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众人都围着张硕。
大理寺卿、沈孟、端王都在旁,就连坐在前方位置上的太后和襄妃也都起了身。
太医将小茶盏里的鲜血小心翼翼地喂进张硕的口中。
霓灵跌坐在边上,苍白着脸,脸上水痕密布,完全没了思想龊。
骤然,手臂一重。
“别担心,他会没事的。”
霓灵怔怔转眸,看向那只落在自己手臂上的大手,又顺着大手缓缓朝上,看向大手的主人。
是韩啸。
他微微倾着身子,想要将她扶起来。
在韩啸的攥扶下,霓灵浑浑噩噩起身,忽然想起什么,“姐……”
下一瞬,便挣了韩啸的大手,撒腿就往未央宫的方向跑。
可没跑几步又倏地停住。
因为她姐从未央宫里出来了。
这厢传来众人惊喜的声音。
“醒了,醒了。”
“张太医,没事吧?”
霓灵怔怔回头,就看到张硕正被太医从地上缓缓扶起,一脸的懵懂和疑惑:“我怎么了?”
“你中毒了!”
还未等太医和众人回答,一道略显清冷的女声已经抢先响了起来。
众人一怔,纷纷循声望去。
就只见黑发长衣的女子已从未央宫里出来,正朝大家走来,长发飘飘,衣袂飞扬。
是夜离。
所有人都眸光一敛。
明明,人还是那人,明明还是刚刚那个声嘶力竭、拼死拼活也要冲进未央宫的夜离,却生生给每个人一种感觉。
她变了。
至于是哪里变了,却又说不上来。
或许是与方才的癫狂截然不同的冷静,又或许是与方才的崩溃截然不同的那种冷。
很冷,是那种从骨子里倾散出来的那种冷。
所有与她目光相接过的人都心头一颤。
大家自是知道她是受了巨大刺激,可……
张硕莫名。
“我中毒了?什么毒?”
“双刃花。”
不带任何感***彩的三字从夜离口中逸出,张硕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他是医者,且擅制毒解毒,自是清楚得很“双刃花”是什么毒?
可是,他怎么会中这种毒?
而且……口中腥甜……显然已经……
他脸色骤然一变,急急问道:“谁是解药?”
全场雅雀无声。
“凤影墨。”
依旧是夜离在答。
凤影墨?
张硕脚下一软,差点跌倒,所幸边上的太医眼疾手快将其扶住。
这怎么可能?
“不,这不可能……”张硕摇头,一副完全接受不过来的模样。
夜离一步一步走近,“你也觉得不可能是吗?我也觉得不可能。但是,事实就是如此。”
张硕苍白着脸摇头。
如果凤影墨是解药,他现在满口血腥,且身上的毒已解,那是不是说明凤影墨已经……
他呼吸一窒,颤声问道:“凤影墨呢?”
夜离眸色一痛,垂眸静默了片刻,才压制住心头那份几乎要让她窒息和晕厥的悲恸,再次抬眼看向他。
“你中了双刃花,他是解药,如今你的毒已解,你觉得他会在哪里?”
“不——”张硕头摇得就像拨浪鼓。
许久,他都找不到自己的声音,“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你不相信什么?是不相信凤影墨会给你下毒,还是不相信凤
影墨是你的解药,又或者不相信凤影墨会牺牲自己救你?”
夜离站定,目光一一扫过众人。
“我全部都不相信!”张硕嘶吼出声,显然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我要见他,他在哪里,我要见他……”
睨着他的样子,夜离重重闭眼,眉心痛苦地纠结在一起,袍袖下的小手紧紧攥起。
骤然,双目一睁,她咬牙,声音如冰,眸色如霜:“他死了!为救你,他死了!”
张硕身子一晃,颤抖地看着她。
“不!我没有救他!”
一道低沉的嗓音划破夏日炎炎的热浪,划破场中所有的静谧,也划过每个人的耳畔,骤然响起。
全场惊错。
所有人都愕然望去。
夜离更是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震惊回眸。
男人伟岸挺拔的明黄身影自未央宫的大门阔步走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
烈日黯了,夏风静了,全场声息全无,一切都戛然而止。
天地万物都不见,夜离的眼里只映着那一抹明黄身影,衣发翻飞,朝她走近。
夜离怔怔看着他,一瞬不瞬,以为这是梦,不敢眨眼睛。
直到男人走到她的面前,裹了她的手重重一握。
她才痛得眼帘一颤,蓄满一眼的泪夺眶而出。
“夜离,对不起,个中详尽后面再跟你细说。”
男人抬手,温热的指腹替她揩去脸上的泪。
略带薄茧的指腹揩在脸上带来熟悉的微厉。
夜离怔怔垂眸,看向男人的胸口,那里被妍艳的血红染得早已看不出原本明黄的底色。
“我没事!”
大手自她的脸上拿开,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凤影墨转身,走向惊错的众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硕最先出了声,显然,看到凤影墨没死,有些激动。
回神过来的霓灵也同样激动不已,她快步走向夜离,握了她的手臂,“姐。”
夜离牵了牵唇,目光追随着凤影墨,强忍着恨不得上前骂他打他咬他一顿的冲动,忽然想起什么,转眸看向霓灵,“对了,三儿,速速帮我办一件事。”
“嗯,姐说。”
在姐妹二人低声耳语之际,前方凤影墨再度出了声。
“这个问题,你应该问他!”
明黄衣袖一扬,凤影墨骤然伸手直直指向给张硕检查和解毒的那个太医。
“问乔太医?”
张硕转眸,疑惑看向身侧这个太医院的同僚。
现场所有人都看向他。
乔太医脸色微微一白。
强自镇定下,对着凤影墨略略一鞠:“微臣不是很明白皇上的意思,皇上是想微臣将张太医中毒之事再讲一遍吗?”
说完,便转眸看向张硕,“是这样的,方才你突然晕倒,然后……”
“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乔太医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凤影墨沉声打断。
乔太医大惊,连忙双膝一屈,跪于地上。
在场的众人无不惊骇。
这是今日这个新帝第一次怒。
先前就算是面对大理寺卿的各种质疑,自己身陷各种困境之时,他也是要不沉默不语,要不主动承下。
此刻,虽也没有勃然大怒,可却实实在在让每个人都心惊了。
因为那种怒,只发酵于心里,喷薄在眼中。
他盯着乔太医。
寒凉的声音从喉咙深处出来:“你说他中了双刃花之毒,解药是我的心头血,可我根本就没有取心头血给他,他为何就没事了?”
众人震惊。
包括面色苍白的乔太医,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看向他的胸口,看向他被鲜血染红一片的胸口。
凤影墨自是了然他们的疑惑。
“知道千年玄铁最厉害的地方是什么吗?”
凤影墨话锋骤然转掉,众人一愣。
他的声音继续:“打造削铁如泥的兵器当然是其厉害之处,而最厉害的却是,用其细丝与千年藤枝编织成软甲,穿在身上可刀枪不入,今日我身上便着了如此一件。”
全场一片唏嘘。
所以,取心头血是假,他根本没有受伤,他胸口的那一片殷红也只是做了手脚?
“皇上的意思是,事先知道今日张硕张太医会中毒,知道会要取皇上的心头血,所以才……”
说话之人是大理寺卿。
只不过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凤影墨打断:“不,我并不知道,我只是预料到今日定然不会太平,肯定有事发生,才事先做了一些防备,果然!”
最后两字落下,凤影墨眸中寒芒一闪,再次落在乔太医身上:“说吧!”
乔太医勾着头,声线发抖:“微臣愚钝,不知道皇上要微臣说什么?”
“说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凤影墨沉声。
乔太医煞白着脸沉默。
“要我帮你说吗?”凤影墨冷眼睇着他,“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张硕中的根本就不是双刃花,另一种,中的是双刃花,但,我并不是他的解药。无论哪一种,真正的解药都在你的手上,拿了我的血,你偷梁换柱,将真正的解药喂给他,所以他没事。至于为何我的血跟张硕的血在一起,变成了紫色,这也是你做的手脚,你用银针取张硕的血,想要做手脚轻而易举。”
“为何要置我于死地?”凤影墨微微眯了眸子,骤然声音一冷,直接开门见山。
乔太医一张脸越发失了血色。
“微臣不敢!”
“我知道你不敢!但是,你身后的人敢!说吧,是谁指使这么做的?”
凤影墨一番笃定之语落下,场下瞬间低低的议论声四起。
乔太医慌了神,却又不敢讲,只得硬着头皮不做声。
“又要我替你说吗?”凤影墨眸色一寒,忽然转身,脚尖一点飞身而起。
众人只见明黄一晃,男人已身轻如燕朝未央宫里面飞去,衣发翻飞,入了大门。
就在大家正疑惑他此举是何意之时,又见其身影自未央宫里轻盈飞了出来。
只不过,手里多了两样东西。
是两个人。
一左一右擒着,翩然落在众人面前的同时,凤影墨两手一松。
随着两声沉闷之响,两人重重砸落在地,一动不动。
众人大骇。
原来是两具尸体。
夜离也有些震住。
她记得刚刚在未央宫的大殿里,除了凤影墨跟乔太医,她并未见到其他人。
正想着,凤影墨的声音已再度响了起来。
“大概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担心我取了心头血还不死,所以这两人被安排潜伏在未央宫里面,对我下二次毒手,只可惜,并没有得逞。”
场下又是一片哗然。
事情的发展似乎永远出乎意料。
是谁?
是谁如此要置这个男人于死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众人又惊又懵。
凤影墨轻轻一嗤:“说实在的,如果不安排这两个人,或许我不知道幕后的那个人是谁,但是,因为他们的出现,就也彻底将幕后指使者给暴露了出来。当然,并不是幕后那人布局失算,他只是没有想到,我会活着出来。”
低低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大家的好奇心也完全被吊了起来。
到底是谁?
如此周密计划的幕后之人到底是谁?
就在众人纷纷猜测之际,凤影墨忽然转眸看向沈孟,唇角一勾道:“沈相,我说得对不对?”
啊!
全场震惊。
虽然凤影墨问得委婉,可是此时此景,言下之意却很明显。
幕后之人就是他丞相沈孟?
不会吧?
刚刚他明明还站出来帮这个新帝说话的。
怎么可能会是他?
任何人都有可能,也不可能是他吧?
“是沈相说取心头血惨烈,建议去未央宫里面的,不是吗?”见沈孟没有吭声,凤影墨又紧接而问。
众人也纷纷想起这茬儿来。
对哦,是沈孟建议的,且只有他一人建议。
沈孟脸色微微白了白,却并不承认。
“皇上冤枉微臣了,微臣建议皇上进去未央宫里面不假,但是微臣只是想要维护皇上的尊严,并不知道里面有人潜伏,看来微臣是好心办了一件坏事。”
“是吗?”凤影墨微微笑,“沈相建议我进去未央宫难道不是为了,一来给乔太医偷梁换柱更换解药提供方便,二来给这两个人秘密对付我提供方便?”
“当然不是!若微臣是这样的人,当日在东市刑场,就不会拥皇上登基为帝,今日也不……”
沈孟的话还未说完,只见一抹素色身影在眼前一晃,随着“嘶——”的一声轻响,脸上传来一阵火辣痛感。
下一瞬他便意识过来,脸色大变的同时,想要紧急对应,却是已然太迟。
裙裾飞扬,夜离身影翩然落下,她的手中已多了一张薄如蝉翼的面皮。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
真的太突然。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包括凤影墨,更包括沈孟自己。
谁都没有想到夜离会突然有此一举,提着轻功,动作快如闪电。
所有的一切只发生在一瞬之间。
完全骤不及防,完全措手不及。
每个人都惊呆了,全场没有一个不惊。
除了凤影墨石化一般,一脸的难以置信,还有太后、襄太妃、端王……
甚至包括沈孟自己。
只不过他们惊错的点不同。
沈孟万万没想到的是,夜离竟然就这样一声不吭、突然袭击地将他的人皮面具给揭了下来。
而令其他人错愕的,却是沈孟人皮面具下的那张脸。
不是沈孟,而是另一个人。
一个早已死了多年的人。
宁阳王陌篱殇。
沈孟是陌篱殇?
不,不是!
曾经沈孟是沈孟,陌篱殇是陌篱殇。
应该说,几时开始,陌篱殇占了沈孟的身份?
所有人都被这做梦也想不到的一幕给震撼住了。
沈孟,哦,不,现在应该说,陌篱殇,陌篱殇看着夜离,眸色冷得如同腊月飞霜,他咬牙,有些气急败坏,“你——”
凤影墨本能地伸手,将夜离拉至自己身边。
夜离将手中的人皮面具丢还给了陌篱殇。
“如果没有记错,我这是第二次撕下三爷的面具。”
陌篱殇浑身一震,愕然瞪大眼睛。
夜离唇角冷冷勾起,“当日在向日葵园,我等凤影墨,却等来了三爷,三爷逼我食下岁回,我不从,三爷便强行喂入,在反抗和挣扎中,我抓掉了三爷脸上的青铜面具,我当时看到的是沈孟的脸,想来那时三爷是为了变身方便,所以将沈孟的面皮一直戴着。我当时惊呆了,我不相信,我继续抓三爷的脸,三爷脸上的人皮面具也被我扯开了一角,不知三爷可否还记得?”
“你恢复记忆了?”
略显激动和惊喜的声音骤然响起。
不是陌篱殇。
而是边上的凤影墨。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夜离。
夜离笑着点了点头:“是,我记起了所有事。”
“不可能!”陌篱殇沉声低吼,苍白着脸摇头,“岁回没有解药,根本没有解药。”
“谁说没有解药?跨越生死的爱和痛便是最好的解药,当然,这些你永远不懂。”
夜离唇角轻勾,语带不屑。
“竟然是你给夜离下的岁回!”凤影墨转眸,看向陌篱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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