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军退了。
战无不胜的宋军,在摆出了御驾亲征的架势之后,终于退了。
北汉的臣民欣喜若狂,这场仗宋军打的虽然辛苦,他们守的却更加辛苦,尤其是刘继元,威望一下子就涨了一大截,已经惦记怎么弄死郭无为了。
虽然傻子都知道,大宋之所以退是怕了契丹,跟他们北宋没什么关系,可这并不妨碍他们自欺欺人的嗨一把。
他们互相拥抱,亲吻,醉酒,他们又唱又跳,这是属于胜利者的欢愉,北汉这些年来跟中原王朝的仇结的太深了。
可惜,这样的快乐,对他们来说注定只是短暂而虚幻的。
他们英明而伟大的新皇帝,下达了一个令他们瞠目结舌的命令:每家每户,不管战争中损失了多少,还剩下多少,除了留下必要的口粮之外,必须交出全部的家产,谁敢私藏一个铜板,死全家。
他要用这些钱来伺候远道而来的契丹爸爸。
为了落实这样的命令,他让每一个晋阳城的居民,必须全部走到借道上来,把大门开开让契丹爸爸们搜查,包括那些长相俊美的大姑娘和小媳妇,如果你很幸运的被契丹爸爸看上了,那么恭喜你,你得到了一次为伟大皇帝刘继元分忧,为国尽忠的机会。
北汉人民傻了,我们不是胜利者么?
这特么的,孙悦破成-都破广-州,好像也没做到这个地步吧,这跟屠城还有什么区别?他们不懂啊,我们拼死拼活的保家卫国,终于打退了大宋强敌,到底还有什么意义呢?
没有人知道,此时的刘继元站在高高的城墙上,一边品味着胜利的美酒,一边看着城里的乱象,会是个什么感觉,而刚刚胜利的数万精兵,规规整整的,眼睁睁的看着城内他们熟悉的家眷受辱,又是怎样的感觉。
更不寒而栗的是,这些来‘救援’的契丹兵并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逐渐减少,相反,他们只会越来越多,大辽调兵一次不容易啊,又没有军饷,打仗所得全靠抢,大宋是肯定不敢轻易招惹的,不在北汉的百姓身上玩痛快了,难道你能让契丹爸爸白跑一趟么?
这,就是他们的皇帝。
这,就是他们拼死所保卫的社稷。
前门驱虎,后门进狼。
当然了,北汉人也不是完全没有血性的,第一大将杨业,悄悄的找到了刘继元,建议道:“陛下,契丹人贪婪五度,靠着他们,早晚会把咱们北汉彻底榨干,咱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现在这些契丹军阵型松散没有防备,不如您让我今晚夜袭了他们,我保证可以大获全胜,光战马就能得几十万匹,然后咱们拿着这些战马投靠大宋,您看怎么样。”
刘继元冷冷的看着他,好像不认识这个人一样,好半天,才一声冷哼,拂袖而去。
一个臣子,居然敢说出这样的话,这特么杨业要不是北汉第一大将手握重兵,刘继元或许立刻就会砍了他。
的确,杨业的这个计划对北汉的百姓是有利的,对民族对国家都是有利的,可唯独对刘继元本人,是不利的。
损一己而利天下这种事,那是大儒们的任务,可不是皇帝的。就算契丹爸爸真的很贪婪,真的很残忍,就算这真的不是长久之计,可是那又怎么样呢?至少现在,我还是皇帝啊。
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么?北汉子民?民族大义?那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看着刘继元远去的背影,杨业的心,也冷了。
胳膊上,他被党进一箭射穿的旧伤又在隐隐作痛,伤口止不住的崩裂开来,鲜血顺着胳膊染红了整个袖子。
他恨啊!
却见郭无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杨业身边,小声道:“君之所欲,便是孙小相公相托之事,我等已安排半年有余,今夜子时便会动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何去何从,还请将军斟酌。”
杨业闻言霍然转身,一脸懵逼。
“孙小相公,早料到今日之事?”
“孙小相公要的,从来都不是北汉,其实,这晋阳城下,早已被我偷偷埋下了无数炸药,若这南北两院大王不来,破城,不过反手而已,人家要的,是大辽,是燕云,你真以为,以孙小相公之智,打不过你一个北汉第一大将么?杨将军,当断则断,想想忠孝仁义四字,再怎么愚忠,也请你有个分寸。”
杨业沉默了,好半天才低头看了看胳膊上血流如注的箭伤,低声道:“我杨业,不做二臣贼子,但今日我旧伤复发,军务会暂时交托给昭儿打理。”
郭无为笑了。
当夜子时,‘疲惫’了一天的契丹兵团沉沉的睡去,似还在回味今天的收获,明天他们这些城里的就要跟城外的换防了,这叫雨露均沾,可惜,他们只能玩我们剩下的了。
想到此,一个个的心里还都挺美。
夜色仿佛华美的绸缎,月明,蝉鸣,万籁俱静中,城中隐隐传来的哭泣声,似是摇篮曲一般让人愉悦,这让他们睡的格外香甜。
突然间,轰隆隆几声巨响将他们从美梦中吵醒,地动山摇,天翻地覆,契丹兵们连忙穿好了衣服出营查看,却见到了他们毕生难忘的一幕。
晋阳城,塌了。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此时此刻,上到他们的北院大王耶律胡轸,下到瑟瑟发抖的北汉子民,全是懵的。
人在叫,马在惊,整个晋阳城乱成了一片。
这吃惊持续了不到片刻,轰隆隆的声音变由远及近的传来,每一个契丹人都傻了一样,双眼失去焦距,目瞪口呆的站着,齐齐地望向远方。
他们看到的是……一条河!?
黄河的第二大支流,原本静静流过晋阳城的汾河,就在这样一个如此美好的夜色里,决口了。要知道,在这之前,老天爷可是一连下了十八天的暴雨。
老天爷也在帮着宋军。
契丹人这下真的疯了,哪怕他们都是整个大辽的精锐,哪怕他们都是残忍弑杀的饿狼,面对波涛汹涌的水龙,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没有了城墙的阻挡,洪水仿佛是一条被惹怒的狂龙,肆虐的卷着砂石,以势不可挡之势,冲向了他们。
一个刚刚失去一切的北汉中年男人,背对着汹涌的水龙,面对着傻眼的契丹大军,兴奋的将嘴都咧到耳朵根去了,他高高的伸出双手,长着大嘴,歇斯底里的狂叫:“天罚啊!”
一个大浪拍来,将他整个人连着水卷向了十余万的契丹大军,而他的嘴角,依然是笑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