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什么?”夜离蹙眉,紧声而问。
钟霓灵面露难色,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决定不说为好。
“没什么,你还是先顾顾你自己吧!大夫说你虽然暂时护住了心脉,可也只是暂时,毒素不解,随时都有生命危险,而且最多.维持半月,半月之内必须解毒,否则到时大罗金仙都救不了。”
钟霓灵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夜离却只是淡然一笑:“不是还有半月吗?籼”
末了见屋内光线昏暗,又转眸看向窗外天色:“我睡了多久?皇上已经回宫了吧?”
钟霓灵略显沉闷地“嗯”了一声。
夜离自是知道她心里有事在瞒着她,见她不愿说,便也不问,只道:“姐有些饿了,你去给姐弄点吃的。”
难得听她言饿,钟霓灵自是不敢耽搁。
“好!姐好好躺着,我很快就来。”将她身上的被褥仔细掖好,又将床头烛台上烛火捻亮,钟霓灵起身走了出去。
确定霓灵已离开,夜离支撑着身子缓缓坐起,掀了被褥艰难地挪动身体,伸手够着床边的轮椅拉至近前,强忍着巨痛,咬牙让自己坐到轮椅上。
双手推动轮子缓缓出了厢房。
外面暮色沉沉,风灯已尽数点起。
她竟然昏睡了一天。
穿过长长的游廊,远远地听到有尖细的唱喏声自前厅传来。
声音很熟悉,她一边继续缓缓向前,一边凝神细听,终于辩出是陌千羽身边的随侍太监霍安的声音。
似乎在宣读圣旨。
圣旨?
下到戒坊的圣旨?
夜离眸光一敛,加快了轮椅的速度。
渐行渐近,霍安的声音也逐渐清晰了起来。
前面没听到,只听到后面的一半。
“......危急时刻,巧黛不顾个人安危,救驾有功,特赐巧黛即日起御书房伺候笔墨一职,钦此——”
夜离浑身一震,僵在了当场。
巧黛?救驾?
她一度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怎么会是巧黛?
难道她昏迷以后,又发生了什么吗?
“巧黛领旨,谢皇上隆恩!”
女子软糯的声音响起,夜离推着轮椅来到门口,大厅灯火通明,大厅里乌泱乌泱跪着很多人,包括身为戒坊坊主的霓灵。
巧黛正跪在地上双手接过霍安手上的明黄卷轴,身上只着一袭白色中衣,满头青丝未梳任何发髻,全部瀑布一般披散下来,垂至腰际,小脸也未施粉黛,略显苍白虚弱,一副刚刚从床上起来的样子。
“恭喜巧黛姑娘,皇上说了,戒坊简陋,姑娘体内毒素刚除,需要好生调理,现既以封为女官,就应该住在宫里,如此,也方便太医们随时关注姑娘身体。马车已备在戒坊外面了,巧黛姑娘收拾收拾,便随老奴走吧。”
霍安手执拂尘,垂目说与跪于身前接圣旨的巧黛。
巧黛微微一笑,谦逊有礼:“是,巧黛谨遵圣旨,另,有劳公公了。”
夜离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切,心中有太多的疑问,可见到众人起身,眼见着要出来,她又连忙调转了轮椅,快速转着轮子,仓皇回避。
************
钟霓灵端着一碗鸡蛋面推门而入,就看到那抹坐在窗边的身影。
也未加衣服,也未盖薄毯,就只着一套单薄的中衣坐在轮椅上,微微扬着脸,静静看着窗外的夜色,一动不动。
钟霓灵怔了怔,蹙眉:“姐,你怎么起来了?”
将手中瓷碗置在桌案上,她取了衣架上一件厚披风,上前披在夜离的身上,又取了条毛毯搭在她的膝盖上,这才转身端了面条递到夜离面前:“看,煮了姐喜欢吃的阳春面,快趁热吃。”
夜离没有接,只缓缓收回落在窗外的目光,朝她看过来。
“三儿,到底怎么回事?”
钟霓灵一愣,眸光微闪,“姐指的是……”
“巧黛!巧黛怎么会成了救驾之人?到底后来发生了什么?”夜离微微仰着头,一瞬不瞬望着钟霓灵。
“姐都知道了?”
见夜离都问到了这个份上,想来已都知晓,钟霓灵也不好再藏掖着,当即面色一颓,满眼不悦,恨恨道:“都是那个巧黛,就是只白眼狼,姐平素对她那么好,她却处心积虑霸占姐的功劳。”
“什么意思?”夜离微微眯了眸子。
“当时,姐不是让我先带姐离开吗?那时姐已经昏迷,我按照姐的意思,先将姐送回了厢房,然后去喊福田入宫找太医,等我跟安顺几人回到前厅的时候,姐知道我看到了什么惊人的一幕?巧黛竟然正蹲在皇上身边帮皇上吸.毒,然后,然后竟然还昏了过去,皇上正好醒来,就看到这一幕,所以,她就成了皇上的救命恩人。姐还说,若人问,就说是我帮皇上吸的毒,当时那个样子,我怎么说?巧黛中毒晕倒,而我,好好的。姐,你不知道我当时的那个心情,气死了,我真的差点揭穿巧黛,差点告诉皇上,告诉大家,救皇上的人是你,若不是姐叮嘱在先,我一忍再忍,我真的就冲上去了。”
“原来是这样……”夜离轻轻笑,笑容苦涩落寞:“难怪让巧黛进宫入御书房伺候笔墨呢……”
陌千羽这一举,怕是要引起一场不小的轰动。
这对一个从不近女.色的帝王来说,是一个壮举,意味着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她想,若不是因为他登基那日明誓在先,三年内专攻政务,不纳一妃一嫔,今日的巧黛怕是不只是御书房伺候笔墨了吧?
伸手接过霓灵手中的瓷碗和竹筷,夜离低头,缓缓挑起一柱面,送到嘴里,咀嚼。
“方才我看巧黛虽虚弱,却不似毒素未除的样子,找到赤蛇毒的解药了吗?”
“嗯,”霓灵点头,“皇上让太医院的所有太医都来了,紧急配置解药,其中一位叫张硕的太医极擅制毒、解毒,就是他配置出了解药。”
霓灵说完,见夜离举着筷子顿在那里,猛地意识过来,“哦,那解药,我也设法弄到了一些,只是我将解药给那个帮姐诊治的大夫看,大夫说,这解药对姐没用,因为赤蛇毒进入姐的体内后,遭遇蛊毒,早已衍生成了另一种毒,此解药根本解不了,贸然食用,反而适得其反,所以,我也没敢给姐用。”
夜离没有吭声,只低头手执竹筷拨弄着碗里的鸡蛋。
她是医者,霓灵不说,这些情况她也早已清楚。
凡事有利有弊,她体内的蛊虫替她吞噬了毒素,护住了心脉,却也同时两毒相溶,变成另一种毒,她何尝不知。
艰难咽下口中面条,不知为何,原本极软和的面条,今日竟觉得生硬如铁一般。
看着她这个样子,霓灵心疼得不行。
“姐,要不……”霓灵缓缓蹲在她的边上,乞求地看着她:“要不,我去找皇上,告诉她一切真相,让他也派那个叫什么张硕的太医过来给姐诊治,指不定也能研制出此毒的解药,好不好?”
“真相?”夜离摇头轻笑,“什么是真相?如今我身上早已不是赤蛇毒,谁相信这是真相?巧黛人证物证俱在,那才是真相。”
而且,她也不想让人知道,是夜灵给陌千羽吸的毒,不然,无论是陌千羽那边,还是凤影墨这边,还是太后那边,亦或是在众人的眼里,肯定会引起一堆纠复。
“那怎么办?”霓灵眉头紧锁。
“先这样吧,慢慢再想办法……”
终究是她低估了巧黛这个女人。
其实,自从知道她是太后的人,她已经各种提防了,就算被太后安排在戒坊她的身边,她也不动声色地跟她保持着距离。
一直以为她只是在戒坊监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会有今日之举。
或许是太后的意思,或许她有她的身不由己。
可是,这样危险的一个人,她怎么可以让她呆在陌千羽的身边?
而且,御书房伺候笔墨,更是轻而易举地将所有朝堂后庭之事掌握得一清二楚。
不行。
“三儿,替姐做一件事。”
将手中瓷碗放在窗台上,夜离转眸看向钟霓
灵,目光坚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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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霓灵从宫里回来的时候,夜已经深了。
可她发现,夜离竟然还一直在窗前坐着,她走的时候什么样子,回来的时候还是什么样子。
“姐,”解了身上披风挂于衣架上,钟霓灵走了过去。
“怎么样?”夜离转动着轮椅,调过头来面朝着屋内,明显透着一些急迫。
钟霓灵低低一叹,走到桌案边坐下,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紧喝了几口,才转眸看向夜离,微微喘息道:“说出来要把姐气死。”
夜离长睫轻轻一颤,面色却未见多少波澜,“没事,你说。”
想起巧黛是太后的人,却呆在陌千羽的身边,她心中甚是忧虑,可她重伤在身,行动不便,无法用夜离的身份去面圣,所以不得不让钟霓灵前往。
她让霓灵前去告诉他,巧黛是太后的人,让他多加提防而已,能有什么把她气死的事?
“按照姐交代的,姐说皇上虽毒素已解,可毕竟身受重创,定然会在龙吟宫休息,让我直接去龙吟宫,所以我入宫后直奔龙吟宫,结果,皇上不在,龙吟宫的太监说,皇上在御书房批阅奏折,我当时就想了,这到底是勤于政务、日理万机呢,还是因为有佳人相伴、乐文?”
“然后你就回来了?”夜离眼波微动,问了一句。
“没有,然后我就去了御书房,见霍公公守在外面,我让霍公公通报,说找皇上有要事禀报,霍公公进去了,我就在外面等,等了很久,霍公公才出来让我进去。果然,巧黛在,皇上坐在龙案边上似是的确批阅着奏章,而巧黛就在他的边上,替他研着墨,我行跪拜之礼,他好半天没有反应,一直等到他手里的那一本奏折看完了,才让我起身,声音冷得要命,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说我不该此时前去打扰还是什么的。”
说到这里,钟霓灵小心翼翼地瞧了瞧夜离的脸色。
见夜离面沉如水,静静而听,钟霓灵继续:“然后,我就说我有很重要的事要禀报,我的意思是想要让皇上凭退巧黛,也不知他是没听懂我的意思呢,还是完全信任巧黛,竟然就让我讲。姐说过,不能让巧黛知道此事,不然,姐会失去太后那边的信任,所以,没有办法,我就不得不表现得明显些,故意看了巧黛一眼,然后欲言又止,我想这样总该懂了吧?结果,你猜他怎么说?”
夜离依旧没有吭声。
“他竟然说,但说无妨!”
霓灵胸口微微起伏,略显激动。
夜离弯了弯唇,意料之中。
“然后我就郁闷了,巧黛在场,我肯定不能说啊,但是话已至此,箭在弦上,我肯定得说点什么,于是,我就只能扯今日之事,我问秋月大哥的尸首怎么处置?然后,他就笑了。”
说到这里,霓灵还学着干笑了两声:“就是这种带着嘲讽的笑,然后,他说,这就是你要禀报的要事?一个差点杀了朕的人,难道还要朕将他厚葬不成?”
夜离面色未动,一双手却轻轻攥住了袖襟。
钟霓灵还在义愤填膺地说着:“他分明曲解我的意思,看他那个气人的架势,我也不想跟他解释,就说,奴才知道了,然后便行礼告退了。”
夜离微微垂了长睫。
“罢了,我们已尽力了。”低低一叹,夜离转过轮椅,再次面朝着窗外。
“不是,我还没说完。”霓灵起身,来到夜离的面前,“然后,我就退出了御书房,心中气愤,我闷头走着,结果差点撞在了一人身上,我抬头一看,竟然是皇上。”
夜离一震,抬眸看向钟霓灵。
钟霓灵继续:“我都没发现他几时跟出来的,又怎么拦在我前面的,我差点摔跤,是他伸手拉住了我。见到是他,我连忙看了看左右,见并无旁人,赶紧将姐让我说的话跟他说了。”
“然后呢?”夜离再一次表现出了几分急迫。
“然后……”钟霓灵面色一黯,不悦地撅嘴,“然后,他说,他说……”
夜离蹙眉:“他说什么?”
“他说,一个愿意拿性命来救朕的人,就算是太后的人又怎样?”
夜离心口一撞,下
一刻,便笑了。
笑弯了眉眼。
钟霓灵有些被她的样子吓住,“姐……”
“我没事,话已经传到,我也心安了,至于要怎么做,那是他的事。”
“姐,皇上不是喜欢你吗?”想了想,钟霓灵还是问出了这个一直藏在她心中的问题。
“你怎么会这样问?”夜离震惊。
钟霓灵眸光微闪,“我猜的。”
“猜?”夜离便又笑了,“你还真能猜!他的确有喜欢的人,却不是我!”
话落,夜离扭头看向霓灵,“好了,夜已深了,我困了,今日你也累了一天,早点去歇着吧。”
“那我先扶姐去床上躺好!”
“不用了,我想再坐一会儿。”
“姐……”
“没事,白日我睡了整整一天,你要我睡得着才行,我真的没事。”
夜离再三笑着保证,钟霓灵才极不情愿地出了厢房。
房门关上,夜离唇角的弧度也终于失去了支撑。
一个愿意拿性命来救朕的人,就算是太后的人又怎样?
陌千羽的意思她懂。
巧黛是太后的人,却愿意拿性命去救他,而她是他的人又怎样,当时她就在现场,却未想到去救他。
垂眸弯了弯唇。
身后的房门“吱呀”一声又被人自外面推开。
她以为是去而复返的钟霓灵,没有回头,却略显不悦:“我说了,我想一个人再坐一会儿。”
“大夫说你身下的伤只能躺,最忌坐!难道你已全然忘记?”男人低沉的嗓音骤然响起。
夜离浑身一震,愕然回头,就看到男人白衣飘飘、长身玉立在门口。
赫然是凤影墨。
“你怎么来了?”夜离眉心微拢,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墙角的沙漏。
夜已深。
男人拾步而入,凤眸深落在她的脸上,就连关房门,都没有移开目光,而是面朝着她,反手在身后将房门“砰”的一声带上。
“听说戒坊发生了大事,我不放心你,过来看看。”
男人声音略沉,不徐不疾,不咸不淡,听不出过多情绪。
夜离眸光微微一闪,冷笑道:“多谢凤大人关心,只不过,我又不是戒坊的人,戒坊发生再大的事,又跟我有什么关系?”
“最好没有关系!”男人眸色深如潭水,说得有些似是而非,言语间,人已举步行至跟前,忽然倾身,直接将她从轮椅上横抱而起。
夜离一惊:“你要做什么?”
“接你回府!”男人声音笃定坚决。
夜离一听,急了:“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数?不是说好三日后来接的吗?这才一日……”
“三日的前提是戒坊安全,你能好生静养,如今戒坊都出了谋害天子的凶手,如此水深火热之地,又岂能让你呆在此处!”
男人一边说,一边抱着她毅然拉开厢房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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