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诧异,却不好询问打听,军中出现女人是不合时宜的,但是,皇帝又是万人之上,有那个特权。
而且李子晴伪装自己,不想让人知道,也是用了一番心思的,要不是今晚的这场变故,说不定这一场仗打完,班师回朝到了长安,他都不会知道,有个女人一直在皇帝身边陪伴左右。
也能看出另一方面,那就是这个女人的受宠程度,绝不亚于正宫皇后霍成君。
对于这个女人,张安世当然得好生相待。
只是要不要拜见一下?
还在犹豫中,听皇帝陛下道,“若是刘胥果真跟匈奴勾结,那真是其心可诛,皇祖父当年痛击匈奴,把匈奴人打得落花流水,他儿子却跟匈奴人沆瀣一气,九泉之下,他怎么有脸去见皇祖父?”
言语恨恨的,张安世赶紧进言,“陛下息怒,广陵王自己作死,他反叛朝廷,已经没资格给孝武皇帝当儿子了,多一个勾结匈奴人,罪名无非多加一条而已,陛下倒是该警惕一些,为何匈奴人到了这里?”
刘贺想了想,“先搞清这群匈奴人的来意才好,子晴,你对匈奴历史,知道多少?”
李子晴摇头,“匈奴不用文字,不书历史,根本就没多少记载,而且不是正统王朝,哪有什么详细的史料记载?”
李子晴也并非学历史的科班出身,对于汉朝的了解,也不过是恰好知道那么一点,匈奴的情况,只知道一直是汉朝的对头,却并不了解他们的历史。
张安世听得云里雾里的,不清楚他们说的,不过李子晴的话,他也还是有所补充,说道,“这匈奴确实没文字,是落后的蛮夷,不过那是以前,自从我们大汉出了叛徒中行悦之后,匈奴也是有文字了。但那些不足一提。”
接着又道,“臣倒是知道,当今的匈奴单于,叫做壶衍鞮单于,这个人算得上是个人物,他主张与我们缓和关系,苏武回国,就是他做出的决定。”
刘贺冷笑,“与我们缓和关系,却又在西域挑起战争,他是想麻痹我们,同时吞并西域,坐大之后,重新跟我大汉较量吧。”
张安世一凛,觉得皇帝陛下果真是看得透,壶衍鞮单于应该就是这么想,也正是这么做的。
“朕既为天子,岂能让他如愿?西域自古以来就是我天朝领土,岂能让他染指?回头查一查这伙刺客的底细,看是什么来路,有什么目的。”
张安世又是一凛,心想西域什么时候成我大汉领土了?那边倒是有不少小国家,人家也不认大汉为主啊,顶多是当个不闹事的好邻居。
他哪知道刘贺是站在后来者的角度说的这话?
而且也不假,有书一部,名曰山海经,上面不是说了吗,天下都是我们的。
刘贺说了豪言壮语,转头又看到了张安世肩膀上的箭伤,似乎还在流血,换了语调,“爱卿这伤,让朕看看要不要紧。”
张安世受伤到现在,箭头还没拔出来,肩膀确实还痛着,一直咬牙在坚持,想的是回头自己包扎一下就好。
他是带兵的将军,虽然没有像卫青霍去病那样去过前线战场厮杀,但受伤也是有过的,一点箭伤,自认为没什么要紧,听皇帝关切,心中生出感动,赶紧道,“陛下,不用看了,一点小伤,怎敢有劳陛下?”
刘贺脸色微沉,“将军岂可大意,一点小伤,若是不好生医治,也有可能要了性命,此刻两军即将交战,不能出任何岔子。”
不由分说,到了张安世跟前,解他衣服,查看伤势,口中道,“论行军打仗,朕不及你,可是论治疗手段,一百个你也比不上朕一点皮毛,不好生处理,万一成了破伤风,搞不好,会死人的。”
刘贺多年的医学生涯,有病就要医,已经成了刻在骨子里的习惯了。
李子晴在边上看着他忙活,微笑不语。
这人当了皇帝,始终还记得自己曾经的职业,身为皇帝,给人看病治疗,他是真的还没放下现代社会啊。
当然了,这才一年不到的时间,能放下,那就怪了,就是她,又何尝不怀念那个时代,想起那边的亲人?
军帐之中,烛火虽然多,却仍旧不够明亮,李子晴移步去取了一盏灯过来,凑近了,好让刘贺看得清楚一点。
“嘶……好家伙,幸亏朕给你看了,不然有可能你明日都不能起床!”
刘贺解开张安世衣服,看了个清清楚楚,看清楚了,也倒抽一口凉气。
李子晴虽不懂医,但看着张安世肩膀上的那团触目惊心,看着黑褐色的血,以及已经发肿的创伤,皱了皱眉,“怎么会这样?那箭上,有毒?”
张安世听得刘贺和李子晴这种言语口气,在他们一惊一乍的影响下,心里突突乱跳,莫非这箭这么厉害?
可不至于觉得皇帝在危言耸听,他跟在霍光身边久了,也知道了,这皇帝的医术并不一般,他都说危险,那真的就危险。
“子晴,你快去搞点盐水过来,朕先洗洗伤口,做个消毒,出发之前,朕捣鼓了点青霉素以备急用,可是,这没注射器,效果估计不太理想,总之,先消毒吧。”
李子晴把灯盏交给刘贺,自己快步去了,刘贺看着张安世道,“张爱卿,这箭上要么有毒,要么特意喂过病菌,若不及时救治,你恐怕这条胳膊就可能废了,朕这里没有麻醉药,也没有合适的手术刀,等会儿了医治过程免不得会受点苦,你要忍住!”
这话一说,张安世明白了些,苦笑一下,“我只当我大汉的人才在箭上做手脚,没想到匈奴也会这勾当!”
“陛下大概还不明白,咱们要想用箭取得最大的杀伤力,一箭杀敌,箭簇上都做了处理,比方说,臣一般就用臭粪去泡过箭簇,虽然有味道,但是绝对好用。”
刘贺一听就懂,“嗯,无毒之毒却是最毒,箭头被污染,有了各种细菌病毒,射到人之后,病毒和细菌趁势进入人体,如果没有良药,光是看不见的病菌,就能要了人性命!”
刘贺从科学的角度去指出厉害,后世的破伤风,就是伤口感染,轻者头晕眼花,呕吐昏迷,重者,那就要不得几天,便翘了辫子。
张安世听得迷迷惘惘的不甚清楚,细菌病毒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但听陛下说得凶险,再说平常也确实有人箭创发脓,继而死去,他也就不敢怠慢,咬了咬牙齿,“陛下放心,再苦再痛,臣,忍得住!”
没过一会儿,李子晴拿来盐水,这东西可是厉害玩意,只往伤口上一接触,就痛得张安世打了哆嗦,牙关咬得格格作响,豆大的汗珠不停的从身体里面冒了出来。
刘贺用盐水清理了创口,看那皮肉外翻中,箭头还在里面,知道是张安世中箭之后,折断了箭杆,等着回来处理伤势的。
让李子晴点着灯,他小心谨慎,又无比专心的替张安世取箭头。
一句话也没有,大气也没出,知道没有麻药,动作稍微大一点,都会对张安世产生很大的影响,因此又亲又慢。
张安世忍着剧痛,看着皇帝陛下鼻尖冒汗的认真医治,他心情稍有复杂,也只能让脑袋胡思乱想,似乎才能年轻肩膀传来的那种锥心疼痛。
想到这皇帝继位之后,霍光因为某种原因要废了他,自己作为霍光多年的搭档,自然是不好反对,在过程中也是暗暗的出力,想替霍光废掉皇帝。
之后,废皇帝没有成功,他就一直隐隐担心自己会被清算,田延年出事时,他更是惶恐不已,一心觉得,皇帝收拾了田延年之后,要不了多久,就会对自己下手。
他甚至都偷偷嘱咐了夫人,万一有个不测之后,让夫人带着儿女隐姓埋名的躲藏起来,免得如同田延年那样,满门抄斩。
结果这么几个月下来,皇帝陛下不仅没有拿他开刀,甚至他的儿子,还做到了近卫军的头头。
这让他警惕心渐渐减少,同时也生出一种知遇之感来,觉得这皇帝,确实算得上是个明主,如果能够不计前嫌的用他,他当然是粉身碎骨报效之。
此番随着陛下出征,一路上,皇帝陛下都挺关照,处处显示出对他的器重,耐心的请教他一些行军打仗,排兵布阵的问题,张安世哪还有什么异心疑心?
更是对自己曾经有过逼宫之举愧疚不已。
此刻,再见皇帝陛下亲手为他医治箭伤,那份专心和谨慎,一副不把他医好,他就不会睡觉的样子,让张安世消除了内心深处所有的惶恐,感动得都能够哭个三天三夜。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终于,手术做完了,创伤消了毒,也粗略的做了个青霉素的皮试,要想把这玩意肌肉注射,却是有点困难。
刘贺只能用老土的办法,想方设法的让张安世吸收点青霉素,这是他临出发之前,算到了有可能会派上用场,而简单提纯出来的。
纯度不知道有多高,但是自己用了那么多功夫培养,提纯,应该差不了太多。
缝合也只能是用消过毒的普通针线了,等到缝合完全,刘贺嘘了口气,放松的道,“总算齐活!”
李子晴适时的拿出手帕,替刘贺擦汗,这么大冷的冬天,他居然满头的汗。
张安世一开始疼痛异常,近乎到了快要承受不住的地步,到了后来,疼痛得麻木了,反而感觉不到痛了似的,硬生生挺了下来。
等皇帝完工,他全身气力都耗得差不多了,想要下跪谢谢皇帝陛下医治之恩,却没多大的力气下跪,开口谢恩道,“陛下如此厚待臣,臣就是万死,也难报答!”
刘贺笑笑,“朕这么做,可不是让你感恩图报的,爱卿是国之栋梁,朕岂能让爱卿有个不测?”
一句话把张安世抬得高高的,让张安世又是感动不已,想再谢恩,刘贺道,“将军手术刚完,需要好生休息,朕吩咐亲兵进来,把你抬回去吧,明日操练布阵,将军也不必亲力亲为,交给副手就行。”
说完,高呼一声,叫来两个亲兵,让他们安排人手,布置担架,抬张安世回营。
张安世走了过后,刘贺同样疲乏不堪,困顿得想睡,却想起一事,对李子晴道,“这个张安世倒是有点定力,剜肉之痛居然一声不吭,是个狠角色。”
李子晴点了好久的灯,胳膊酸痛起来,放了灯在那揉胳膊,接腔道,“确实是个能人,可堪用的那种,你今晚的一番举动只怕他要感激涕零,死心塌地了!”
刘贺笑笑,“也确实要从霍光身边,挖几个他的心腹,我才放心,刚才那个手术,我才想起还有个弊端忘了,那就是,这个时代还没有出现麻沸散,做手术,那可是真的受罪,看来得空了,还得继续研究医药才行,注射器好做,针头比较难,麻醉药也得研究出来,造福于民。”
说起医疗方面,刘贺似乎困意都少了许多,李子晴替他高兴,同时,困倦的打了个哈欠,说道,“再多的想法,亲爱的皇帝陛下,咱们能不能睡醒了再说?”
刘贺干笑两声,搂了李子晴肩膀,“今晚就一块歇了吧,估计也睡不了多久天就亮了。”
李子晴没拒绝,和衣躺上了床,跟刘贺简单又说了几句话,困意袭来,睡了过去。
刘贺也困顿不堪,不多时入了梦乡。
结果,万料不到,睡下不到半个时辰,陈近光的声音又在帐外响起,“陛下,陛下,又有人袭营!”
刘贺睡眠浅,一下就醒了过来,心想,莫非之前逃掉的女刺客,这么快又闯了来,她是要替那个二哥报仇不成?
回想起了那女人逃走之前,愤恨不甘的盯着他的眼神,刘贺有点不舒服,那女人到底仗了谁的势,报仇都不带隔夜的?
转头,看李子晴睡得正酣,想到她这些天在军中吃苦,又点了那么久的灯,着实累坏了,不忍叫她起来。
自己一个人起了床,拿了护身宝剑,走出帐外,看陈近光尴尬的跪在那,问道,“怎么回事?是那女人又杀过来了?”
陈近光顶着红眼,他这连续的守夜,累就不说了,还接连出事,真的有点惶恐。
听得皇帝问话,赶紧回答,“回陛下,是又有一队人马闯进军营,已经被臣剿灭,只是一晚上两次袭营,透着古怪,臣觉得,这军营怕是不安全,想请陛下进城,找个安全地方住下。”
接着,将事情经过大概的讲了下,原来,这晚上出了不明身份的人袭营过后,陈近光不敢怠慢,加强了皇帝身边的警卫,同时也知会李云飞和张安世的副将,在军营中加强巡逻。
结果部署完成没多久,竟然又有一伙人不要命,穿了汉军衣服,做了伪装,朝着刘贺中军帐摸过来,人数约六七十个。
李云飞安排的巡夜人员,一队只有十六个人,有好几十个小队。
这六七十个的大队,就格外的与众不同了,虽然同是汉军服饰,一路悄悄摸近,在快接近中军帐外围时,遇到陈近光所领的天子近卫亲兵。
这些亲兵警惕心高,觉察出了不同,再说了,陈近光有令,所有人不得靠近中军指挥帐。
因此,亲兵拦住了,进行盘问,这一问不打紧,对方操着地方方言,也不耐烦盘问,当即拿出武器,来了个武力回答,一下引来了大队亲兵,将那些人团团围住。
又是一番厮杀,好在这伙人只是看着五大三粗,却没有之前袭营的那伙人那种了不得的武艺,很快就被陈近光的兵全数剿灭。
一夜发生两批袭营,陈近光不敢隐瞒,担心皇帝安危,因此,不顾刘贺已经睡了,又把皇帝吵醒。
正说着,一匹快马赶了过来,上头来人是淮阴县令李云飞,他有皇帝金令,因此能够到御前。
李云飞到了跟前,也是惶恐不已,下马就跪,说了些有罪请罚的话之后,也说道,“陛下,军中只怕不安全,还是请陛下移驾城内,才够稳妥。”
这一晚上变故够多,刘贺瞌睡都给气没了,抬头望一望天边已经微亮的天空,轻哼一声道,“有些人坐不住,不敢战场上见真章,只敢搞这些小动作,朕会怕他一个宵小?”
对李云飞张安世又道,“即便进了城里,也未必就有这万军之中安全,朕看,刘胥是自作孽不可活了,传朕旨意,三军早做准备。天一亮,就进攻,也别等什么口袋阵关门打狗了,不给刘胥一点颜色,他不知道朕的厉害。”
李云飞此刻不敢再说什么打稳一点的话了,看来,像刘胥那种贼心不死的人,不早点解决,的确是个心病,就算漏网了几个无恶不作的囚徒,只要能灭了刘胥,那也是收效大于弊端。
赶紧领命,去布置去了。
刘贺让陈近光也别呆着了,同样去做准备,他回了帐,李子晴还在酣睡,自己到了桌前,磨墨抬笔。
“广陵王刘胥,身为孝武皇帝之子,为人暴虐,恣意不法,孝武皇帝甚恶之,发其广陵国,就是疏远之意。
然刘胥不知天心,妄窥神器,数次不得而心生怨怼,其后经年,其越发狂悖,肆意妄为,不思爱国爱民,却做叛国行径,勾结异族,图谋不轨。
朕即位后,念其是朕叔辈,又是孝武皇帝余脉,对其多有厚赏,不图他有厚报,其却有负朕恩,举兵造反,危害社稷,不容于汉室。
朕深恐其有害汉室家国,着,即刻废除刘胥广陵王位,削其宗籍,收其国土。
其叛国造反之举,朕也断不能恕,天兵所至,定当形神俱灭之……”
刘贺这一道诏书,那是要明示天下的,写得洋洋洒洒,再次数落刘胥种种不法行为。
一夜多次袭营,他确实是忍无可忍了,不给刘胥来个了断,天知道他还会不会心存侥幸,不停的派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