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七日,傍晚,太阳西沉,高屋川峡谷的篝火点燃起来。宇喜多直家此时早已经无心算计人心,也没有因为新婚之喜而感到丝毫兴奋,尽管那桩婚事是由浦上宗景为了调和两家矛盾而特意做媒的。
他傍晚匆匆赶至天神山城,这座由他的主君浦上宗景从设计到修建一步步建造起来的山城内,早在十年前宇喜多直家便已经出仕浦上宗景,帮助浦上宗景渐渐掌握备前国实权,他也一步步成为浦上宗景的家老。
浦上宗景的心情同样糟糕,原本踌躇满志实现浦上、松田合流后一举成为备前国国主,挖空了兄长浦上政宗备前守护代的实权。哪里想到,就在数日前,来自播磨国的一封密信和美作国的情报,乱了天神山城之主浦上宗景的心,也让刚刚展开的战国大名之路风雨飘摇起来。
但当日踌躇满志的心情,如今已经不复存在。
浦上政宗不甘心失败联络出云国的尼子晴久前来备前国,从美作国传来的消息更是让他们惊出了一身冷汗,聚集了近二万八千兵力,现在浦上宗景麾下能够动员的兵力不过七千人,还大部分都是刚刚放下农具的农民。
这个消息现在还只是在上层武士之间传播,可不用等待多长时间,将人人自危,想到这里,浦上宗景和宇喜多直家俱都变了脸色。一旦浦上政宗得权,浦上宗景的选择不过一条,切腹自尽。就算是马上不死也要幽禁到死,谁会再让浦上宗景跑到外面给自个儿招惹麻烦。
这些年来,宇喜多直家为了爬上高位,少不得勾心斗角。得罪了不少人,一旦失去权位,怕是落得比起浦上宗景好不到哪里去,难保不会再发生一次砥石崩。
如此下去,一切都要打回原形。宇喜多直家不是没有想过反叛浦上宗景投向浦上政宗来保全地位,只不过那是最后的退路,也是不得已的退路,一旦选择了这条道路将永远束缚在一城一地之间不得寸进。
宇喜多直家绝不甘心!他六岁时亲眼见到了血腥的一幕,就明白要扬名立万必须靠赌。如果连下本钱的勇气都没有,那么成就也不会有多大。
无数后人指摘宇喜多直家擅于谋杀、离间的阴谋家著称于世,可谁也又能够知道他十四岁初次上阵时便斩得首级,之后不断在战场上立得战功创业时候的艰辛。
宇喜多直家的年纪不大,只不过二十四岁的模样,痛苦的经历已经将他磨砺成了一员智勇双全的人物,如果此时此刻能够与浦上宗景同生共死的话,侥幸取胜的话必然获得巨大的收获。
但局势危机如此,尼子晴久和浦上政宗已经磨刀霍霍,随时大兵压境。要想要抗衡他们,只有破釜沉舟一途!
两人面面相窥却无计可施的时候,宇喜多直家的小姓头目冈利胜行色匆匆的从乙子村赶来,竟然大呼小叫着要见他的主子宇喜多直家。这位冈利胜和那位为宇喜多直家取下穝所元常首级的家伙冈清三郎关系不明,乃是宇喜多直家麾下有名的猛将。
浦上宗景的家臣早已经看不惯宇喜多直家的快速提升,可是对面宇喜多直家的时候不敢当面责难,看到他的家臣如此不知道好歹,纷纷指摘道:“来人,把这个不开眼的家伙拖下去!”
宇喜多直家早已经听到了冈利胜的大嗓门。连忙出来道:“住手。九郎右卫门,出了何事。如此惊慌?”平内便是冈利胜的通称。
冈利胜甩开两人,忙上前答道:“殿下,一个半时辰前乙子村外抓获了两名逃散的毛利家士兵。据他们供出伊达家已经击败毛利家,正在乘胜追击。城主为防乱兵劫掠一面严防死守一面打探实情,小人立即前来禀报。”
刚刚出来的浦上宗景顿时大惊,沉声道:“什么?!毛利家败了?!”
冈利胜望了一眼宇喜多直家,重重地点了点头,说道:“正是,据那乱兵说,他们是沼田警固众的水手,跟随着小早川隆景打算骚扰腹地,哪里想到遇到了伊达家的伏兵,一战崩溃,具体详情他们也不清楚,不过想来很快就会打探清楚的。”
宇喜多直家的眼睛突然闪过一道精芒,回头对着浦上宗景说道:“殿下,若真是如此,那么我们应该马上联络伊达家,以期达成共同抗敌的同盟关系。”
浦上宗景尚且保持着怀疑的态度,问着宇喜多直家:“不知伊达政衡的为人如何?”
宇喜多直家思考了片刻,说道:“伊达政衡此人从微末崛起,已经不能够用突然一词,连暴起都无法形容其,从得到的情报来分析,此人倒是小事上犹豫不决,大事上果断敢为,而且是一个极度贪婪的野心家。”看得出来宇喜多直家对政衡做过很深的研究,但是最后一句却是最为致命的,这是对伊达政衡四周的邻居而言。
浦上宗景一直沉吟着,好一会方才说道:“现在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先度过了眼前的最大危机再说。”
宇喜多直家点头称道:“殿下英明,伊达政衡的能力不容置疑,虽然还不清楚此战的结果如何,不过胜负已分,足以说明他是一个人物。不过他创建的伊达家的底蕴毕竟不足,缺少谱代家臣是致命的弱点,他对新占的土地的消化时间必然大大延长,对于殿下而言大为有利。”
浦上宗景应道:“如此甚好,不过怕就怕伊达政衡消耗过大元气大损畏惧尼子家实力,那该如何是好?”
正当此刻,宇喜多直家弟忠家疾步赶来,自怀里取出文书奉上,同时禀道:“城主,今早伊达政衡与毛利元就决战荏原庄大胜,斩杀过千,降众不计其数,大军已然越过了芦田川,还有早岛城一战,伊达骑军击溃沼田、能岛等,降众过千。”
“什么?!”这个消息使得浦上宗景和宇喜多直家同时大吃一惊。
宇喜多直家沉吟片刻,突然低声说道:“唇亡齿寒的道理他应该会懂得,要不属下代城主拜访一下伊达家,祝贺伊达家大胜毛利家?”
浦上宗景寻思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应道:“快去快回,备前国离不得三郎右卫门尉。”此刻的浦上宗景和宇喜多直家这对君臣还是一对好基友啊。
宇喜多直家低下头叩首的时候脑中突然想到了他的祖父能家曾经也是浦上氏数代家老,最后还不是落得一个家破人亡的下场,嘴角微微撇了一下,很快恢复了他严肃刚正的一面,道:“属下明白。”
毛利元就大败的消息刚刚经过了三天时间便开始彻底发酵,而在备后国芦田湖畔的楢崎城中搜索毛利元就的伊达政衡并不清楚尼子晴久怒火中烧的要将浦上宗景和他一同送进地狱,也不清楚浦上宗景派遣了战国第一阴谋家宇喜多直家前来商谈浦上、伊达结盟的事情。政衡之所以会来到这座芦田湖畔的乡下土城,不过是得到了毛利元就曾经出现过的消息罢了,是曾经出现过,在几名软骨头的招供下得到了模糊不清的情报,楢崎城的城主和政衡还有点渊源,当年政衡击杀的楢崎丰景来源于此。
不足百人守备的楢崎城或许正是因为楢崎丰景的关系最后决定抵抗到底,成为了天文二十二年(1553)伊达家在备后国的最后一战,战斗的过程如同白开水一般没有什么可以说的,本以为破城后找到毛利元就,哪里想到早已经没有了他的身影,只留下一具死不瞑目的年轻头颅,要不是野山益朝看着眼熟,政衡怕是早已经忘记眼前这具头颅的主人会是当年那位楢崎丰景的嫡子楢崎春景,也解释了楢崎城在力量如此悬殊的情况下顽抗到底的缘由。
击败毛利元就没有损失多少士兵,完全是一场完胜,现在政衡带在身边的足有七千兵力,如果再加上奴可、神石郡的偏师的话可以达到万数。
当然,这上万军队几乎包含了政衡控制下的大部分能战士兵了,虽然真的要总动员的话,也不是不可能同历史上三村元亲那般召集起三四万的士兵,这也是为何小早川隆景、村上武吉会如此大费周章的绕城而过的缘由,其实在备中国内还有一些余力可以动员。就算如此,但是考虑到生产的需求,并非是能够长期维持的力量,维持一支三四千人的常备军已经对财政压力巨大了。但是眼下,在天文二十二年的十月,这便是备后国最强大的一支军队。
这支刚刚战胜了毛利元就的军队已非备后国内的地方势力所能够直接抗衡的了!
许多部下们都因为击败毛利元就而欣喜,但是政衡非常清楚,到达楢崎城已经是伊达家扩张的极限了。现在所能够确定的是,伊达家已经控制了备后国中的奴可郡、神石郡、芦田郡、品治郡、安那郡、沼隈郡和御调郡的陆地部分、深津郡以及宫泽平八占据的安艺国丰田郡沼田庄。
已经超过了所能够控制的极限,他清楚的明白接下来他已经没有多少清闲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