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姐回来了，可有被夫子说？”，见我回府李伯上前问道，手上还拿着剪子，看起来刚才是在院子打理。
我想了想装作有些委屈的模样说道，“有啊，被夫子狠狠的斥责了一番，夫子都气坏了”。
李伯一脸护短的模样，还扬了扬手中的剪子，“小小姐莫气，反正以后也见不着这老头了，咱们不和他计较”。
我扑哧笑出声，但心中有些苦涩，其实吧，我还是挺想见他的，毕竟除了江府，李曜算是我在姜国的第一个朋友吧。
“苏姐姐今日如何了？”
“还是老样子，但是饭还是有在吃的，所以不用太担心，今日苏姑娘有让老奴帮她找几卷书和一些药材，但说完这些之后，也没有再说其他话了”，李伯说道。
“好啦，总归苏姐姐潜意识还是知道，应当寻求我们帮忙的，慢慢来吧，这打击对她来说太大了，等时间久一点，应该会一点点好起来的”。
之后的日子，我每日卯时就起身，先好好锻炼身体打好基础，又会把江怀教的功夫都练一遍，甚至那把他给我设计被我压在箱底的剑，我也一并翻了出来。像江怀所说一般，以后行走江湖，有一把剑在身上唬唬人也是好的，我凭着记忆中江怀教过的内容，自己琢磨着去练，有时候招式不对，便会觉得有个人在身边，拿着剑柄敲了敲我的胳膊，同我说哪里哪里不对，万幸，他说过的话，我都没有忘记。我也会每天会拉着初雪在院子里跑几圈，江府如今没有那么多的下人，反而无需太顾忌，我只需练马前提前和李伯说一声，让他不要到院子里，便可以放开胆去跑的，我曾经从马背上摔下来几次，也被初雪踹过两三次，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想放弃，也没有之前的恐惧，或许是因为初雪吧，又或者是因为初雪是他送给我的。
苏颜年一直就这样，白天便把自己锁在江怀的房间里，偶尔煎药才会去厨房，晚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到自己房间睡，偶尔大半夜惊醒，也会跌跌撞撞的跑到江怀房间，握着他的手说很久很久的话，好像只有看到他，苏颜年才安心，然后第二天又恢复正常的模样。苏颜年的情况并没有如我所料的好转，而是每况愈下，有时候我会觉得，苏颜年已经认不出我和李伯了。江怀的房门一直紧闭着，我和李伯若是进去被苏颜年发现，她就会突然变得很暴躁，我和李伯试过两次之后，便没有再去过江怀房间了。
我们就这样苟延残喘的过了两个月，我遇到了一些瓶颈，而江怀的书籍在他房中，苏颜年又不太喜欢我们去江怀的房间，万般无奈之下我只能自己出去买些书籍，“小小姐若出去买书，可否替姑娘留意一本书，前些日子姑娘托我买，但是我没有找到，若是小小姐看到有，替姑娘带一本回来吧”，我应下李伯便外出去了书肆。
我在书肆挑书挑的认真，倚靠在架子上翻阅着，突然眼前像是有些阴影，我看得入迷，以为是挡住了谁的路，便靠边地挪了一下，可等了一会那团影子压根未动，而且实属挡住了我光线，我不得不抬头，“阁下不妨……”，可我看到面前的人，什么话都说不出了。李曜站在我前面，和那日在摊子前不欢而散没有什么区别，但我竟然衍生出一种，我好像好久好久没有见过他的感觉。
我打量了一下我这里到门口的距离，琢磨着现在转身就跑他会不会抓到我，又突然后悔今日没带初雪来，不然一溜出去我就可以骑着初雪逃之夭夭了，可想了想，我为什么要怕李曜，还为什么要躲他，我又没做错事啊。我云淡风轻的将书合了起来放回到架子上，然后恭恭敬敬的冲他行了一礼客气地说道，“李曜公子，许久未见了，近日过得可好？”
他听到我这陌生的称呼不悦的皱了皱眉头，我看他脸色不佳，以为他又准备要训斥我一顿，可最后他只是叹了口气，然后将我放回到书架子的书取下，我伸手去抢却被他轻易躲过，他简单翻阅了两页然后才开口说道，“江姑娘这会倒是有礼了，不过我也有个问题，江姑娘究竟想做什么？”
“我……我想做什么关你什么事啊”。
“我记得数月前江姑娘同我说，不去学堂，是因为想安安静静的当一位符合身份的千金大小姐不是吗？可这位千金大小姐说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今却不在闺房里好好弹琴作画反而躲在书肆角落，在这里看《水经注》？”，李曜说完便将书合上，然后在我面前扬了扬，我伸手去夺，这次他倒是没躲了，任由我把书抢回去。
“怎么，本小姐爱读什么就读什么，还要你来管啊，我绣花绣累了，还不准我看看书打发时间吗？”，我反驳道。
“是吗？”，李曜只淡淡的说了一句，突然一把伸手拉过了我的胳膊，然后掀开了我的袖子，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连给我思考的时间都没有。“李曜，你做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我觉得今日可真的是冤家路窄啊，我压根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拿李曜经常说的话来回他。
可李曜又极其君子一般的握着我的胳膊，没有更冒犯的行为，就像是他平时拿笔的样子，让我只能急的跺脚骂他，“好你个李曜，不过一段时间不见你怎么就变得这么……”。
“江姑娘说是绣花，就算江姑娘绣工再怎么不精，想来也最多也只会被绣花针割破手指罢了，不知道这胳膊上这些个青紫瘀血的痕迹，是怎么弄成这样的呢，莫不是江姑娘，以棍棒绣花？”，李曜说完，便松开了手，我将衣袖捋了下来，将手背在身后。“这是习武的时候受的伤吧，江姑娘，我可没有听说过，哪家的大小姐还需得是个武功高手啊”。
“怎……怎么，我闲来无事和江怀切磋几招不行啊，书我就随便挑了一本看哪里知道是什么书，不行吗？”，我紧张地舌头都快打结了。
“哦，那么，《六韬》《三略》《山海经》《千金方》《内经》还有武学的书和游记，你方才看过的书，也是闲来无事翻阅的吗，这些书放的位置都不太同，江姑娘，若不是听了你之前的一番豪言壮志，我都要怀疑你，究竟是想当文状元，武状元，还是当个大夫了”，李曜的话让我听着有种想动手揍他的冲动，这厮，我之前怎么还会说想见他呢？我巴不得现在能离他多远就有多远。
“如何，我在找书，随手翻了翻别的还不行吗？”。
可刚说完掌柜便从远处走了过来对我说道，“姑娘，你刚刚要的书我都帮你整理好了，诶，这位公子是你朋友吧，太好了，我还担心你一个姑娘家怎么提得动这么多的书”。掌柜说完便离开了，李曜靠在一旁架子上，一脸等着我继续编想看戏的表情。
“我随手翻得觉得还不错随手买还不行吗？”，我咬定即便是我胡言乱语，李曜也总不能说什么吧，我不能说是别人让买的，毕竟我刚才要的书里面有医书，若是让李曜知道这书是苏颜年买的，他这脑袋说不定还真能结合江怀久久不出现的现象，来猜出江怀的消息，虽说我信他不是随便乱说出去的人，但这种事少一人知道，便多一份安全，无论是姜国，还是他自身的，毕竟知道消息的人一多，我也不清楚，皇上会做什么。
“诚然，江姑娘看什么书，都是江姑娘的自由，江姑娘若说是帮谁买的，那也是江姑娘自己的事”，好家伙，李曜居然连我可能要用的借口都猜到了，我心虚的咽了咽口水。
“那你还不赶紧走开，别挡了我的路”，见说不过，我只能准备开溜了，可李曜再一次拉住了我，我感到有些头疼，觉得这两个月来李曜究竟受了什么刺激，平时凑近他一些连耳朵都红的不行的人，我好歹也是一个姑娘家，怎么今日拉我，居然拉的这么顺手了”。
“我说完，自然会让开，我诚然是有话，要同江姑娘讲的”，我不知道他又要说些什么推测，索性人也走不了，便找了个小板凳坐下来，一脸洗耳恭听的模样，他规规矩矩的放开了我，然后竟然冲我鞠了一鞠，我吓得差点没从板凳上掉下来，嘴巴都合不拢，“江姑娘，抱歉，之前的话，是我言重了”。
之前？我想了想，他应该是说上次我们不欢而散的那些话吧，但其实我们的吵架和他根本没有多大关系，而主要都是因为我的话。试想一下，本来以为自己的朋友是不拘小节之人，像竹子一般高洁之人，结果转眼间就变成了趋炎附势的世俗小人，若是我应当就会觉得恶心的像是喝了两大碗姜茶还不带间歇的那种吧。可李曜偏偏君子，只是说了句看错我就安静地离开了，离开前还很有风度地结了账，这已经做的很好了，我都很感激他没有掀了桌子亦或者是拿茶杯来砸我什么的。“不碍事，我也没有放在心上，你说的也没错，我这样的人，让你失望也是正常的，浪费了你这么多时间给我开小灶，我还甩手说不去学堂就不去学堂，难怪你……”。
“你不是”，李曜看着我目光沉沉的说道，这厮真的变化挺大的，以前一个温文尔雅的公子哥，今天都已经不知道第几次打断我说话还这么咄咄逼人了，我开始有点自责，不会是我带坏他了，才让他变成这样。
“江姑娘，你并非是你口中所说之人”。
“呵，李曜，怎么听起来你比我还了解我啊”，我被李曜的这句话给逗笑了。
“江姑娘若不愿意说，我也自然不勉强，但我确实要道歉，不应该因为江姑娘那日的话而被气昏了头，就把这些年和江姑娘相处的事，对江姑娘的为人性情一下子抛诸脑后，江姑娘是什么样的人，我知道的，江姑娘这般说自己，我相信是有什么难处，但江姑娘不说，我便不问了。我对江姑娘仍然是之前同江姑娘说的那句话，若遇到有何难处，可来同我一说”，李曜说的很认真，没由来的我的心狠狠的触动了一下，李曜说的不是什么特别的话，可我却觉得眼眶有些热。
这么一板一眼的人，毫无保留的相信我，哪怕我说话很伤人，也相信我？
“你……相信我，你觉得，我不是那种人？”
“我相信你”，李曜没说什么话，只有这四个字，但却让我一时间很是心安。
我的眼泪直直的落了下来，李曜刚刚一向镇定自持的模样也终于有了松动，突然间变得手足无措，李曜一下子就变回以前我所认识的那个样子，我心里觉得很是痛快，总算能治的了他了，但眼泪也确实无法控制的滑落，只觉得这些日子压着我的那些重担，因为他无条件的相信，突然间变得轻松了不少，思来想去索性在他面前丢脸也丢惯了，我干脆懒得假装了，放声大哭起来，这些日子我反反复复告诉自己，不能哭，只是每每深夜做噩梦惊醒我会掉两滴眼泪，但我会很快擦干净逼着自己重新入睡，明日要早起练武，要充满精力假装很开心。在江府不能哭，可不知道为什么在李曜面前，我就真的能哭出来了。
李曜更是惊慌，忙在衣袖中取出帕子给我，我也不伸手接，只觉得哭的痛快想再哭会，李曜被我哭的没办法，只能抬手给我擦眼泪，然后又像是安慰一般的拍了拍我的肩膀低声说道，“别哭了”，可越听他讲，我越想哭。
“哎呦公子，有什么事情好好说，不要为难人家小姑娘啊”，掌柜听见我的哭声，赶忙跑过来说道。
“对啊，还不快哄哄人家，哭得好可怜啊”，书肆里还有几位客人，也纷纷的出声，我听着那完全不熟识的人安慰我替我责怪李曜，又看着李曜有苦不能言百般无奈的表情，心中又是温暖又是痛快，觉得终于能把这小古板彻彻底底逼回原样扳回一城了，然后哭的更是大声。
我也不记得哭了多久，只知道哭到最后连掌柜都看不过去给我塞了几块糕点的才勉强止住眼泪，李曜像是觉得有些惭愧，自己主动帮我提了一大摞书，掌柜还说着，“对嘛，就该这样，才是一个男子所为，别再欺负人家姑娘了”，说完把我和李曜好好送出门。
我看着李曜左手提着我的一摞书，右手又提着自己的，心中有些过意不去，想接回来自己提，可李曜立马往后躲了一步，带着些怨念的看了我一眼说道，“别了，还是我提吧，不然待会不知道又要沦落个什么丧尽天良的骂名了”。
我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这也不能全怪我啊，谁让他这么会说话。我赶忙转移话题想忘记这件事，“你也买了好多书啊，是夫子布置了什么新的课业吗？”
可李曜只是没好气的看了我一眼说道，“不是，是觉得短时间之内我应该不能再来这个地方了，所以才买多了一点”。
得，兜兜转转又说回去了。
李曜帮我把书送回到江府门前，想着江怀的事，我便没有让他进门，他将书放在地上，然后看着我的眼睛认真的说道，“江姑娘，以后无需再这样妄自菲薄，还有，记住我的话”。
见他要走我想了想还是喊住了他，“李曜，你还记得从前问过我，问我以后想做什么吗？”
李曜嗯了一声，“我想好了，我想等再大一点，就离开京城，我想到处走走看看，看下各地不同的东西，去见见不同的人”。
李曜看着我，我也大大方方的，这些话是真的，只是我省略了原因罢了，“那你，还回来吗？”，他问道。
“我当然回来啊，这里是我家”。
“我记住了”，他这句话让我有些百思不得其解。回头恰巧看到正在院子里扫地的李伯，便招呼着李伯过来帮我搬书，结果李伯刚走近几步，便看到我眼圈红红的，一看就是哭过的样子，又看到李曜在我身边，立马开口说道，“小小姐，你怎么哭了，李公子你怎么……”。
我看着李伯手上拿着的扫帚，想起上次提及夫子他拿着剪子的样子，生怕李伯走过来直接把扫帚打在李曜身上，那我可就愧疚死了。我赶忙推着李曜让他快些离开，他也像是感受到了和书肆同样的氛围，往后退了几步，和我说了句改日见，便匆忙离开了。
“小小姐，是不是那李公子欺负你了”，李伯问道。
“不是，不关他的事”，我想了想又改口说道，“是我今日遇见夫子了”。
“这么久没见，那夫子又训你了”，李伯有些惊讶。
“恩……也不是，只是觉得，其实夫子人还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