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灵心口一撞,夜离亦是。
所有人都朝陌篱殇看过去。
陌篱殇摇头,看着张硕摇头,“不是,不是我,我没有……”
想了想,怕张硕不信,又补充道:“你在钟家,钟家安全,你就安全,我为何要杀钟家?若钟家还在,钟家可以轻轻松松,也名正言顺地将你推上帝位,又何须我这般辛苦,这般费尽心力?龊”
张硕眼帘颤了颤,没有做声。
但是,只有他知道,他的心头是微微一松的。
至少,他没有对不起钟家将他养育成人。
至少,至少,他跟霓灵之间没有隔着血海深仇。
“钟家灭门的确跟他无关,这一点我也可以作证!”巧黛再次出了声。
张硕怔怔转眸,朝巧黛看过去。
看向这个曾经在他懵懂的年纪出现在他的生命里,让他为情所困的女人。
“当年,你救凤影墨是……”大概是不知道该怎样称呼,他顿了顿,伸手指向边上的陌篱殇,才面朝着巧黛继续道:“是他的安排,那么我呢?当年,你与我的遇上,又是为了什么?”
也怪他当年单纯,竟然连她是谁都不知道,只知她叫巧黛,是京中一官员之女,甚至哪个官员都不知道,他就一头栽了进来。
后来,她跟他说,皇上有旨,他们家要远调,她不得不离开。
于是,他和她之间那段刚刚开始的感情就不得不这样扼杀在摇篮里。
现在想来,定然也是他们的计划之一吧。
“你图的是什么?”见巧黛未答,他又继续问,声音转冷。
夜离转眸看了看霓灵,只见她盯着他们两个,微微抿着唇。
“我……”巧黛眸光微闪,瞥了一眼陌篱殇,顿了片刻,只得实事求是道:“为了先帝的那道密旨。”
见张硕听完并无多大反应,她怔了怔。
她还以为他会至少表现出一丝受伤,却没有,她弯了弯唇,又接着道:“当然,并不是要偷取那道密旨,三爷只是让我想办法搞清楚那道密旨上的内容,看是不是只是单纯的托付圣旨,还是言明了皇子身份,有没有写到关于以后的安排或者传位方面的内容。”
“那你搞清楚了吗?”
“没有。”
“那为何就骗我举家远调,急急全身而退呢?”
“因为……”眼角余光瞥了瞥凤影墨。
因为她发现,她不可自拔地爱上了一个人。
跟世间所有女子一样,她也憧憬简单美好的爱情,一旦爱上,别的人就再也无法入眼,哪怕做戏,都变得不想敷衍。
最初救下凤影墨,完全是应陌篱殇的安排,可随着她的一直追随,她发现,自己深深地爱上了这个她亲眼见证他成长、见证他不断变得强大的男人。
为了他,她甚至不想跟任何别的男人纠缠。
所以,她跟陌篱殇说,钟彦夫妇口风严实,而张硕完全就不知道这件事情,她根本无法得知密旨内容。
陌篱殇便让她撤了。
当时,太后大概是见先帝秘密招了一批细作,也暗自效仿,秘密招听命于她的人。
陌篱殇让她去了。
“因为什么?”见她停在那里没有说下去,张硕又问。
“因为从你身上根本不可能得知密旨的内容。”
巧黛避重就轻,当初如何跟陌篱殇说的,如今便如何回与张硕。
张硕也没再执着这个问题,而是再次问了一直困扰他的另一个问题,“钟家灭门那日,你为何在现场?而且,你的镯子为何在那个人的手上?”
“还是为了去找那道密旨,我到的时候,钟家已遭血洗。至于镯子,那是因为我以为那人是你,所以蹲下去看他,谁知他竟还有一口气在,一把抓了我的腕,然后,我听到有脚步声来,不想引起误会,就连忙起身离开,情急之中,镯子被他拽下,我也顾不上再拿回来。”
张硕没有做声,也不知道信,还是不信。
好久
没有出声的沈夫人却是骤然开了口:“闺女,我的身子骨弱,有些站不住了,想先回去。”
是对着搀扶在身侧的夜离说的。
但是,因为场中静谧,所以大家也都听得分明。
夜离一惊,连忙双手扶住她,“是我大意了,怎能让娘站这么久,我这就让人送娘回去。”
“嗯,好!”妇人点头。
夜离看向韩啸,正欲让他安排人,妇人突然又想起什么:“对了,有件很重要的事差点忘了。我这身子也不知道哪一日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今日正好大家都在,我就索性也公布了吧。”
一听说“公布”二字,众人全都凝神竖耳起来。
“当年,先帝让沈大人跟钟丞相二人合力保护皇子,所以,密旨也是下了两道,只不过,内容是不同,一道下给了钟丞相,另一道自是给了我的夫君沈大人。”
场下又响起一片唏嘘声和低低的议论声。
竟然还有一道圣旨。
关键是,竟然内容是不同的。
这一句彻底勾起了大家的好奇心。
如果是不同的,那会不会是可以牵制钟彦的那道?
陌篱殇更是瞳孔微敛。
妇人停了少顷,声音再度响起,场下众人又都齐刷刷噤了声。
“既然如今凤大人天命所归,我今日就将那道密旨亲手交于凤大人。凤大人何在?”
妇人睁着空洞的眸子茫然地看着前方,伸手探进自己的衣袖,摸索捣腾了好一会儿,缓缓掏出一方丝绢。
凤影墨默了一瞬,举步朝夜离和妇人这边走过来。
谁知道,有人比他更快。
身影一晃,风驰电掣,快速来到妇人跟前,将丝绢夺过。
事发突然,等大家反应过来,陌篱殇已经退至安全的位置,迫不及待地抖开了手中夺过来的丝绢。
蓝色的丝绢,上面绣着一朵白莲。
再无其他。
陌篱殇皱眉,两面看了看。
依旧没有发现什么。
大家也都看得真切,同样疑惑不小。
难道也是跟钟彦的那副一样,需要火烤才能显字,然后,需要皇子的血才能显玉玺?
就在众人纷纷猜测之际,妇人骤然大笑了起来。
所有人都怔住。
夜离亦是。
“娘……”
夜离皱眉,从未见这个女人这样仰天开怀大笑过,隐隐觉得不对。
陌篱殇眸色一寒:“你什么意思?”
妇人这才慢慢止了笑声,却依旧唇角轻勾:“我没有意思,只是觉得有的人甚是有意思,你说,我一个黄土都掩到脖子上来的老太婆的丝绢,你抢过去作甚呢?”
众人一愣,陌篱殇脸色一白。
“你骗我!”陌篱殇咬牙,气急败坏。
妇人笑意越发浓烈,“是啊,我不仅骗你,我还要害你呢。”
话落,骤然抬手拔下头上的发簪,猛地刺向自己的心窝。
边上的夜离脸色大变,可对方的动作又快又突然,她在意识到的下一瞬,紧急伸手去阻止都未赶上。
啊!
所有人都惊呆了。
“娘!”夜离更是吓得不轻。
妇人手握发簪,狠狠地刺在自己的心口上,只见一小截发簪的簪尾露在外面,由此可见,刺得不是一般的深。
殷红的鲜血顺着妇人的五指指缝间流了出来,妇人痛苦地佝偻了身子。
凤影墨见夜离扶不住,连忙快步上前,帮夜离一起将妇人扶住。
夜离大叫:“太医,太医……”
张硕就在近前,连忙过去。
可妇人却不让他看,紧紧握着发簪不放,虽然疼痛已经
让她原本就没有血色的脸色更加苍白,额头上大汗冒出,但是,她依旧开心地笑。
原本她的头发就稀少,发簪一拔,薄薄乱乱的几缕花白发丝披散下来,又如此咧着嘴笑,那样子……
夜离眸色一痛,刚想说服她松手,却见她骤然笑容一敛,仰天大声道:“夫君,妍雪,我亲手给你们报仇了,我终于亲手给你们报仇了,我来了,我来找你们了,你们等等我……”
众人一震。
夜离猛地意识过来什么,惊错转眸,看向陌篱殇。
果然,就看到陌篱殇也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胸口,脸色煞白、大汗淋漓,直不起腰身。
见夜离反应不对,张硕跟凤影墨亦是同时看向陌篱殇。
陌篱殇的表现入眼,两个男人同时瞳孔一敛。
大家也都被这一幕震住了。
难怪那妇人说,不仅骗他,还要害他。
原来指的是这个。
只是,这是什么功?
是法术吗?
两人接触都没有接触,更别说打斗了,怎么就能伤人于无形?
且两人症状都一样。
明明陌篱殇心口上什么都没有啊,如何会痛成这样,就好像也跟妇人一样被刺到了一般。
终于陌篱殇坚持不住了,也倒在了地上,佝偻了身子。
五官痛苦地扭在一起。
一手捂住自己胸口的同时,另一手却是忽然艰难地伸向张硕,哑声唤着:“硕儿,硕儿……”
张硕眸色沉痛地看着他。
看着他的又何止张硕一人?
还有凤影墨。
同样痛苦的神色沉于眸底。
只不过陌篱殇的眼里,只有张硕一人。
他一直喊着:“硕儿,硕儿……”
夜离低低一叹,“他中了同生蛊。所谓同生蛊,就是中蛊的两人一人生,另一人才能生,一人死,另一人也必死,同生同死。”
众人闻言,一片哗然。
难怪。
难怪如此神奇。
原来是同生蛊。
原来是妇人对陌篱殇用了蛊,然后通过自杀的方式,来达到两人同归于尽。
也就是这时,众人才意识到,她说的什么先帝当年下了两道圣旨,原来只是骗陌篱殇的。
目的就是想要让陌篱殇去抢夺她的丝绢,她的蛊就下在丝绢上的吧?
好厉害的蛊。
好决绝的毁灭方式。
大家记得楚凝是灵蛊门的人,妇人是楚凝的贴身婢女,妇人说过,在宫里的日子,她教楚凝女红,楚凝教她用蛊。
想必,这蛊便是跟楚凝学的。
妇人开始吐血,殷红的鲜血顺着嘴角溢出。
夜离是医者,也是懂蛊之人,她很清楚,别说妇人不让人医治,就算让人医,也已是回天无力。
而且,她也深知,妇人坚持不了多久了。
一旦妇人死去,陌篱殇就算因为个人体质问题能挺一段时间,却也绝对不会太久。
“娘……”
她大叫。
话音落下的同时,她看到边上的张硕终于缓缓起身,举步走向陌篱殇。
她垂眸,微感欣慰地弯了弯唇。
她就是故意叫给张硕听的。
她就是提醒他妇人已经快不行了。
他同样是医者,虽可能不懂蛊,但是她已经将同生蛊的特性讲得很清楚了,他自然懂得妇人不行了,就表示陌篱殇也没有多少时间了。
虽然,虽然陌篱殇这样罪大恶极的男人,真的是罪有应得。
但是,他跟张硕终究是父子。
无论张硕承认不承认,接
受不接受,这都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硕儿……”
见张硕终于上前,陌篱殇显得有些激动,拼命朝他伸出手。
行至近前,张硕慢慢蹲下.身子,陌篱殇一把将他的手握住。
“硕儿,不要怪为父……为父都是为了硕儿……”
张硕摇头,轻轻摇头,满目痛苦,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
“为父的确杀了很多人……做了很多坏事,但是……但是为父为硕儿做得这一切……为父从未后悔,为父不后悔做这一切……”
陌篱殇断断续续地说着,不停地张嘴喘息,已经明显出气多进气少。
而这厢,妇人已经在夜离的怀里落了气。
夜离紧紧抱着妇人,心痛大作。
虽然与这个女人其实交集并不多,但是,她却是打心底佩服。
佩服她的坚强,佩服她的隐忍,也佩服她的机智,还佩服她的无畏。
她是一个好妻子,也是一个好母亲。
虽然当年犯了大错,却终是没有泯灭良知。
知悔过、懂弥补。
也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妇人死了,那么陌篱殇……
夜离看向面前的凤影墨。
她知道,在这个场上,其实,最伤最痛的人是他。
比张硕更甚。
就算陌篱殇伤他至此,却终究养了他那么多年,也被他敬仰、崇拜、信任、依赖了那么多年。
就连患病分裂都分裂成陌篱殇的人格,可想而知,这个男人在他心里的地位有多重。
张硕虽然是陌篱殇的亲生儿子,却终究今日才知。
说白,也就是一层父子关系将他们两个强行捆绑在了一起。
在这之前,陌篱殇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陌生人。
一些需要岁月沉淀的情感又怎么跟凤影墨比。
然,最让人悲怆的还不是这些。
而是,就算到了这样的时候,陌篱殇的眼里心里都没有凤影墨一分。
凤影墨并没有看陌篱殇跟张硕那边,而是低垂着眉目,面色平静,不知在想什么。
夜离知道,他不是不想看,而是刻意不让自己看。
她也知道,他面上的波澜不惊,不过是掩饰心中的流血腐烂。
她也终于明白,那夜陌篱殇来找过他之后,他深夜出去再回来,为何用冷水沐浴,为何在窗前独站,为何一.夜未眠?
因为他做了亲子鉴定,因为他知道了真相。
残酷的真相。
可以彻底将一个人击垮的真相。
他却一个人背。
夜离想哭,却终是忍住,她伸手按在凤影墨的手背上,“凤影墨……”
“嗯?”以为她喊他有事,他抬起眼看她。
夜离看到他微红了眼眶,却又在下一瞬被逼匿掩了下去。
夜离不知道该说什么,任何语言都苍白,任何安慰都只会让他更难受。
所以,她没有吭声,只是紧紧跟他两手握。
那厢,陌篱殇忽然喊他:“凤儿……”
夜离清晰感觉他微微一震。
其实她也有些震惊。
是终于想起了这个儿子吗?
是终于还念及一点父子之情了吗?
陌篱殇朝凤影墨痛苦地伸出手,就如同刚刚跟张硕伸出手时一样。
凤影墨没有动。
夜离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他似乎才回过神,缓缓起身,走了过去。
“凤儿……”
同张硕一样,行至跟前,凤影墨蹲了下去,陌篱殇握了他的手,艰难地扬起身子,想要
凑到他的耳边。
凤影墨面沉如水,没有做声。
意识到他的举措,便伸臂将他的身子托住。
他便借力来到了凤影墨的耳畔。
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就连边上的张硕都听不到的声音轻轻说着什么。
凤影墨一直淡然的脸色巨变。
而陌篱殇却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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