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婉当初晕倒在酒楼,额头磕破了,流了不少的血,那时候的样子,跟现在比起来,顶多是狼狈。
现在的杜婉,一身没有几块地方是好的,用遍体鳞伤来形容,都不能够形容她遭受的用刑力度。
先看脸颊,当初还能看得出是个美女,如今面目全非,哪有半分美态?
再看身体,衣物都已经破烂不堪,上面不少地方都有血迹,可想而知这衣服下面包裹着的身体,受到了什么样的摧残。
刘贺不是圣母,并非看到杜婉被打成这样了而生气。
如果杜婉确实是要火烧他的凶手,就是被左边给打死,他都不会觉得有什么。
他生气的主要原因,是左边没有经过调查,主观论断杜婉是凶手,然后就不再进行进一步的调查。
直接用刑讯逼供,打成这个样子,取来口供,来诓骗他这个皇帝。
并且直接导致真凶逍遥法外,这跟现代社会的冤假错案有什么样的区别?
他感觉自己分明是受到了左边的欺侮,才如此生气的。
杜婉被带进宫,还弄不懂什么情况,也没行礼没抬头什么的,听着这边到底什么情况。
却听皇帝声音冰冷的,“左边,你做得很好,啊!”
左边磕头,只是道“陛下,臣……臣……”
刘贺恨不得踢几脚给他,冷声道,“是不是她再不招供,你就还有的是手段折磨?直到她说出你想要的结果?”
左边忙道,“臣不敢!”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可是哪里敢如此承认?
杜婉听了几句,听明白了事情,开口说道,“你还敢说你不敢?如今到了皇帝陛下面前,你还要欺君吗?陛下,他那份口供,并非我说的,是他伪造!抓着我的手强按的手印!”
左边被杜婉这句背刺的话说的慌了手脚,最怕的不是他错了方向,揪着杜婉不放。
至少他揪着杜婉一直查,那也查出了广陵王跟杜婉的关系,杜婉那个时候在酒楼出现,本就有动机,她确实算是嫌疑人,对嫌疑人用刑,无可厚非。
他怕的是杜婉说出了这不是屈打成招的口供,而是一份无中生有的口供。
同样是假口供,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屈打成招,抓错了凶手,他还可以解释,可以想办法找补,他一心为了破这个案子,为了取得口供,手段极端了点,心急了点而已。
自己搞假口供,那就分明是刻意去诓骗陛下,说欺君,还真的能够够得上。
刘贺听了杜婉这话,再也忍不住,抓了桌子上一个砚台,砸向左边。
左边见皇帝真动怒了,哪敢躲避?那砚台不偏不倚的,正好砸中了他额头,砸得他头晕眼花疼痛不已。
不住的磕头,口中直呼陛下饶命。
刘贺看着他额头冒出鲜血,跟砚台中的墨汁混合在了脸上,样子十分狼狈,心中的气似乎发泄了点出来。
冷笑出声来,用手指着左边,“你可是朕的好臣子,啊,朕说你当官不为民做主,看来都是轻了,原来你心中压根就没有朕这个皇帝!”
左边听的刘贺说这种话,吓得一哆嗦,“陛下,臣不敢!”
刘贺道,“做都做了,你还敢说不敢?大将军说你正直,朕看你是正直错了地方。或者你是对大将军正直,对朕嘛,就是敷衍了事。
既然你对朕敷衍,那么朕的这个京兆尹,朕看你还是别当了,回去找一找你的大将军,看他觉得你还有哪里可用,就安排去哪好了,别在朕面前碍眼!”
刘贺很想直接叫两个小黄门把左边拿下,此等欺君之罪,真想抓起来砍头,杀一儆百。
终究是忍住了那个冲动,这人是霍光举荐的,那就再让他滚跪霍光身边。
左边屁都不敢放一个,直到听到刘贺大骂,“还不快给朕滚出去!”之后,不敢怠慢,又是不停的磕了几个头,这才退了出去。
刘贺看着左边退出去,气得在殿中来回踱步,他听李子晴的,要用稳和拖的战略对待霍光。
只是他稳不住呀,又不是几十年的政治老手,怎么可能什么都能够克制隐藏?
打发左边去找霍光,也是要把难题推给霍光,他倒要看看,霍光会怎么处置这个欺君小人。
走了一阵,又端起一杯茶一口喝下去,心态算是稳下来了。
看了看还在下面跪着的杜婉,刘贺叫了一声,“张有!”
张有看刘贺又发了一通脾气,心中正害怕刘贺万一看他也不顺眼了。
结果就听到皇帝喊他,赶紧道,“奴婢在!”
“带她下去换一套干净衣服,再带到朕这里来!就找个宫女借一套!”
“喏!”张有听了,赶紧答应。
杜婉有些诧异,抬眼看了看皇帝。
却只见皇帝压根没有看他,一个人在案牍上写着什么东西。
她伤得重,筋骨却没断,张有找了两个宫女来,扶着头下去了。
等到回来之后,杜婉看了一眼刘贺,他还是在那写着什么。
也不敢多话,还是下去跪了。
她虽然是广陵王的外侄女,心中对这个皇帝没有好感,但也清楚,在宫中,属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刘贺将手中的笔放下,看着换了一身衣服的杜婉道,“抬起头来!”
声音有点严厉。
杜婉抬头。
刘贺看了一眼,她换衣服之后应该洗了一下脸,眼神精神了一些,但是肿着的脸还是有些憔悴。
“朕问你,为何到十里香酒楼?火虽然不是你放,但你若非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又怎么会乔装打扮?”
杜婉哪料到皇帝如此的直接,张了张口,却觉得嘴唇干涩,嘴角疼痛。
不自禁的“咝”了一声,微微皱眉。
“你不用跪着了,起来说话!”
杜婉这几天被折磨得够呛,这么跪也确实坚持不住,一直都在硬撑,听到刘贺的话,赶紧站了起来。
“朕问你,你去十里香做什么?”
“我……”杜婉竟不好答,犹豫了一下。
刘贺冷声,“是不是受了广陵王的指令?”
“没有没有,请陛下明察!”
“朕自然会查个一清二楚!”
看杜婉说这几句话,嘴角有血迹冒了出来,问道,“他们下手很重?”
杜婉听刘贺提起左边动手的事,心头有恨意,很想说不用你假意关心。
她认为之所以有这一劫,左边贪功是一个原因,更大的原因,应该是皇帝想从她这里找对付广陵王的突破口。
曾经长安城的告示能够证明,皇帝对这个广陵王是心怀忌惮的,很难说皇帝没有那个心思,只是因此没想到,她一直不肯招供罢了。
用无言表示自己的答案。
刘贺却是从御座上走了下来,到了杜婉跟前。
杜婉吓一跳,往后退了两步。
却听皇帝道,“伸出手来!”
有命令的口气,杜婉搞不清皇帝意思,不太想伸手。
她对自己容貌有足够的自信,认为自己有那个能让皇帝起淫乱之心的颜值,生怕皇帝此刻就是对她动了歹心。
她这一犹豫,就听刘贺喉咙哼出一声,“嗯?”
比刚才还严厉了些,杜婉不得不把手伸了出来。
刘贺本意是要给杜婉把一下脉,看看有没有伤到元气,结果一下看到她那被摧残过的手,忍不住骂道“这个狗日的左边!”
当了皇帝之后,刘贺都很少说脏话,此时心中愤慨的说了一句。
杜婉却是觉得不可思议,哪里想得到皇帝还会说脏话?
壮着胆认真的打量了一下皇帝陛下,只见这个皇帝,长得斯文俊秀,要颜有颜,要风度有风度,不禁呆了一下。
刘贺抓着她手腕,搭了一阵,又看了看她手指,“回头我开一个方子,你回去之后,照着方子抓药煎了,内服外敷,你这一身的伤,会好得快一点,疤痕也会少一些!”
给杜婉一万个想象力,她也想不到皇帝抓她手腕,居然是这个意思。
皇帝此言此语,让她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这个皇帝。
皇帝眼神转冷,“怎么一直盯着朕,是不是想要看清朕容貌,以后好下手?”
杜婉一惊,赶紧要跪,“小女子不敢!”
刘贺冷声道,“只怕也并非不敢吧!这次你偷偷溜到十里香,要说不是图谋不轨,你以为朕会信?”
杜婉见刘贺总提十里香,结合左边之前言语,心中似乎明白了过来,她说怎么十里香会搞出那么多名堂,又是炒菜又是美酒,原来这十里香,是皇帝搞的。
自己跑去偷学本事,结果阴差阳错的,有人放火,然后自己就被抓了现行。
而那场火,人家借刀杀人,想用她的手烧了皇帝,如果成功,她的来历一定就会被查出来,一定会牵连到广陵王。
大家就会断定,广陵王火烧皇帝,是谋害皇帝,必然被铲除。
如果不成功,就好比现在,她的来历也被查了出来,左边都推断是广陵王授意了,那么皇帝也会如此想,广陵王也一样被铲除。
谁这么好的计策?
杜婉想了一阵,想不透,觉得要么是霍光想出的毒计,要么皇帝自编自演,就是要搞广陵王。
“我说我只是羡慕十里香的生意,陛下信不信?”
左边出了宣室殿,双腿都还在发颤,他真是后怕,怕皇帝一怒,要他的命。
他是一万个没想到,这起火烧皇帝的案子,居然还另有凶手。
确实是他太急功近利了,查出杜婉是广陵王亲戚这个事实后,就以为看穿了一切。
逮着杜婉这一条线一直的查,甚至揣摩圣意,以为皇帝陛下也有趁机打压广陵王这个危险的诸侯王的意思。
结果哪料到是这么个后果?
一来揣摩圣意没猜中,二来假口供被当场揭穿,三来真正的凶手他却一直没发现。
就凭这几个,皇帝当场砸他一下,吗都是轻的了。
就是把他当场下狱,都不为过。
皇帝让他不要做京兆尹了,他哪敢不听?这个京兆尹的位置,他应该是有史以来,在位时间最短的一位了。
进宫前有多得意,出宫后就有多失意。
出了宫,左边本想回家,干脆因为这件事,在家称病,躲起来的好。
可又想到皇帝的那些话,皇帝让他找霍光,他能不去吗?
欺君一次,皇帝没要了他命,如果再抗旨,自己一家老小还要不要了?
当然能够看出来,让他去找霍光,皇帝肯定是存了用他来侮辱霍光的心思,证明他霍光用人不行,看走了眼。
到时候霍光肯定会气得暴跳如雷,搞不好皇帝没要他命,却被霍光给搞死。
刘贺这个要求,真是让他进不得退不得,感觉还不如直接把他丢大牢好点。
要该在霍光面前怎么表现,才能不被霍光搞死呢?
左边一路走一路想着方法。
终究还是被他想出了一个办法,让随从在路边搞了十来根树条,带在了身上。
霍光正在府上,儿子女婿上前线征讨匈奴,也不知道走到了哪,这一场对匈奴的用兵,能不能取得辉煌的战果。
他去十里香找刘贺,霍显去椒房殿找女儿,两个人回来之后,有了不同的结果,刘贺在他面前,一在的说会对霍成君好。
而霍显带回来的消息,就是皇帝对霍成君,压根就没用过心。
这让霍光既冒火,又有些无奈。
如今的皇帝,他是真把不住脉。
而且,皇帝身边跟着的那个女人,又是什么来路他也没搞懂。
他感觉得出来,这个刘贺,看起来老实,实际上很不老实,偏偏这个不老实的陛下,他还不好抓把柄,找麻烦。
霍成君会不会失宠?他不知道,以前认为不可能会出现那种情况。
现如今,他不再有当初的笃定了。
以前,皇帝身边就一个皇后,而且看起来夫妻恩爱,现如今,皇帝有个跟霍成君不遑多让的女人,两人之间,是真的恩爱。
而皇帝跟霍成君,看起来是一回事,实际又是一回事。
并且这皇帝的心思,他感觉从来猜不透,猜不准。
以为他在手掌心,偏偏又捏不到,以为不在手掌心了,偏偏又还在。
皇帝搞了事情后,又能很快的摆正位置,继续尊重他。
尊重一段时间,又要搞事情。
这是让霍光相当难搞的。
如今看来,只能是儿子女婿一场大捷从前线传来,他才能把皇帝冒出来的各种不老实,给彻底的按下去。
希望儿子女婿一定不要遇到匈奴的主力,又一定要高歌猛进,一路打到匈奴王庭,捉拿几个匈奴的各种王回来,给他增添威望。
“大将军,京兆尹求见!”
账下一个长史进来禀报。
“让他进来!”
霍光吩咐道。
想来,此时左边来见他,一定是查实了广陵王授意杜婉火烧皇帝的事情。
他差点也被这场火烧死,也是该到了算账的时候了。
没多一会儿,左边进来,他的样子,却让霍光看着有点摸不清头脑了。
“你这是??”
只见左边赤裸着上身,反绑双手,背后背了一把荆条,跪在地上。
“属下来负荆请罪了,请大将军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