华神色惊惧,咬着牙齿说道:
“星宿派!”
“这人是星宿派弟子,他们果然来了!”
却是他认出这暗器手法源自逍遥派,除了星宿派的弟子外,没有人会使用。此时薛慕华方才确认萧峰所说,知道星宿派的人,已经来到中原:
“星宿海远在吐蕃,丁春秋也久不履中原。”
“他派门人弟子前来,一定有大阴谋。”
“我要去擂鼓山告知师父,让他早日防备!”
恨不得立刻离开,去擂鼓山传递讯息。
不料,就在此时,只听瑟瑟几响,花树分开,钻了一个少女出来,全身紫衫,只十五六岁年纪,比阿朱还小着两岁,一双大眼乌溜溜的,满脸精乖之气。
她瞥眼见到阿朱,便不理渔人,跳跳蹦蹦地奔到阿朱身前,拉住了她手,笑道:“这位姊姊长得好俊,我很喜欢你呢!”说话颇有些卷舌之音,咬字不正,就像是外国人初学中土言语一般。
阿朱见少女活泼天真,笑道:“你才长得俊呢,我更加喜欢你!”觉得这小姑娘甚是可爱,见着就觉亲切。
萧峰却没有被她可爱的外表迷惑,左手伸出,搭向她肩头。那少女陡地后缩,闪身想避,岂知她行动虽快,萧峰动作更快,手掌跟着沉落,便搭上了她肩头。
那少女斜肩卸劲,但萧峰这只左掌似乎已牢牢粘在她肩头。那少女娇斥:“快放开手!”
左手挥拳欲打,但拳头只打出一尺,臂上无力,便软软地垂下。她大骇之下,叫道:“你使什么妖法邪术?快放开我。”
右手袖底轻轻一晃,一蓬碧绿的闪光,向萧峰激射过去。
阿朱“啊”的一声惊叫,见她发射暗器的手法极歹毒,萧峰和她相距又近,看来非射中不可。
萧峰却只微微一笑,袍袖轻拂,一股内劲发出,将一丛绿色细针都激得斜在一旁,纷纷插入湖边泥里。
他的江湖经验丰富,一见细针颜色,便知针上所喂毒药甚是厉害,见血封喉,立时取人性命,自己和她初次见面,无怨无仇,怎地下此毒手?
他心下恼怒,要教训教训这女娃娃,反手一掌,打得那少女直摔了出去。他跟着一伸手,抓住了她左腕,冷笑道:“小小年纪,这等歹毒!”
薛慕华也惊叫道:“碧磷针!这是星宿派的碧磷针!她是丁春秋的徒弟!小心她身上的无形粉、逍遥散、极乐刺、穿心钉……”
此言一出,众人都大吃一惊。“星宿老怪”丁春秋是武林中人人闻之皱眉的邪派高手,此人无恶不作,杀人如麻,“化功大法”专门消人内力,更为天下学武之人的大忌。偏生他武功极高,谁也奈何他不得,总算他极少来到中原,才没酿成什么大祸。
听到这少女是星宿派的弟子,众人对她来到中原,都是吃惊不已。尤其是朱丹臣几人想到四大恶人要来的事情,心中更是猜测:
“莫非四大恶人联合了丁春秋,一起来对付我家主公?”
“世子会一门类似化功大法的功夫,是不是段延庆传出这个消息,把丁春秋引了过来?”
对这个少女更加警惕,想要从她这里知道丁春秋的消息。
那少女给这一掌只打得半边脸颊高高肿起,萧峰当然未使全力,否则便要打得她脑骨碎裂,也是轻而易举。她给扣住了手腕,要想再发暗器固已不及,左边半身更酸麻无力,她突然小嘴一扁,放声大哭,边哭边叫:“你欺侮我!你欺侮我!”
阿朱见得此景,心中没来由地一阵怜惜。上前几步扶起这少女,突然见到她颈上挂着一块黄金锁片,和自己的颇为相似。她好奇地向这块锁片看了几眼,登时脸色大变,颤声道:“这块锁片,你从哪……哪里来的?”
却是这个金锁片上面铸着十二个字:“湖边竹,盈盈绿,报平安,多喜乐。”和她的锁片上的“天上星,亮晶晶,永灿烂,长安宁。”十二字,风格一模一样。
将自己的锁片取出,两个凑成一对,只见上面的“星”和“竹”两个字,明显更加醒目。正好凑成了“星竹”二字,和她母亲阮星竹的名字,可谓一模一样。
心中激动之下,阿朱顾不得有外人在,把这少女肩上的衣物拉开,看到了一个“段”字。她顿时泣不成声,将自己肩上的“段”字同样给少女看,又抱着她哭道:“妹妹!你是我的妹妹!”为自己找到亲人,感到欢喜之极。
那少女见阿朱和自己一样有锁片,肩头上还同样有个“段”字,对自己这个姐姐,同样极为亲近。还撇着嘴向阿朱告状说萧峰打她,让阿朱帮自己出气。
萧峰心中尴尬,万万没想到这少女是阿朱的妹妹。阿朱埋怨了几句,又取出太行山谭公送她的治伤灵膏,给这少女敷上。
便在此时,湖西有人远远说道:“褚兄弟,古兄弟,傅兄弟,朱兄弟,你们都来了啊!”却是段正淳听到这边声音,从湖畔小径上快步走来。
萧峰和阿朱等人抬眼望去,只见这人一张国字脸,四十来岁、五十岁不到年纪,形貌威武,但轻袍缓带,装束却颇潇洒。不愧是大理镇南王,风流闲雅之极。
段正淳快步走近,无意间瞥到阿朱和那个少女肩头上的“段”字,还有她二人手中的锁片,顿时如遭雷击,声音颤抖着道:“阿星,阿星,快出来,你来瞧……瞧这是什么?”身体不住抖动,显是心神激荡之极。
远远竹丛中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叫道:“什么事啊?我不出来!”声音娇媚,却带三分倔强,似是个顽皮之人。
段正淳急得大叫,道:“看看这对锁片,是不是我送给你的?”
阮星竹听到“锁片”,急忙从竹丛中走出,片刻间已走到这边。萧峰和阿朱等人向她瞧去,只见她一双乌溜溜的大眼晶光灿烂,闪烁如星,流波转盼,灵活之极,似乎单是一双眼睛便能说话一般,容颜秀丽,嘴角边似笑非笑,约莫三十五六岁年纪。
见到阿朱和阿紫的锁片,还有她们肩头上的“段”字,阮星竹抱住两人,已经泣不成声:“是我……是我亲手在她们左肩上划下记号,你们是……我女儿……”
段正淳脸上神色又怜惜,又担心,温言问道:“阿朱,阿紫,你们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受到欺负?”
阮星竹也拉着阿朱、阿紫细细打量,眉花眼笑,说不出的喜欢。
众人见他们父女初会,必有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言语要说,远远走开,不打扰他们相会。
萧峰走到湖边,等了好一会,见到段正淳、阮星竹、阿朱、阿紫携手走出,除了阿紫笑嘻嘻地若无其事外,其余三人脸上,都能看出泪痕,
从阿朱那里知道萧峰是以前名扬江湖的“北乔峰”,段正淳对他甚是重视,道:
“萧大侠的身世我知道了,但是我大理段氏,同样也不是中原汉人。”
“你和誉儿是结拜兄弟,又和阿朱是这等关系,不知愿不愿去大理国,和誉儿、阿朱相伴?”
却是他见萧峰武功高强,被丐帮逼走后又没有地方可去,便想让他去大理国,多一个武功高强的人。
萧峰见他对自己契丹人的身份毫不在意,甚至还邀请自己去大理定居,心中极为感动,道:
“来日事情了结,萧某必然会去大理走一遭。”
“现在我就帮段王爷解决了四大恶人,不让他们为恶这里!”
话音刚落,段正淳便听萧峰喝道:“留下吧!”
挥掌凌空拍出,掌力疾吐,便如有一道无形兵刃,向树上击去。只听喀嚓声响,一根树枝随掌而落,同时掉下一个人来。
这人既瘦且高,正是“穷凶极恶”云中鹤。萧峰恼他在杏子林的所作所为,这一掌下了重手。云中鹤轻功虽好,却仍没有逃过,被萧峰掌力击中,重重摔落在地,口中鲜血狂喷,有如泉涌一般。
薛神医在旁一看,便知云中鹤身受重伤,若不及时医治,性命都会遇危。
恰在这个时候,又有三人从湖畔小径走来。这三人一个蓬头短服,是“凶神恶煞”南海鳄神岳老三;一个女子怀抱小儿,是“无恶不作”叶二娘;居中一个身披青袍,撑着两根细铁杖,脸如僵尸,正是四恶之首,号称“恶贯满盈”的段延庆。
三人同样在杏子林见过萧峰,见到他在这里,顿时觉得棘手。萧峰的武功之高,四大恶人在杏子林都有体会,有他在这里帮助段正淳,段延庆的谋划,自然无法成功。
眼见云中鹤身受重伤,段延庆示意岳老三把云中鹤救起来,心下怀着愤怒,伸出铁棒,在地下磨得光滑的青石板上写道:“阁下和我何仇?”
但听得嗤嗤嗤响声不绝,竟如是在沙中写字一般,这六个字每一笔都深入石里。他的腹语术和上乘内功相结合,能迷人心魄,乱人神智,乃是一项极厉害的邪术。只是这门功夫纯以心力克制对方,倘若敌人的内力修为胜过自己,就会反受其害。他知道萧峰的厉害,便不敢贸然以腹语术和他说话。
萧峰见他写完,一言不发地走上前去,伸出脚来,以皮靴之底在地下擦了几擦,登时将石板上这六个字擦得干干净净。一个以铁棒在石板上写字已是极难,另一个却伸足便即擦去字迹,这足底的功夫,比之棒头内力聚于一点,更是艰难得多。两人一个写,一个擦,一片青石板铺成的湖畔小径,竟显得便如沙滩一般。
段延庆见他擦去这些字迹,知他身手远胜自己,自忖不是对手,还是及早抽身,免吃眼前亏为妙,当下铁棒着地一点,反跃而出,转身飘然而去。
叶二娘和岳老三见了云中鹤的惨状,更不敢惹萧峰,跟着段延庆的脚步,同样快步离去。
萧峰欲要追去,却担心周围还有敌人,看着四大恶人离开,向段正淳道:
“段王爷,四大恶人或有同伙,星宿派的人也在附近。”
“请王爷早回大理,不要留在这里冒险。”
朱丹臣等人同样如此劝说,段正淳推脱不过,只得向萧峰道谢,带着部属和阮星竹、阿朱、阿紫等人离了小镜湖。
萧峰和阿朱依依惜别,又在朱武的指点下拿了阿紫从丁春秋那里偷来的神木王鼎,和薛慕华一起留下来,在周围寻找星宿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