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合上次她向孙巧巧求助的内容,且孙巧巧又特意强调是茶室那个地点,不太符合她一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习性,夏如初几乎是立即就可以判定,应该是去见苏姐了。
她的心情从来没有这样激烈而矛盾过——
一方面,她既想现在就“迷途知返”,和孙巧巧道歉,说之前自己是昏了头脑,再不敢想那么胆大包天的事情了;另一方面,她又想紧紧抓住苏姐的手,希望她能够拯救自己。
夏如初感觉自己站在了悬崖边上,接下来迈出来的一步决定着她的命运。
只不过她被蒙住了眼睛,并不知道自己所面对的方向。
她现在到底是面对悬崖,还是背对悬崖?
忠诚的结果是什么,背叛的结果又是什么?
前进一步,是即可逃离万丈深渊,获得无限光明的新生,还是直接摔得粉身碎骨?
不得而知。
孙巧巧见她一直不说话,便提醒了她一下:“姐?你在听吗?”
夏如初回过神来:“啊,我在听……”
“那你明天到底来还是不来啊,给个准话吧。”
夏如初咬牙,道:“我来。”
不管自己是否要接受苏姐那边的帮助,明天都是要去一趟的,这个决定尚不难做。所以夏如初才反应得这么快,说要去。
人家和她非亲非故,却那么掏心窝子地对她,愿意为了她卷入这趟浑水,她不能因为自己的害怕改了主意,就连个下文都没有直接不见人,那样实在是太没礼貌了。
挂了电话后,夏如初陷入了愁闷和痛苦的纠结之中。
到底该怎么办……
最近几天顾景明没有过来,大概是因为忙工作的缘故,三个人都乐得轻松,凑在一起其乐融融地吃晚饭。
这也是夏如初一贯的意思,她骨子里并没有把自己看做是高人一等的“人上人”,郭姐她们为她服务,那不过是靠自己的劳动获取薪水报酬而已,各取所需,没有必要分个三六九等。
顾景明在的时候,大家还要正儿八经演一演尊卑制度,郭姐她们绝不会上桌或者在旁边打扰。可“君主”不在,这个小小的金屋便成了温馨的家,大家是相依相靠的姐妹,坐在一起亲亲热热吃饭,对谁都好。
“来,多吃点虾仁,你不是最喜欢吃这个了吗?”郭姐舀了一勺龙井虾仁放在夏如初碗中,有些担忧地叹了一口气。
夏如初问:“怎么了,好好儿的叹气。”
郭姐看着夏如初的脸发了一会儿呆,好半晌才心事重重地道:“小姐,你又瘦了。”
小艾也点头表示赞成。
夏如初有点尴尬:“可能是最近没休息好吧,别担心啦,秋冬是攒肉的好季节,我会胖回来的。”
郭姐苦笑:“这都进秋一半了,还攒肉呢,你这都快瘦脱相了。每天东西也没少吃,怎么就不吸收呢?叫先生看到,还要怪我没有照顾好你。”
夏如初很内疚:“对不起,我以后会尽量多吃一点有营养的。”
她这两天吃了不少巧克力,按理说也是高热量的东西,奇怪的是体重不升反降。
女人身上的肉真的是一个捉摸不透的东西,希望它们来的时候,怎么吃都不来;不希望它们来的时候,喝口水都能涨成个球,故意地和人作对。
小艾出主意:“要不这样吧,我们做一些炸鸡汉堡……”
郭姐不轻不重地敲了小艾一下:“说什么呢,怎么能给小姐吃这些东西!别添乱。”
小艾吐了吐舌头:“我只是开玩笑啦,不要当真吗。再说了,要是心情不好吃什么都消化不动,吸收不了营养的。”
她本来只是顺口这么一说,却不想这句话让桌上的另外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郭姐顿了顿,终究还是把话说出了口:“小姐,你知道做女人,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夏如初有些茫然。
“是柔顺。女人啊,最重要的就是要认命懂事,最怕的就是硬骨头。”郭姐叹了一口气:“做女人多难啊,一生苦乐由他人,自己说了不算。这世道就是这样对女人不公,就算你心里不服气,那也是胳膊拗不过大腿,除了把自己憋出病来外能有什么好处呢?倒不如看开点,不要和自己过不去。命中注定是跟哪个男人,就算心里不舒服,也得跟下去。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嘛。”
小艾毕竟和郭姐不是同一个年代的人,虽然大部分赞成这些话,可也有一些小小的异议:“也不完全是这样吧,要是实在太苦了,还不如赌一把换条路走呢。现在不是过去了,女人可以养活自己,又不是离了男人活不了。”
郭姐拿眼睛瞪着小艾:“你说的和我说的,是一回事吗?像小姐这样锦衣玉食的,怎么就太苦了,不要太甜哦!你们呀,就是太年轻了,没有经过真正的苦,不知道外头那些男人烂起来能有多烂!一个个长得歪瓜裂枣不提,没钱还脾气大,在外面喝酒赌牌找女人,回家摔桌子踢板凳揍人,你当少了吗?”
小艾听得一愣一愣的:“也不是个个都这样吧……”
“当然不是个个都这样,好一点的,平平庸庸,没大坏处也没什么大出息,叽里咕噜的小毛病一堆,叫人生厌,气得人发昏,偏偏又没办法。日子总还得过,不至于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离,可继续熬日子又把自己气出病来。这种日子,想想都能把人给憋死!”郭姐叹了一口气:“你们还是太年轻,像先生这样的男人,世上能有几个?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郭姐话语中的含义,甚至是明示,夏如初都懂,她不是傻子。
可道理都懂,却进不了她的内心深处。
她当然知道顾景明有多么优秀,自己又是多么地平凡。像顾景明这样的人愿意让她这样一个女人做情妇,已经是祖坟冒青烟,积攒了几辈子的运气。
可是……
如果顾景明并没有让她体会过被抛弃的痛苦,以及重新挽回那段时期虚假的平等甜蜜幻觉,她或许会慢慢潜移默化接受这件事,一辈子安心当一个平静地逐渐憔悴老去的外室,最终变成一个枯槁但是满身珠玉的老太太。
可他偏偏让她看到了。
看到了和他“相爱”是怎样美好的体验,让她动了心,为了那些虚幻的错觉。
一个人,如果一直浑浑噩噩的倒也还好,至少能糊里糊涂地过一辈子。
可一旦曾经醒过,哪怕只是短短的一瞬间,想要再回去就很难了。
如果不是见过天堂,就不会知道自己身处的地狱有多么痛苦。
见过光明的人,怎能再忍受黑暗呢?
所以,夏如初心领了郭姐的好意,可其他的,她并不能做出什么改变。
“我这个人,就是太倔了……”夏如初轻轻道。
郭姐又叹了一口气:“倔也没什么不好,倔到底也是出路一条。最怕不上不下,既不能倔到底,又不能一直听话,半吊子才是最麻烦的呢。”
这句话戳中了夏如初,她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次日,夏如初打扮得很低调朴素,坐上了车,让赵康送她去茶座那边。
赵康开车依旧是那么平稳,目不斜视,正襟危坐,路线毫无偏颇。
看着他的后脑勺,夏如初忽然冒出了一个很奇怪的想法:他是顾景明派来监视自己的吗?
这种疑惑逐渐被放大,夏如初的心也跳得越来越厉害。
到了茶座门口后,夏如初下了车,本想和赵康说点什么,可对方和平常一样和她点点头,就离开了。
看着车离去的模样,夏如初忽然有点好笑,自己是不是太疑神疑鬼了点呢。每次赵康送自己,都基本是送到位了就走人,很少留在附近监视。顾景明对她的了若指掌,显然不是这种级别的“监控”可以办到的。
地点依旧是上次的“春樱”。
这个阁间像是有留住时间的魔力一般,一进去就好像踏入了另一个时空,满室春天的气息,将外界的萧瑟全部挡住门外。
孙巧巧不在,苏姐端坐茶几旁,微笑着捧着一盏茶:“你来了。”
她的神态优雅雍容至极,满满的贵族气质,比上次看起来更加美丽大气了。
本来,在来之前夏如初做了决定,想要结束这场看不清走向的来往,可在看到苏姐的那一瞬,所有的思想斗争和心理活动全部作废,什么都没办法思考,只能机械地在对方面前坐下:“我来了,苏姐。”
她说不出口了。
苏姐和顾景明是一类人,他们不动声色就可以瓦解对方的一切意志,像虎视眈眈的雄狮,无需站起来或者怒吼扑咬,仅仅是那么悠然地一瞥,就足够让来者放弃斗志,任其摆布。
“你看起来有点憔悴呢。”苏姐的语气带着点怜爱。
“我……”夏如初溃败下来,只能将一切老老实实交代:“我回去后想了很多,也做了不少噩梦,整个人都吃不好睡不好,心情很矛盾。”
“哦?”苏姐的声音更加温和了:“为什么矛盾呢?”
夏如初咬唇:“我实在是很害怕……并不是不信任苏姐你,而是我……我有软肋在顾景明手中。本来我可以一走了之的,是他知道我的弱点,用那些提醒我,所以我才没有走成,不然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苏姐点点头:“我想也是。你看起来也不像是那种贪图富贵好吃懒做的人,他也不至于软禁你,拖到现在还没走肯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把具体的原因告诉我吗?比如,他到底是用什么困住了你?有些事情可能在你看来是毫无办法的死结,可换个旁人的角度来看,说不定并不是什么大事呢。”
夏如初有种幡然醒悟的感觉。
是啊,只顾着自己一个人闷在那里苦恼有什么用呢,不和苏姐商量一下,怎么会知道事情有没有转机?
人一旦被自己的思维困住,就真的是容易束手束脚,作茧自缚。
如果苏姐真的可以解决她的那些难题,那么事情就不再是死路一条,她还是可以获得自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