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的下一瞬,唇角笑容一敛,眸色转冷,声音从喉咙深处出来:“你都能够用潇女木害我妹妹身受痛苦,害我流掉腹中胎儿,我为何就做不出?”
流掉腹中胎儿?该!
在场之人无不震惊。
特别是张硕,脸色大变,那一份惊惧比方才任何一次都来得强烈。
当然,还有凤影墨,他瞳孔急剧收缩,呼吸骤然沉到窒息。
说实在的,方才虽已心急如焚,却终究存着一丝侥幸蹂。
因为他觉得夜离是一个极度理性、极度沉得住的女人,不管在什么情况下,永远知道什么事重要,什么事不重要,什么事可为,什么事不可为。
换做一般女人,跟踪他,或者跟踪张硕,在看到与巧黛碰面的时候,一定会当场出来。
而她没有。
所以,他觉得,就算对他心存误会怨恨,她也绝对不是一个会冲动到会对自己的孩子下手的女人。
而且,他看她身后袍角那一抹血渍已经基本干涸,并无多一丝蔓延,且她的状态,也不像是一个在忍受着堕胎之痛的样子。
所以,他担心之余,侥幸地想,她可能因为气他恼他恨他,故意骗他。
现在,看来是真的……
凤影墨惊痛地看着夜离。
他忘了,既然她是一个极度沉得住、极度隐忍的女人,那些痛算什么,她在强忍着是吗?
“解开我的穴道!”
骤一转眸,他对着张硕厉吼。
吓得张硕一颤,从夜离的那句话中回过神来。
怔怔转头,他看向凤影墨,只见凤影墨脸色黑沉,额头上青筋凸爆,双眸猩红妍艳。
张硕哪里敢动。
这厢,霓灵也是好一会儿才从那份震惊中缓过神来,同样慌痛不堪地看向夜离。
“姐……”
她这才看到夜离袍角上的那一抹殷红。
虽面积不大,可在胜雪的白衣上,却红得妖冶,如同怒放的蔷薇,触目惊心。
她竟然才看到,竟然才看到。
“姐……”
她颤抖地将夜离的手握住,然后一点一点抬眸,看向那个罪魁祸首的男人。
血色从眼底泛出来,瞬间就将双眼充斥,忽然,她就像一只受伤的小兽,猛地冲上前去,拉住张硕就打。
“你这个混.蛋,混.蛋,混.蛋……”
霓灵一边嘶哑着喉咙大骂,一边对着张硕拳打脚踢,俨然发了疯一般。
连头顶发髻散了,一头青丝都披了下来,她也不管不顾。
虽毫无武功招式,却绝对不遗余力。
所有人都震住了。
大家从未见过霓灵激动失控成这样。
张硕也不避不躲,就任由着她的手击打在他的脸上、胸前,脚踢在他的小腿上、脚踝上。
一声未哼。
夜离上前拉住了霓灵。
“三儿,算了,跟这种人,不值得。”
她并不是帮张硕,而是因为,霓灵现在的身子怎经得起这样刺激和消耗体力?
霓灵的心情她懂。
在她的心里,这个妹妹最重要,而在霓灵的心里,又何尝不是她这个姐姐地位更高?
霓灵是心疼她,她知道。
虽被她拉住,可霓灵气喘吁吁、胸口起伏,一双眸子死死盯着张硕,一副随时都要再冲上去的模样。
夜离便拖着她准备往外走。
一声痛苦的闷吼骤然响起,一股强大的内力在厢房内炸开。
紧接着就看到一道人影一晃,“嘭”的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等众人反应过来,张硕已经被打倒在地上,在他的面前站着的,赫然是凤影墨,眸中紫气吞吐,俨然杀神一般。
几人都惊住
了。
夜离跟霓灵也都讶然。
这个男人,这个男人竟然冲破了穴道。
练武之人都知道,力力相作,自己冲破穴道,必须要有强大的内力,而冲破穴道的过程,就是让自己的这股内力跟穴道被封住时的那股阻力做抗衡。
内力赢了,穴道就冲破了,内力输,则穴道继续封着。
可无论输赢,这两股力都是作用在自己一个人的身上,力力相作,都会伤及五脏六腑。
他竟然……
倒于地上的张硕也并未急着起来,殷红的鲜血顺着他的鼻孔流出来。
原来,刚刚那一破碎之声,是他鼻骨断裂的声音。
霓灵方才如此打踢,都没能将张硕如何,如今只一拳下去,不仅打断了张硕的鼻骨,还将人打翻在地。
可见,凤影墨用了多大的力道。
从夜离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到他紧紧攥握的拳头,指节泛白,手背上青筋凸爆。
夜离弯了弯唇。
似乎这一刻的愤怒是真的。
当然,纵然是真的,也只不过说明他气愤的是他的孩子没了。
而不是因为她受到了伤害,霓灵受到了伤害。
凤影墨作势还要揍过去,张硕忽然痛苦地抱起了自己的头。
众人都以为这是张硕为了躲避凤影墨再打过来而本能地防护动作。
只有张硕自己知道,不是。
他也不可能知道凤影墨打他就打头,刚刚那一下也是打的脸和鼻梁。
他是头痛。
突然就像是要裂开的那种头痛,如同那日在雪崩之后醒来,看到夜灵时一样的头痛。
不管他是什么原因,凤影墨此时已经看不到,他挥拳,却在眼见着又要落下之时,被人忽然拉住了衣袖。
是边上的巧黛。
她紧紧攥住凤影墨的袖襟,以自己的身子挡在了张硕的前面,美眸乞求地看着凤影墨:“别打了,不要再打他了…….”
看着这一幕,夜离想笑。
果然,聪明女人永远知道在什么时候开口,在什么时候出手?
不早不晚,时机正好。
毕竟张硕是凤影墨的兄弟,他们两人的情义又岂是一朝一夕,从平素两人的交往、两人为对方的付出就可以看出,两人虽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是过命的情义。
如今凤影墨生气,因为张硕害了他的孩子,所以,他揍张硕。
可与此同时,他的心里也是难受的吧。
这时候就要有个人站出来,阻止这一切。
巧黛便出来了。
好吧,夜离自叹不如。
“三儿,我们走吧!”
这三个人的纠缠,注定她跟霓灵是旁观者。
既然没她们什么事,她们就没必要站在这里欣赏。
可是,出乎意料的,这次霓灵不走。
一双脚就像是生了根一般,站在那里拉都拉不动。
“三儿……”
夜离疑惑唤她。
霓灵却一直看着那边纠缠的三人。
“你到底是爱凤影墨还是爱张硕?”
霓灵忽然开口。
所有人一怔,包括凤影墨和张硕本人。
夜离也没有想到她留下来突然问出这么个直白的问题。
她问的是巧黛。
巧黛没有回答,只抬眸看着她,微微抿起了唇。
巧黛的反应在夜离的意料之中。
这样的问题,又当着这两个男人的面,巧黛怎么可能会回答?
她绝对不会回答的。
不回答就
表示选择权保留,选择权保留,就表示谁都有机会。
让两个男人继续保持给她赴汤蹈火的局面多好。
虽然她知道,这里面根本没有张硕什么事,巧黛的那个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是凤影墨。
而此刻拉住凤影墨,护住张硕,不让他打他,看似为张硕,实则也是从凤影墨的感受出发的。
但是,张硕不知。
想想,也是一个可怜的男人。
夜离拉了拉霓灵,示意她不要问了。
可霓灵就像是较上劲了,拂了她的手,上前一步,依旧灼灼逼视着巧黛,“既然你爱张硕,为何要跟他纠缠不清?”
霓灵一边说,一边伸手一指,直直指着凤影墨:“你不知道他是我姐的男人吗?”
夜离皱眉。
一颗心却突然痛得无法呼吸。
她的男人?!
他从来不是她的男人。
如果将身子给了他,他就是她的男人,那,张硕又何尝不是霓灵的男人。
这丫头在为她打抱不平,她知道。
可是,三儿,感情这种事,你情我愿是双方,怎么能全然去怪一个女人的纠缠不清呢?
若男人不纠缠,若男人不甘愿被纠缠,又怎么可能会不清呢?
“三儿,算了,我们走。”
这丫头的心,她懂。
可是,她不想连最后的一点自尊都丧失掉。
她不想宣示自己的所有权,那个男人不属于她。
她也不想去争夺这份感情,是她的,就是她的,不是她的,她不会强求。
伤痛是自己的,也没有必要剖出来给别人看。
“三儿,走吧……”
夜离也上前一步,握了霓灵的手。
“不是,姐,是她自己跟我说的,她爱张硕,”霓灵骤然回头看向她,“就是那天,就是雪崩那天。”
几人皆是一怔,就连痛得大汗淋漓的张硕也露出震惊的表情。
巧黛的手从凤影墨的袖襟上滑落,脸色发白。
霓灵看着夜离继续:
“姐,我骗了你,那天你问我,明明你跟阿姐商量好的计划,是阿姐扮作三爷前来救走易敏,帮凤影墨脱罪,为何最终却变成了我?当时我跟你说,因为我正好在营帐外面听到了姐跟阿姐的对话,知道了这件事,然后心想,反正解药只有一粒,阿姐服了,我没有,横竖一个死字,所以就将阿姐点了穴道,替换下了她。”
夜离点点头。
是,在涧底见到这个丫头时,她问她,她是这么跟她说的。
“后面的确是这样的,但是,前面,我骗了你。我并没有去你的营帐,更没有听到你们两人的谈话,完全不知晓这个计划,是阿姐找我的。”
夜离震惊,张硕跟凤影墨亦是。
“当然,她找我,并不是让我替她去做这件事,她只是过来将你们两人的谈话和计划都跟我说了,她跟我说,她之所以来找我,是因为此次行动很危险,凶多吉少,若她出了什么事,让我替她好好照顾张硕。”
霓灵一边说,一边转眸看向巧黛,“若你不喜欢张硕,你又怎么会跟我说这种话?当时,你做着可能会死的打算,没有跟我交代任何别的,关于我或者我姐的都没有,你只说了张硕,还让我代为照顾。我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才会点了你的穴位李代桃僵顶替你,因为这世上爱而不得最苦,两情相悦太难得,我没有解药,反正是死,而你爱张硕,张硕爱你,我便成全你们两个有情人。”
“我并没想到你会这样,若想到,我肯定不会跟你说这些的。”巧黛终于出言为自己辩了一句。
言下之意,是霓灵心甘情愿的。
这种事情,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也的确怪不到人家头上。
然,霓灵却不这样认为。
“是吗?”她弯唇冷笑了一下,“那为何明明你跟我姐两人讨论计划的逃离路线不是这样的,你却告诉我是往断壁的那条路
?”
几人再次一震。
夜离同样震惊,她还一直以为是霓灵自己故意上了断壁,原来,原来……
这分明是要让霓灵送死啊。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巧黛。
在这以前,她只是觉得这个女人瞒了她们,骗了她们,就算跟两个男人同时暧昧不清,但,这说白,也是她的权利,她并未做什么伤害她跟霓灵的事,她跟霓灵两人的伤害都是两个男人给的。
没想到……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
这就是霓灵进来时说的,或许她知道这个女人为何让两个男人不告诉她们的原因吧?
难怪霓灵会隐瞒。
一直瞒着。
那日在涧下,她见到霓灵时,两人说到这上面,只有她跟霓灵两人,霓灵都没有跟她说实情,都瞒着,就是不想她失望难过。
刚才到现在,霓灵也一直瞒着,一直不说,是想给这个女人留下颜面,也让她在这两个男人心中继续保持那份美好。
是孩子流掉这件事彻底将霓灵逼急了。
若非将她逼急了,以她的善,是定然不会这样捅出来的。
“阿姐,你为何要这样?”
夜离颤抖地看着巧黛。
她真的很想问,她方才不让大夫检查身子,她跪在地上,说她这样不爱惜身子,她大哥九泉之下会难过的,那她呢,她这样对她跟霓灵,她大哥在九泉之下就会开心了?
巧黛面薄如纸,今日第一次笑了,轻笑摇头。
“我知道不管我现在怎么说,你们肯定是不会相信的,但是,不管你们信,还是不信,我跟霓灵说的那些,都是发自肺腑之言,我从没有想过让霓灵去顶替我做这件事。不错,我是将逃离路线说成了断壁,因为我自己也是做好了从那里跳下去的准备,因为我们讨论的那条逃离路线并不是万全之策,易敏腿脚不便,我跟她两个就算按照那个路线逃,也还是有很大的被抓到的风险。一旦抓到,不仅不能帮爷脱罪,反而会雪上加霜,所以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做了牺牲的准备。”
看看,看看。
什么叫临危不乱、处变不惊?
什么叫形势逆转、扭转乾坤?
这个女人就是,此时就是!
夜离都差点要为她鼓掌了。
一句“不管你们信,还是不信,我跟霓灵说的那些,都是发自肺腑之言”。
什么叫肺腑之言?
就是说,她跟霓灵说的话都是真的,她真的想要拜托霓灵替她照顾张硕。
只此一句,就完全表达了自己对张硕的情义。
还有最后那句:“一旦抓住,不仅不能帮爷脱罪,反而会雪上加霜,所以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做了牺牲的准备”又彻底表明了自己对凤影墨的真心。
死了,她还担心张硕。
为了凤影墨,她可以去死。
她完美地表达了这两点。
好一个厉害的女人。
明明霓灵给她的是困境,她不但能轻松化解,还顺势利用了这个瞬间反转,占去上风。
她自愧不如啊。
她跟霓灵两个加起来,都不是她的对手啊。
“三儿,走吧。”
人就是这样奇怪,暖一颗心可能要很多年,凉一颗心,只需要一瞬间。
曾经她觉得那么值得尊敬、值得爱戴的大姐,才一日的时间,她竟然连跟她多言一句,都不想。
“霓裳,别走!”
巧黛忽然抓住了她的袍角。
与此同时,倒在地上的张硕也出了声:“你在紫莲的蒂上涂了什么毒?”
夜离就笑了。
而边上的霓灵却是猛地身子一晃,“噗”的一声,从口中喷出一股血泉来。
夜离脸色一变,连忙伸手扶她。
可有人比她更快。
是巧黛。
她身影一晃,人已上前,将霓灵双臂握住。
若是昨日之前,她肯定觉得巧黛这样是护妹心切,可是如今看来,她只觉得她动机匪浅。
特别是此时,她的心里又气又痛,她很清楚,是张硕的那一句话狠戳了霓灵的心房,才导致了这般。
“别碰她!”
她攥住巧黛的手臂,大力将她扯开。
或许是她的力气太猛,又或许是巧黛身体太虚,她一扯,巧黛就松了手,并且整个身子失去平衡,朝后倒去。
可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巧黛的手本是扶着霓灵的,被她这样一扯,霓灵也等于失去了支撑。
眼见着霓灵跟巧黛都要倒向地上,夜离眸光一敛,眼疾手快将霓灵扶住。
巧黛也没有倒下去,因为同样有人跟她这般的动作迅速。
是凤影墨。
凤影墨将巧黛扶住。
夜离看着他,他也凝着她,两人的眸子深绞在一起。
他的深邃沉暗漆黑一团。
她跟霓灵一样红了眼。
“大夫,还不快看看!”
目光一直盯着她,一瞬也未离开,他骤然开口。
她自是知道,他说的是让大夫看霓灵。
紧接着,又听到他道:“够了吧?跟我走!”
沉沉话音落下,他放开已然站稳的巧黛,朝她倾身,意欲将她抱起,她忽然扬手。
“啪”的一声清脆。
狠狠扇了他一个耳光。
如同那夜在客栈的水榭旁一样,她用了蛮力。
心,一样的痛。
只不过那夜,她为他而痛,今夜,却是为自己,为霓灵。
所有人都怔住了。
只有当事人自己反应极淡。
他面色未改,只微僵了片刻,便再次倾身。
就在夜离皱眉,准备再次推开他之际,门口骤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原来你们都在这里!”
所有人一震。
夜离愕然回头。
凤影墨直起腰身。
一袭明黄入眼,是帝王陌千羽。
在他身后,一众熟悉的眉眼,以及一众惊错的目光。
端王、韩啸、都在……
夜离忽然想起什么,心口一撞,刚暗叫不好,陌千羽便已经拾步朝霓灵走了过来。
“你怎么了?”
视力刚被端王恢复,还不是很清明,但是,他还是看到了她唇角的殷红,一副刚刚吐过血的模样。
霓灵有些慌乱,面色苍白地看了看夜离。
夜离自是知道陌千羽将霓灵当成了她。
因为此时,她跟霓灵两人都是男装,但是,霓灵发髻早就散了,此时正披头散发。
霓灵本就虚弱,如此一担心受怕,更是站立不住,纵使被夜离扶着手臂,脚下还是禁不住一软。
陌千羽就顺势将她揽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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