骏河国,骏府,暖室。
今川义元坐在案几后面,一边茗茶,一边翻看着两份密件,神情凝重,眉头紧锁,心事重重。案几上的两份密件一前一后送到他的手中,信中内容让他陷入深深地怒意。
三河国宝饭郡上之乡城主鹈殿长照来书,鸣海城主山口教继日前与织田信长奶兄弟池田恒兴秘密会面。山口教继原为信秀的重臣,守卫边境要城鸣海城,在信长、信行反目期间,和许多人一样支持信行,信行失败之后山口教继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投向了今川义元。可以说山口教继是今川义元打入尾张国织田氏和地方豪强之间的一枚楔子,自然受到今川义元的重用。
如果是旁人控告山口教继,怕是立即就会认定是诬陷,可是鹈殿长照乃是今川义元西进政策的主要支持者,今川家内部一直都有保守派和激进派两派斗争,保守派和激进派的主要区别就是对待西进政策,保守派认为唯有积蓄实力,步步为营,激进派自然是急速攻破敌城。太原雪斋在世时保守派担当重任,太原雪斋死后,保守派迅速转向激进派。鹈殿长照正是其中的佼佼者,一直以来都在叫嚣着打上京都,拥立今川义元为新的征夷大将军的口号,甚至于明目张胆的假作旗号,时不时出来作秀一番。
今川义元自然知道鹈殿长照的智略不足,不过谁让鹈殿长照会做人,一美遮百丑,听得鹈殿长照来书,当然会重视的。这个山口教继今日能够背信弃义投靠他,明日难保不会倒戈一击。
如果没有第二份书信的话,今川义元还不会疑心大起,原来第二份密件来人正是刚刚暗示投靠今川义元的那古野城主林秀贞,这林秀贞匆匆来信是来求救的,原来织田信长有意让他的妹妹送给伊达政衡。原本这件事情不关林秀贞什么事情,可是织田信长竟然要派遣林秀贞陪同前去担任随从。林秀贞听到消息之后,全身不寒而栗。他刚刚想要投靠今川义元,现在就来了这样一件事情,使得他更感到害怕。假如他和今川义元通谋的事已经败露,远离了那古野城,只有死路一条。
林秀贞的属下给他提供了两个具体的腹案。第一个腹案是林秀贞主仆带着大约二十名的亲眷,分成数队,趁着黑夜悄悄地离开那古野城,逃到三河国去,再从哪儿逃到骏河,请求今川义元的庇护。第二个腹案则是拖延时日,设法请求那些对织田信长尚有敌意的诸将庇护。然而,织田信长南征北战,已经将尾张国内的反叛分子彻底打压下去。
林秀贞明白一旦他离开了那古野城,就没有了任何价值,就算是逃到了骏河,也只能够寄人篱下苟延残喘,唯有拖延时间。他一边拖延时间,一边派遣心腹前来向今川义元求救。
林秀贞知道唯有今川义元才能够救他的性命,他拍着自己的脖子叹息,他的白发在双鬓间抖动着,认为要逃过眼前这一劫,只有今川义元趁早攻打尾张国,取而代之。
林秀贞书信中的内容,彻底打乱了今川义元的通盘大计,而更严重的是,它严重危及到了今川家的安全。今川义元眉宇间的忧色有增无减,原本他已经在尾张国内打开了缺口,连织田信长都不得不捏着鼻子热情接待了他的使者。现在织田信长要送妹妹给伊达政衡当妾的消息传开,原本犹豫不决的人们就会比较伊达政衡和今川义元之间的实力,就算是再傻也看得出来,号称东海道第一强弓的今川义元在“三分殿”伊达政衡面前就是一个玩笑。
如果真让织田信长搭上了伊达政衡的线,就算伊达政衡不会派遣援军前来,只要伊达政衡稍稍关注尾张国的情况,织田信长就能够找到一个团结大部分的借口,如此一来再想要轻松夺取尾张国,将会变得十分困难。一旦攻略尾张国的战事旷日持久,对于今川义元的威信将是一个十分巨大的打击,时间拖得越长,变数出现的可能性就越大。
今川义元眼里的忧色浓厚,山口教继接见了织田信长的奶兄弟池田恒兴,这件事情本身就透露着古怪,要知道山口教继投靠今川义元已经是公开的事情,如果是正常的话,池田恒兴自投罗网,山口教继应该第一时间抓捕起来然后送到骏府来才是正常的事情。现在山口教继不仅堂而皇之的接见了池田恒兴,还礼送出境,再看林秀贞诉说的情况,就不难理解山口教继的脚踏两只船的想法了。山口教继并不是看好织田信长,而是忌惮站在织田信长身后的伊达政衡,生怕伊达政衡对山口教继进行清算。
切不可让织田信长和伊达政衡搭上线,今川义元还不知道织田信长在年前秘密进京的消息,如果他知道了织田信长曾经上京的话,恐怕不会草率的采取激进的西进战略。
伊达政衡就算没有介入尾张国的意思,可是伊达政衡的体量实在是太过于庞大了,不管是今川义元,都要好好思量,是否有必要和他彻底对上。今川义元自然知道总有一天要和伊达政衡对上,从他再立室町幕府起就决定了不可能和伊达政衡和睦相处,就算要对上,也不想现在就对上,仅仅凭借着骏河、远江、三河三国之力如何对付得了二十余国的伊达政衡。
今川义元思量了片刻,他写了两封书信,一封书信送入了冈崎城新任城主冈部元信得手中,另外一封书信送达鸣海城,要求山口教继、教吉父子到冈崎城商讨西进战略。
山口教继于天正元年新年刚过边收到今川义元的来信。书信的内容说是今川义元要召开西进战略的回忆,命他携子教吉一同前往冈崎城。山口教继接到了书信之后,原本还想着准备妥当之后就前往冈崎城。可是听得山口教吉的一席话之后,犹如一盆冰水浇在了没有疑心的山口教继头上,浇灭了他心中仅有的一点希望,彻底击碎了他始终不愿放弃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鸣海城位于尾张国和三河国之间的交界,是双方的最前线,以往不管是前往骏府城还是冈崎城,都会留下一人守备鸣海城,防备织田方的偷袭,现在倒好,没有听到任何消息,今川义元一纸书信就要他们父子两人统统前往冈崎城。这让山口教吉产生了疑惑,他将心中的疑惑告诉了父亲。山口教继能够左右逢源,也不是蠢笨之人,想透了之后出了一身冷汗。
可是就算是明白冈崎之行凶多吉少,山口教继也没有任何办法推脱。山口教吉见得父亲犹豫不决,他当然清楚父亲心中矛盾坎坷,一旦拒绝前往冈崎城就是明确告知今川义元,他们的动向,到时候今川义元大军临门,他们只有死路一条。可要是前去冈崎城,同样凶多吉少,这让他们父子两人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进也是死,退也是死。
目前尾张国局势很明显,织田信长想要借助伊达政衡的威势,狐假虎威,抵抗今川义元的西进战略,可以说是非黑即白的地步,想要左右逢源脚踏两条船就会受到两方面的共同打击。
山口教吉想了又想,最终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拖时间,是的,拖时间。山口教吉派遣了信使前去冈崎城,告诉冈部元信,山口教继受了风寒卧病不起。山口教吉一方面要掩藏山口教继病重的消息,一方面要守备鸣海城,生怕织田信长偷城,实在是走不开,还请冈部元信向今川义元请罪。
目前的局势微妙,山口教继和教吉父子用病遁的方式企图蒙混过关,冈部元信原本磨刀霍霍的等在冈崎城,一等山口氏父子到来就刀斧手伺候,哪曾想到竟然一个不来。
冈部元信出离愤怒,这是对他的挑衅,他被今川义元委任为冈崎城的新城主,可说是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在今川义元麾下比他资历深的家臣比比皆是,到头来竟然让他一个刚满三十岁的年轻家臣接任冈崎城,实在是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冈部元信入主冈崎城后便想着做出一番成绩出来,回报今川议员的伯乐之义,哪曾想到山口父子竟然不乖乖送上脖子。
冈部元信反倒平静下来,他能够从众家臣中脱颖而出成为冈崎城的新城主,自然不是无谋之辈,他思量良久,知道今川义元借他的手诱杀山口教继、教吉父子,就是不想要亲手沾染上鲜血,让那些投降过来的家臣兔死狐悲。冈部元信如果能够顺利完成任务,皆大欢喜,现在被山口父子识破,却不能够强行攻打鸣海城,要知道鸣海城现在还没有举起反旗。
山口父子的借口就算是漏洞百出,冈部元信就想要凭着这个借口攻打鸣海城也是不成立的,要知道今川义元原本就想要先诱杀了山口父子,不想要公开化,冈部元信谋划了良久,知道唯有借刀杀人才能够铲除山口父子。
借谁的刀呢?冈部元信想到了织田信长,织田信长愿不愿意被借刀呢?冈部元信知道织田信长既然想要送妹妹上京,这件事情就算是成行,想要获得伊达政衡的直接援助短时间内也是不可能的。那么如何才能够彻底震慑住尾张国内的异样声音,同时还能够让尾张国内的所有人认为他已经得到了伊达政衡的首肯,好狐假虎威一番呢?
如此想着,冈部元信想要借织田信长的刀,可是如何借摆在了冈部元信的面前,他如果直接上门告诉织田信长的话,那么他自个儿就会被今川义元猜忌,偷鸡不成蚀把米。
当冈部元信还在左右为难的时候,鸣海城的情况早已经落入了织田信长的眼中,看在眼里喜在心中,唯有等待开花结果的日子,冈部元信想着借刀杀人,织田信长同样想法,倒是山口教继父子两人坎坷不安愁白了头发。
年后,清洲城来了一位伊达家的使者,一下子稳住了织田信长的情况,这让织田信长下定了要将妹妹送往京都的决心,仅仅一个使者就有如此大的影响,更何况是枕边人。
使者的名讳是松井友闲,松井友闲原是京都郊外松井城出身,祖父松井宗富乃是室町幕府第八代将军足利义政的幕臣,其后代代出仕幕府。足利义辉故后,投奔伊达政衡。
伊达政衡自然不清楚松井友闲在历史上曾是织田信长麾下的能吏,他起用松井友闲不过是因为他是率先投效伊达氏的原室町幕府的幕臣,千金买白骨的效应,先是担任津田宗达的副手重建堺镇,后担任外交奉行馆奉行,奉命前来尾张国。
一个矮胖子,名叫池田恒兴的织田家臣此刻面无表情地对松井友闲说道:“丹波守大人,您觉得有没有可能促成伊达、织田两家的联姻?”
松井友闲的任务很简单,就是来安抚织田信长,让织田信长下定决心抵抗今川义元的西进战略,他没有想到一入尾张国就让他大吃一惊,织田信长竟然想要将妹妹送给伊达政衡。这件事情,松井友闲实在不好做主,他只能够回道:“池田大人,这个事情不好说,得主公自己拿主意,我这个当臣子的只能够将贵方的好意禀告主公。”
池田恒兴当然知道松井友闲做不得主,其实当他得知织田信长的用意之后也是伤心难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缓过来,就算是矮胖子,凭借着是织田信长的奶兄弟这层关系,他也是追求阿市的青年才俊中的领跑者。现在听到织田信长的决定,也只能够咬碎牙齿吞下肚,做起了说客。
松井友闲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转向织田信长,说道:“我家主公派遣外臣前来,如果尾张守同意,我家主公愿意做和事老,调和尾张美浓之间关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