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留心观察会发现,向阳大队的村民们这些天的行为有点不对劲。
走路发飘,眼神发飘,锄地时对着山地傻乐,给玉米分叉时,对着玉米傻乐。如果两个人不小心眼神对视,先傻乐一阵,停了笑,又心照不宣地挤眉弄眼。
曾燕呢太忙,平时跟村里人打交道不多,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瞅着像集体磕了毒蘑菇,神经系统紊乱综合症就这表现。
直到张静伟小朋友提醒,她才想起来去山上的麦地瞅一瞅。一瞅不得了,大队长竟派了大批青壮年来守麦地。
五步一哨,十步一岗,扛着镐头,端着盆。即防人也防鸟,一有情况就敲盆,全民皆兵守麦田。
至于吗?
很至于。
老赵头也来看麦田,老头激动地对曾燕呢表示:“我活了六十五年,从来没见过这么饱满的麦穗,你再看看麦秆,又粗又壮,一撮合起来跟那小狗的毛腿似的。
咱这春天风大,刮一次风,麦子倒一片,扶得不及时,绝收的时候也有。今年的风就不小,麦子一回都没倒,你说绝不绝?”
曾燕呢想笑又不敢笑,捧场道:“绝。”
正在返青的麦子绿茵茵,毛茸茸,如露珠般饱满透亮,一看就好吃……
可惜不能吃。
赶紧下山找大队长,她得问问他老人家,搞这么大阵势是为啥?
曾福茂听了大侄女的问话,真想锤她一顿,“你傻不傻?咱们的麦子今年亩产至少翻三番,要是公布出去,就是轰动一时的大新闻,不光麦子保不住,麦地都得让外面的人给踏平了。”
他抓了抓泛青的头皮,愁眉苦脸道:“我又不好公开让队里人保密,容易让人抓把柄,说我是封建小农思想,自私自利。
咱们可不就是不起眼的农民吗?
愁死人了,我思来想去,只能让几个小队长挨家挨户叮嘱一遍。
好在咱们大队粮食一直不够吃,外村的姑娘没几个愿意往咱这嫁,队里几个大姓都内部解决了,要不光防外姓人就得把我累死。”
曾燕呢故意逗他,“福茂叔,你也傻,要是报告给公社,光凭今年麦地的业绩,你直接村官当县官都有可能。”
曾福茂头摇得像拨浪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谁都搞不清楚。谁知道是不是一锤子买卖,光今年好,明年不行了,那我不就坐蜡了吗。”
他随即又放低声音对曾燕呢道:“就你说的那个黄金大使吧……不知道他脾气好不好?一旦使小性子,拍拍屁股走人,咱又拦不住。”
反正他听的神话故事里,神仙没一个是好性儿的。
曾燕呢笑眯眯,“我觉得那位脾气不会差。”
曾福茂撇撇嘴,”那就借你吉言了。
小曾又多嘴问了一句,“叔,你真不想帮帮其他生产队?大家粮食都不够吃。”
大曾叹了口气,“你叔我当年在部队跟政委学过一句话,达者兼济天下。
咱们向阳大队离得志显达差了十万八千里,自己还是苞米面肚子,干不来的确良裤子该干的事。
等你叔把麦种和玉米种子研究明白了,再想帮忙的事也不迟。”
就知道没看错您!
出了队部,看队里人有喜事硬要憋着的滑稽样,曾燕呢既好笑又心酸。
神州卷进运动的泥淖,各行各业发展停滞,跟世界进一步脱节,那些有野心的人都在想方设法往外走,譬如林岚和张蓁蓁。
墙里墙外到底哪里好,曾燕呢说不上来。
她只知道幸福是比较出来的,跟往年一人十斤麦子比,今年能吃上三十斤麦子,这样的幸福更加弥足珍贵。
知足常乐未免不是幸福的真谛所在。
……
傅维钧没想到开车来向阳大队竟有被拦下来的一天,阻拦他的中年人显然认识他,笑呵呵问道:“解放军同志,找我们燕呢做糖啊?”
做什么糖?做好事不留名是傻子,我来邀功的。
他绷着俊脸点头道:“是的,部队的储备不多了。”
见到曾燕呢,忍不住开口问:“你们大队防谁呢?”
“地里麦子长得好,防大嘴巴到处说。”曾燕呢弯起嘴角。
傅维钧还是没怎么明白,倒也没寻根究底。
曾燕呢正等着他来商量事情,搬了小板凳,两人坐在院子里沐浴着春光,讨论该怎么让张蓁蓁母女回国。
小曾有点忧愁,“大使和外派的使馆工作人员都有任期的,来回一趟费财费时,等她们自己回来,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去,可把人从北欧弄回来,没凭没据的……很难。
没法空口说张蓁蓁不是张秋歌的亲生女儿,她外公是大汉奸,她妈是杀人犯,她爸是诬陷犯。
光证明我不是亲生的,证明不了张蓁蓁不是亲生的。”
曾燕呢跟网友们讨论过,大家都没辙,基因检测牛归牛,可结果拿不出来。
靠血型?曾燕呢觉得没戏。
张蓁蓁生病后多次检查过身体,如果血型有异,以曾巩的聪明,早就发现不对了。
假千金的血型,她现在就可以推理出来。曾富贵是A型血,白念芝是o型血,自己是Ab型血,想必张秋歌和曾巩是A型血和b型血,且携带一个隐性基因,张蓁蓁应该是o型血。
小傅神神在在的,等曾燕呢说完,才开口问,“把张蓁蓁叫回来后,你想怎么办?”
“我还能杀了她怎么地?”曾燕呢瞥他一眼,“等她们两个回来,我们四个人凑一块堆,把当年的事情锣对锣,鼓对鼓当面说清楚。
张蓁蓁接受也得接受,不接受也得接受。至于张秋歌,如果她认我,那就接着处,要是拒不接受真相,我管她老几,一边凉快去。”
对公家而言,需要基因检测结果这种可以公示出来的证明,没法拿出来,那没办法。
对家人而言,私下里有那么多的细节可以作证,张秋歌要是一叶障目,死不承认,就不是是与非的问题,而是她不想,她不愿。
傅维钧点头,把具体的细节透漏给官方,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到时白念芝的身份公开了,曾巩的父母可能也要被深挖。他们父女成分也跟着变,成了超级大地主的后代。
不光成分问题,现在有些人就像疯狗,不得不防。曾渺之和肖绮罗的战友一部分还在位,兴许也知道那笔钱的事。
曾巩曾经提到,他父亲当初想把家资全部捐给抗日事业。不排除将家世告诉身边其他人的可能。只不过现在曾巩隐在暗处,档案封存,他们找不到人而已。
傅维钧控制不住阴谋论,京城东四那处宅子为什么会被推倒,挖了巨坑盖楼?附近可选的盖大楼的地方多了去了。
抗战已经胜利了,钱也进了曾燕妮这小貔貅的肚子,吐出来是万万不能的。
打鼠伤玉瓶的事不能干,小心使得万年船。
在邀功之前,小傅还想确认一点,“你对曾巩是怎么想的?”
关于这个问题,曾燕呢这些天有过思考,端正了面色,认真答道:“对他为国为民所做的一切,我怀以最崇高的敬意。
但他对白念芝弑父前后的处理方式过于轻率和轻视,导致我命运改变,我有怨。”
不知道他当时干什么去了,白念芝杀完人,他就不应该放她独自离开,给转移个地方保护起来也行啊。
要是这么干,哪有进城仪式上的情感冲击,让白念芝攒了一个火山量级的复仇能量。
“总之,”曾燕呢向来实话实话,“亲人吗,打断骨头连着筋,我又不能不理他,但要论感情,他在我心里可比不过你和大队长。”
幸福是比较出来,小傅对这个回答相当满意,虽然他是跟大队长并列的。
但成功超过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