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安邦四下扫了一眼,低声道:“走吧!先寻个客栈住下来。”
穿过主街道,洪安邦在一处“平安客栈”前停下了脚步,客栈的铺门敞开着,时至深秋,秋风萧瑟,似生意不大好,掌柜坐在柜台前打瞌睡。大厅桌案前,两个小二脖子上搭着一条帕子,也捧着头打瞌睡。
小二一抬头,猛地看到三个人,目光却直直地落在洪飞雪身上:这姑娘长得太好看了,好看得他活了二十几岁从未见过如此水灵,那一双眼睛明如星辰,静如幽潭,似要把人深深吸进去,漂亮的柳叶眉,不浓不淡,就连眉毛也是一根不多,连一根杂眉都没有。还有那鼻子,小巧、挺拔……
“三位是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
洪安邦扫了一眼,“要一间,不,要两间客房,要两间邻近的。霰”
小二大喝一声:“三位仙师入住,两间上等客房。”
那掌柜睁眼一望,因小二的吵闹颇有些不满,“一间上等客房五天收一块灵石,三位住几日?”
“五日。”
洪安邦想着:五天时间,足够他联系到洪安民了。
他们父子五年前来到这儿,想来五年的时间已经足够父子俩在洪家立足。
掌柜的眼睛一扫过三人,不由得扁了扁嘴,一家三口,父亲才筑基八层修为,女儿炼气十二层,那母亲更差,竟然是炼气四层的修为,一大把年纪才筑基八层还不如买块豆腐撞死。
但也有的散修因为修炼资料欠缺,没有最好的丹药供其修炼,再差了灵石进展缓慢也是有的。
掌柜的取了两把钥匙出来:“小二,带仙师上楼。”
小二应声“是”,一双眼睛直直地望着洪飞雪,心里暗道:这回可以得赏了,嘻嘻,这么漂亮的姑娘入住,他得把这消息告诉给洪家公子。跟了洪家公子做侍妾,也算是这姑娘走了好运。
一家人早早用罢了饭,各自坐在床上修炼,洪母自有了灵根后,也颇是用心,生怕落下丈夫太多。
次日一早,洪飞雪母女还在修炼,洪父就先出门了,他得赶到洪家去打听消息,临近中午时方才回来。
回来后,对洪飞雪母女说的第一句话:“媚云,怕是我们得在洪城住上几月。”
洪母神色微凝,“二弟父子不在洪家?”
“我们晚了十天,十天前,随洪家大长老去了试炼地。”
这次的试炼地不是魔族,而是属于人类修士的试炼地。
人类修士试炼地的开启要比魔族试炼地晚上三个月,在他们一家生死拼搏、辛苦赶路之时,而洪安民父子正参加洪氏族人的大比,洪安民这次名次不错,在结丹修为的族人中排名第三;洪惊雷则在筑基同级修为里排名第五。父子俩人都得到了前去试炼地的机会,这次整个洪城洪家统共有十五人前去试炼地:元婴期一人,结丹期修为的有五人,筑基修为七人,又有炼气期的顶级弟子二人。
洪母沉吟一阵,道:“既是如此,我们在洪城租一个修炼洞府。”
洪安邦道:“我亦有此意,我下午就去租修炼洞府。”
他们一家的修为还是太低,他不愿依仗女儿回到洪家,且先租个洞府,提高了修为,等到洪安民父子回来,他再找洪安民谈谈再定情况。洪家是一定要回的,但他得为妻女争取到更多的利益,现在他是五品炼丹师,对于洪家来说,他就是一个能人,若是自己的修为更高些,一定能得到族长的器重。
妻子的修为现在才炼气四层,需要一个地方静心修炼。
洪安邦到了楼下大厅,对掌柜的道:“你可知道城中哪里还有租修炼洞府之处?”
掌柜的眯了眯眼,小二与洪家公子那些事儿,他可是一早就知道的,“城里没有了,城外北郊还有修炼洞府出租,听说那边倒也便宜,一个洞府一年收三块灵石,也有好的洞府收五块灵石、十块灵石的。”
“多谢!”
掌柜的好心地提醒道:“那里就是太偏僻一些。”
“不碍事,只要安静就行。”
洪安邦出了北城门,走了三里还真发现了好几处洞府,洞府全都凿建在山上,从半山腰到山顶皆有,错落有致,一条弯曲的小路将所有洞府都连接了起来。
每排洞府外头都打凿有水井,洞府里面有大有小,有内外两间的,亦有里面是三间的,还有的是五间、六间。
洪安邦询问一番,租了个里面三间的,半年三块灵石。
他签了契约,拿到洞府钥匙,又回了府。
小二笑盈盈地迎上来,“安仙师租着洞府了?”
照礼,只有进入结丹期的修士才能敬称为“仙师”,结丹期以下皆为“道友”,但客栈掌柜、小二客气,便亦称洪安邦一声“仙师”,这也是对所有修真之人的敬称。
“是,就在北城郊外的桃花山。”
掌柜的接过话道:“桃花山
山清水秀,可是好地方,待来年一开春,满山遍野的桃花可是美极了。安仙师,你们住了一天,我且算你一小块灵石。”
洪安邦取了一块灵石出来,掌柜的拿了铁锤一敲,一分为二,拣了小的那块,将大的递还给洪安邦,“安仙师保重。”
洪安邦从客房接了妻女,领着她们出了城门。
小二歪头看了一眼,“掌柜的,我请一会儿假。”
掌柜低声道:“你担心那美貌姑娘跑掉了?”
“小的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等漂亮的姑娘,我得替七公子盯紧了,待他从修炼地回来,许会重重打赏小的,到时候我请掌柜喝酒。”
掌柜道:“快去快回。”
小二应答一声,飞快地跟出了城门。
行了大约一里路,洪飞雪就感觉到了:“爹、娘,那小二跟着我们。”
洪安邦道:“我们小心些就是,到了修炼洞府,备好足够多的水,我们一家三口闭关修炼。”
洪母喃喃道:“我想学制符!”洪飞雪将关于如何制符的知识全输给了她,她觉得自己要是不好好学、不认真练,实在辜负洪安邦父女。
“灵石就剩半块了。”
她立时哑然。
洪飞雪道:“爹,我这儿还有十块,要不你回头进城备干粮时,帮娘买些符纸,让她练练手也好,难得娘有心要学。”
洪母道:“他爹,你给我买块练习画符的木板,等我练好了,我再在符纸上画。”意思是:我不浪费符纸,家里没多少灵石,她也会节约着用的。
洪安邦低应了一声,领着妻女爬上了桃花山的山腰,这里的洞府越高价格也越高,山顶上的洞府是山腰租金的两倍。洪安邦囊中羞涩着实拿不出这么多,只能租半腰洞府。
一家三口收拾了一番,洪安邦则提了一桶又一桶的水进入洞府,直将洞府的水缸装满这才歇下,之后又去了城里采购干粮、妻子媚云要的符纸、木板,洪飞雪道:“爹进城办货,先买上三斤盐巴、再几样调料即可,不用太多,各买二两。”
洪安邦不敢动用储物袋,怕被人觊觎上,只得用手扛着包袱回了半山腰的洞府。
他跑了一个来回,那小二还远远地跟着,待小二确认他们一家确实住在桃花山的洞府这才放心地离去。
一家人准备闭关修炼,洪飞雪便取了钟雄送的符箓,符宝太过显眼,现在用五品符箓布下一个固若金汤阵即可。
布好阵法,一家三口各占一间房,皆盘腿修炼。
*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
有看到他们一家过来的,还想着打个招呼,很快就看到门上张帖着“闭关修炼,谢绝来访,有事请贴留言条。”
众人勾唇一笑,像这样一家三口皆在修炼的人皆不多,可这一家子的修为都不高,有人笑着离去。
过了一月,小二跑到桃花山看了一眼,知道他们一家确实都在闭关修炼,这才放心地回了客栈。
这日,洪飞雪修炼之中,突地感到身子一飘,升至了上空,她吓了一跳,垂头细瞧时,发现自己还坐在炕榻上纹丝未动,这洞府的炕并没有火,只是用来修炼用。她猛一俯冲回到身体里,灵魂出窍的奇妙让她修为暴涨。血脉在瞬间如同破堤而出的江河奔腾,血流顺畅,浑身轻松如云,连之前的那点负重感也一扫而空。
她曾看到钟雄进入识海,替她打理识海里的东西,是不是现在也能进入识海?此念一闪,她魂化一道芒光进入识海,识海里飘浮着一个与自己一般模样的小人虚影,这小人很是奇怪,一半属阴,一半属阳,但阴占去了三分之二,而阳只得三分之一。
只有结丹后,识海才会出现内丹,每个人因其灵根不同,修炼功法不同,结出的内丹也各不相同。她的小人虚影周围环绕着如丝如雾的灵气,这灵气正在调养着阴阳,虽然阳的比例正在增大,可她还是发现了其间的变化,这灵气竟能改变阴阳失调的内丹,好生厉害。
只是哪儿来的灵气?
她逆向追随灵气,从识海穿过身体的血脉,一路到了一个地方,那是一片笼罩着冬雾与冰雪的天地,空中弥漫着浓浓的雾气,地上是厚厚的冰雪,恍然之间,她似又回到了冰雪界,雾气仿佛不真的雾气,而是极其浓烈的灵气,吸入口中令人神清气爽。
这里,是什么地方?
她的身体里居然有这样一片冰雪之地。
她张望四野,然触目之处皆被浓雾般的灵气所遮挡,丈许开外便什么也看不到,她没有目的,就这样行走其间,一步又一步,一丈又一丈,似走到了尽头,她看到了一棵老梅树,抬头时却吃惊不已。
这是……
是的,这是她在冰雪界里看到的那棵老梅树,确实是它,就连梅上的梅阁都是一模一样,她爬上了树,推开梅阁的门,一楼的摆设:正中一间桌案,两侧又有一排贵妃椅,中间又摆放几张茶案,
茶盏倒放在案上,每张案上都是两个茶盏。再上了二楼,暖榻、书案、书架,一边被冰冻结的盆栽松树、翠竹。
它们应该在冰雪界,竟出现在了这里。
蓦然间,洪飞雪将她与钟雄相识、相处的点滴都细细地回味了一遍。
他曾拿着一枚心形挂坠,笑盈盈地道:“丫头,这是大叔送给你的。”为此,他还特地戴在了她的脖子上,叮嘱她“贴身戴着”。
她是冰灵根,在她体内生成的界便是冰雪天地,但这老梅树与梅阁又是怎么回事?
不想了,既然来了此处,她就得把这空中的灵气引到地上,就在此凿一条河,将浓郁的灵气化成灵液。此念一认,她再一路回到识海,自识海而出,灵魂回体,她怔了片刻,在储物袋里搜索一翻,寻出了药锄等工具。往脖颈个一抹,扯出一根乳白色细绳,她记得这上面有一个心形吊坠,去哪儿了?把整个绳子取出来也未见到那吊坠。
不见了,怎会不见了!
她压下衣襟,却看到胸口有一个心形的粉红印记,看着像是胎记,难道被身体吸收了。而这印记的位置正是气海穴,是修真者的三大穴之一。
气海、丹田皆是可以存储空间、灵宝之地。
钟雄很厉害,是冬仙境的仙人,他给她的东西定都是极好的宝贝。她有脑海里试了一下如何进入体内空间,手握着手,喊了一声“进”,没成。
她又用意念无声喊一声“进”,这次成功了,她又站在了老梅树下,手里还握着一把药锄,她用手抛下细绳,立时发现这细绳能吸收空中灵气,她一把拾起,难不成这细绳可以化成灵液之泉?
试试看!
她纵身飞起,以老梅树为中央,用力一抛,“化灵泉!”
那白色细绳顿时化成一条冰河,空中的灵液被细绳所吸,无限地放大,再放大,最后化成了约有半丈宽的灵泉,围着了一个不算太圆的圈,却在下端一交叉,形成了一个“8”字形状,下头的圆圈小,上头的圆圈,不是很圆。中间交叉形成一个宽约丈许的泉池。
半个时辰后,之前的灵雾不见了,眼前视物可见,却是一方圆形的空间天地,头顶飘浮着一片白云,脚下是冰雪,老梅树孤零零地伫立在地上,灵泉之河缓缓地流淌着。
这里总被冰雪覆盖也不是好,是不是可以试着把冰雪堆积到一边,只是一亩里大小,她拿定主意,先从老梅树开始,拿出自己空置储物袋,将老梅树下面的积雪装了进来,直装了二亩地大小的雪她方才罢手,将所有的雪都移了北边,然后倒在了边沿地带,如此往复,她不知道自己忙了多久,总于都清扫出来了,北边的冰雪占去了四成的空间,清空了冰雪的地方露出了黑色而肥沃的泥土。
露出泥土的地方亦有半亩大小,她可以在这里种些灵药,花草树木,甚至还可以建一些房屋。
建在这太占地方了,这里就这么大,她可舍不得浪费,还是在北边冰雪上建房屋的好,就在那边平整一块冰雪地出来。
洪飞雪再次到了冰雪中,抬头就望见了梅阁,整了半天,结果这梅阁还是在冰雪地上,也好,梅树最不惧严寒,而那“8”的北边一角与冰雪交融,有这么多雪供着,就不怕少了灵液。
为防冰雪融化太多,她应该在南边再弄一个土垄,免得水太多淹到了她要种的草药花木。
如此一想,她拿了花锄,开始用力地趴土,不多会就形成了一个半人多高的垄,在垄的两边平整一番。
完成之后,她站在不远处细细地观赏,垄围绕着灵河而凿,看起来很是自然,一点也不突兀。
她觉得应该在“8”字的下方凿一个比泉池更大的地方,万一水太多就可以引流到下方,也免造成水涝,淹坏她即将要种的草药。
于时,她又用心地凿了一个大泉池,看起来是交叉处五六倍大小,一切都满意了,她方才心满意足,准备在储物袋里好好寻寻,看有没有合适种子,用意念说了一个“离”字,她离开了体内空间。
正忙着整理储物袋,却听到外头传来父亲急促的脚步声。
洪飞雪走出房间:“爹,怎么了?”
“雪儿,你娘病了。”
洪飞雪不待细想,一转身进了洪母修炼的房间,洪母正躺在炕上,身上滚烫,浑身微微颤栗,她立时忆起自己的情况,难不成自己随了母亲才会褪皮结茧。
“爹,你知道娘的身份吧?”
洪安邦点了一下头,似在沉思,“你娘什么病?”
“这不是病。爹,娘会褪皮。我第一次褪皮是炼气三层时。”
洪母现在是炼气五层的修为,晋阶速度比洪飞雪还要快许多。但洪飞雪记得钟雄与她说过,褪皮、吐丝越早越好,血液越是纯净说明她的修为将来越高。
洪安邦顿时忆起五年前,洪飞雪也病了一场,浑身炽热,后来还是洪安民将她搬到了双庙镇后山洞府才康复的,“你是说你……”<
/p>
洪飞雪觉得没必要瞒着父亲,“我随娘,也会褪皮,在大叔前辈那儿是我第二次褪皮,我醒来的时候看到自己褪下的皮吓得半死。是大叔前辈告诉我,他说我不是妖怪,拥有六界内最尊贵的血统。还说我褪下的皮是炼制法宝、仙宝的最好材料。”
她又细细地讲了自己第二次褪皮后的惊慌失措,还有自己的痛苦流涕,也是因为这事,她与钟雄之间越发相处得像家人。
可是,她到底是什么,直到现在洪飞雪都不知道。
“爹还记得,我们离开双庙镇,二叔给我炼制的储物袋么?那袋子的一面看起来像是丝绸,其实那是用我的褪皮炼制的。”
洪安邦立有所悟:“我明白了!”
他与洪母成亲之后,曾听洪母讲过一些事,给洪母记忆的深刻的便是洪母的亲娘,也就是洪飞雪的亲姥姥的事。洪母那年大概五六岁,接连几日没瞧见母亲,有一天被几个小孩子在山洞里发现了正在褪皮的姥姥,小孩们唤了大人来,姥姥便被当成了妖怪活活烧死。
洪飞雪凝声道:“我当时吓坏了,后来听大叔前辈一解释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也是因为我的血脉,大叔前辈越发待我好了。爹,娘只是在褪皮,几日就会过去的,我们能做的就是替她准备一桶香汤,再给她备一身干净的衣衫。褪皮的温度太高,身上的衣服会被身体烤坏,我瞧娘的样子,许还需要一些灵气。”
洪安邦转身回了房间,待他再过来时,洪飞雪正捧着一只绘有红梅的瓶子给洪母吸灵气,灵气源源不断地从瓶子倾注下来,笼在洪母的身上,她早前的颤抖很快就消失了,化成了平静。
洪母身上的衣裳早已经化成了灰烬,她衣袖一拂,就吹到了房间外不过只得一捧的灰烬,洪母的皮肤转为玄色,再是红色、肉红,再到透明的白色,只是那轻薄的一层褪皮却依旧笼罩身上,不像洪飞雪那般厚,显得薄了许多,稍不注意就会破掉。
又过了一个时辰,洪母终于完成了褪皮。
她睁开眼时,就见丈夫、女儿都在她的房间里:“他爹、雪儿……”
身上一凉,她一垂眸,双颊立时通红,正要摸索着寻觅一旁的被子,才发现自己的手臂有一层皮子,立时吓了一跳。
洪安邦走近:“媚云莫动,我帮你把褪皮取下来。”
“褪皮?啊,我是妖怪……”
洪安邦紧紧地搂住她,与洪飞雪打了手式,洪飞雪退出母亲的房间,屋子里传来父亲的解释与安慰,惊慌失措的母亲终于安静下来。
洪安邦用钟雄的话安慰着洪母。
洪飞雪备好了香汤,进了自己的体内空间,用瓶子装了一瓶灵液注入香汤,“爹,我把香汤备好了,让娘泡个澡。”
洪安邦给妻子备好换洗衣衫,又将浴桶挪了进去,这才温柔地道:“媚云,你泡个澡,女儿说褪皮是最好是炼制法宝的最好材料,你别弄坏了,我们交给女儿处理。”
“我省得。”洪母泡在痛里,香汤让她很舒畅,浑身是从未有过的轻松,她觉得自己突然间又年轻了几岁,枕在浴桶上,脑海里掠过年幼时,看着县城的人将母亲架在火架上焚烧的画面。
“这女人是妖怪!”
“她居然会褪皮,她一定是蛇妖!”
“烧死这蛇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