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秋歌继续梦呓一般地开口道:“生下孩子,我几乎耗尽了全身力气,当母亲的怎么会不看自己的孩子?可不等我细看,那个叫庄威岩的护士就把孩子抱走,说我身体损耗太大,应该多休息,我支撑不住昏睡过去。
没等我睡醒,妇产科突然起火,医院把我们这些产妇转移到一个大隔间,孩子因为吸了烟气,也被抱走检查。
因为我开奶晚,孩子先让别的女同志帮忙喂,来回折腾不方便,在检查室待了一晚上,我隔天才重新看到孩子。
生产后那一眼我实在太累,头晕眼花,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总觉得孩子的体型变小了。
我问过小庄,她给我看包被,看记在包被上的母亲名字,别的婴儿都没出问题,只有我疑神疑鬼,再质疑就有些无理取闹了,我咽下了心中的疑惑。”
张秋歌脸上的表情没有破绽,如果她是装的,那她就是曾巩生平所见唯一一个表情伪装大师。
曾巩恼火,“既然怀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张秋歌反应激烈,怒呛道:“当时你在哪?出院还是我们单位的徐大姐来接的我,我们到家快一周你才回来。”
我在五百公里外抓泉城百货大楼搞破坏的敌对分子,我在保护更多的像你一样的孕妇不受伤害。
事已至此,说出这些毫无必要,曾巩只想了解真相,“白念芝呢?生产后你见过她吗?”
张秋歌摇头:“起火后我就没见过她,小庄护士说,她连夜出院回家了。”
又是小庄护士,如果张秋歌所言不假,姓庄的护士无疑被白念芝买通了。
大夫只负责生产,护士是跟婴儿和产妇打交道最多的人,白念芝没有三头六臂,找人帮忙才能完美实现计划。
白念芝不一般,一时的成功不叫成功,计划能完美地执行下去,她完全洞悉了他们这对夫妻的性格和生活规律。
她从他出现在医院的频率发现他工作很忙,至于张秋歌……则是对她的性格了如指掌。
“隔了十六年,你还能完整地记得那个护士的名字,说明这些年你一直在怀疑,有无数次机会你可以告诉我,但你就是不说。”曾巩最恨的是这一点。
张秋歌还算年轻的面容表情之复杂,无法用一两个字概括,有愧疚,有痛恨,有得过且过,但更多的是委屈。
曾巩这段时间,一闲下来就回忆两人为数不多的相处时光中的点点滴滴,以前被忽略的细节又被翻出来反复咀嚼,他对张秋歌这个人又有了新的认识。
不需要她亲口说出来,他已经能猜出大概。
她当年在敌后负责宣传工作,演多了广场即兴宣传剧,满脑子幻想,是个爱情至上的人,爱情没有化为对另一半的理解,相反,更多的表现为占有欲。
孩子生下来身体不好,这成了她召唤丈夫回家的借口,哪怕对孩子的身份有所怀疑,但她更庆幸,庆幸孩子身体不好。
白念芝和张秋歌这对表姐妹虽然长大后相处不多,三岁看老,白念芝从张秋歌身上看到了跟自己一脉相承的阴暗面,只不过在张秋歌的身上,阴暗的一面暂时被宣传干事阳光、单纯的一面所掩盖罢了。
“58年风波不断,你跟我离婚,除了不想被连累,你执意要走孩子,是借那孩子的病躲去国外吧?你这人政治嗅觉还算敏锐,早就看透了国内的形势,这么说你跟谢远早就认识了?”
老子他妈的真被戴了绿帽子!
张秋歌还是没说话,但这次她的表情有了裂缝,一切不言自明。
姐妹就是姐妹,得不到,就立即抛弃,毫不拖泥带水。
利用的又是孩子,白念芝用孩子报仇,张秋歌用孩子顺利逃出牢笼,彰显母爱,得了便宜还卖乖。
张秋歌顾左右而言他,看似在解释,实际是给自己开脱,“国外给蓁蓁治疗心脏病的医生说,像她这种右室心肌问题多半是遗传引起的。
我们俩曾经讨论过,你的家族没有心脏病史,而我的亲友也没有相似的疾病,所以我对她的身世,一直抱有怀疑,可她长得又那么像我。
你永远想不到,这些年带着疑惑和愧疚生活,我的内心是怎样的煎熬。”
张秋歌还有一点没说,张蓁蓁的运气太好了,给她治病的大夫都感叹,像她这种症状的病人,手术后很少能痊愈的,她是唯一一个,她也是唯一一个特批的驻外子女。
煎不煎熬还真两说,曾巩对她的心路历程了如指掌,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你一方面怀疑她的身份,一方面又想借助她的好运气,帮你和你丈夫平步青云,你不会以为我真有钱在身,想要继续借她的好运气谋夺财产吧?”
不幸被他言中,不像表姐白念芝深沉得可怕,张秋歌没经历过大的磨难,那点小心思藏都藏不住。
燕呢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摊上他们这样的父母。
曾巩心中无限悲凉,“你就不问问,我们的亲生女儿这十几年过得是什么日子吗?
当你给白念芝女儿治病的时候,当你带着她在国外,住使馆,吃西餐的时候,她被白念芝狠毒的一家人打断了胳膊,踢断了腰,即便如此还要为他们一家做牛做马,住的是猪圈,吃的是猪食。
白念芝的女儿九死一生,可我的孩子从小到大,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才得到一线生路,她哪是九死一生,分明就是九十九死一生。”
张秋歌摇头捂耳朵,“你说谎,我不听。”
“当了几年大使夫人,你张秋歌彻底跟国内脱节了,我看你还是别走了,在国内好好体会体会女儿从小到大过的‘好日子’吧。”
两母女的说辞骗得了外事部门,骗不了情报部门。
首先一个知情不报就大错特多,火车上跟特务接了头,下了火车要是汇报,哪至于像现在这么被动。
“曾巩,你要是敢扣留我们,我就跟你鱼死网破。”张秋歌彻底急了,叫出了前夫的本名。
曾巩沉了脸,“你果然没说实话,对方应该跟你不止接过一次头。不把你们接触的全部过程说清楚,你别想迈出国门一步。”
卧室的门开了,谢昭昭听到外屋动静,揉着眼睛出来,“妈妈,你跟伯伯在吵什么呀?我害怕。”
张秋歌上前搂住儿子,柔声安慰,“昭昭不怕,我们没吵架,我们在讨论事情呢。”
母慈子孝的一面在曾巩看来无比讽刺,一听自己无法顺利离开,张秋歌立即把亲生女儿状况抛之脑后,安慰儿子却耐心无比。
究其根本,这个女人只是一个自私自利,还有着重男轻女思想的庸俗之人。
……
花开两朵,当曾巩跟张秋歌对峙之时,曾燕呢在跟踪张蓁蓁。
作为命定的对手,她看张蓁蓁就是不顺眼。
这女的有那样的爸和妈,要是能消停等着出国,她把脑袋揪下来当球踢。
拿了东西,想出国逍遥去?
老娘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