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敲门,却不言语,顾轻舟一时间竟有点吓坏。
鬼使神差的,她想到了司行霈。
那厮不敢青天白日闯她家吧?
顾轻舟活了十六年,唯一害怕过的就是司行霈了,不管是他的残忍,还是他的亲吻,都叫顾轻舟不寒而栗。
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顾轻舟对司行霈,永远都是提心吊胆。
她真希望有个男人实力可以跟司行霈抗衡,将她娶回家。
同时又想,能抗衡司行霈的男人,自己根本配不上,被娶回去也是做妾。
都是做妾,还不如死了算!
顾轻舟心念兜转,小心翼翼打开了房门。
开门之后,却是三姨太的女佣妙儿,手里端着茶点:“轻舟小姐,老爷还没有回来,厨房要晚些开饭,我给您送些点心填补,您且忍耐一两个钟头。”
说罢,妙儿又给顾轻舟递了个眼神。
顾轻舟顿时就什么都明白了。
这妙儿,不言不语的,吓死顾轻舟的。
“这是相机。”妙儿从围裙底下,用托盘遮掩着一只相机。
顾轻舟接过来。
“三姨太说,这只相机值一百多块钱,很昂贵的,轻舟小姐若是不会用,可以去照相馆学学,千万别弄坏了;里头有一卷胶带,您省着点拍。”妙儿悄声道。
相机是奢侈之物,一百多块的相机,更是昂贵无比。
整个岳城,且不论当官的、做工的,月薪最高的是银行行长,一百二十块一个月。就像顾轻舟的父亲顾圭璋,他是海关衙门的次长,每个月月薪八十块。
当然,顾圭璋的灰色收入,是他的月薪十几倍,每个月收入颇丰。当官的光靠月薪吃饭,那就要饿死了。
这些只是意味着,一百多块钱的相机,真正的奢侈之物,妙儿很担心顾轻舟弄坏,因为顾轻舟和三姨太加起来也赔不起。
三姨太借这个相机,还是用了顾圭璋的名头,弄坏的话,顾圭璋非要杀了三姨太不可。
“放心,我不会弄坏。”顾轻舟道,仔细收起来。
她会用相机,张楚楚就有一只,顾轻舟常帮她照。
张楚楚连洗照片的药水都有。
论起时髦优雅,沪上帮派前龙头的夫人张楚楚,只怕是比岳城任何一名贵妇都要富贵矜贵。
顾轻舟在张楚楚那里耳濡目染,什么都见过。
顾家所有人加起来,都没有张楚楚那么尊贵,顾轻舟学过的、玩过的,顾家全家人都尚且不及。
打发走了妙儿,顾轻舟将相机收好。
次日清晨,顾轻舟出去了一趟,借口去看望司老太。
家里鸡犬不宁的,也没人追究顾轻舟的去向。她这一去,直到傍晚才回来,手袋里鼓鼓的,不知藏了什么。
顾轻舟快步上楼。
很快,她就听到二楼书房又传出来顾圭璋的咆哮声。
顾圭璋回来了。
他一回来,家里所有人都敛声屏息,不想做出头鸟。
顾圭璋四处托关系,活动了两天,一无所获,还花了不少钱,气急败坏,又把秦筝筝大骂了一顿。
“我对你太失望了!”顾圭璋骂道。
扶正秦筝筝,顾圭璋不是没有后悔过。夫妻俩磕磕绊绊的时候常有,顾圭璋有时候也恼怒,过后就忘了。
但是,他从未像此刻这般后悔,悔得肠子都青了。他对秦筝筝,绝望透顶了!
如何能不绝望?
他的太太,明明应该谦和内敛,成为他的贤内助,帮衬他仕途步步高升,教育好他的儿女,辅助孩子们成才。
结果呢,不过是轻舟回家这么一件小事,一点小考验,秦筝筝就错误频频,甚至到了惹一身骚的地步,让顾圭璋替她善后。
晚膳的时候,秦筝筝被迫露面,双颊的指痕已经消失了,眼睛却浮肿得厉害。和两个姨太太相比,老态顿现。
“老爷,我听说三小姐和四小姐念书的事了。”二姨太白氏开口,打断了饭桌的沉默。
二姨太是唱越剧出身的,举手投足常有几分唱念坐打的韵致,格外妩媚妖娆。
“老爷,您如此奔波都瘦了,不如算了。”二姨太道。
秦筝筝大怒,手指二姨太:“你说什么?”
“难道不是吗?”二姨太眼风微敛,往顾圭璋身边缩,同时锋芒不减,“太太做错了事,却要老爷又花钱又贴上面子,是小姐们读书要紧,还是老爷要紧?”
顾圭璋听了,落在二姨太身上的眼神,带着几分欣慰。
秦筝筝瞧见了,吓得半死,生怕顾圭璋真的放弃了她的女儿们,立马又跳起来:“老爷,此事万万不可啊,您都养育了她们这么多年,难道要功亏一篑么?”
老三和老四也哭了,上前扯顾圭璋的胳膊:“阿爸,您不会让我们退学的吧?”
“阿爸,实在不行,您就提前送我们去英国念书吧,阿姐也是十三岁去的英国。”老三顾维道。
顾圭璋想到长女去英国的花费,有点肉疼。
他这几年手头紧,只打算送儿子顾绍去法国,没打算再送顾维和顾缨。闻言,顾圭璋嘴角抽搐:看来,只有教会学校这一条路了,必须争取。
“都闭嘴!”顾圭璋被吵得心烦意乱,狠狠将一只缠枝莲花的小骨瓷碟子给砸了,碎瓷溅了满地。
饭厅顿时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紧张,只有顾轻舟神态自若悠闲,不见慌乱。
顾圭璋一狠心,只能先把这女儿推出去,让她去试试了。
“轻舟,你跟我上楼。”顾圭璋起身,对顾轻舟道。
顾轻舟永远都是一副柔婉顺从的模样,她放下雕花银勺,低声道了句:“是”,就跟着顾圭璋去了二楼的书房。
顾圭璋坐在宽大的老式花梨木书桌后面,开始抽烟。
轻雾缭绕中,雪茄的香味清冽。
顾轻舟轻轻抚摸这书桌的纹路,心想:“这么好的古董书桌,肯定是我外公的东西,顾家没这样的底蕴。”
这顾公馆,稍微体面些的家具和用品,甚至财产,都是顾轻舟外公留下来的,现在被顾圭璋占为己有。
顾圭璋则以为顾轻舟是紧张,才摸书桌。
他吸了半支雪茄,才开口道:“轻舟,家里的事你也知晓了,牵连到你读书,阿爸于心不忍。”
顾轻舟在心中冷笑,眼眸却温顺得像一只小绵羊。
她不动声色。
她非常清楚,顾圭璋接下来要说什么。一切都在顾轻舟的计划之内。
任凭风浪起,顾轻舟稳坐钓鱼台,等待收获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