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备高原吹来的寒流冰凉彻骨,尼子晴久的一份礼物让两宫山城的会议室内冰冷而寂静,政衡望着木盒内的年轻的头颅,脸色剧变,向来镇定的他变得暴躁无比,身子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人世间的悲哀,或则是某种更加苍凉的感情忽然涌上心头,让他有一些恍惚。
身为穿越者的政衡其实对于伊达家的人们没有多少亲情,小时候也并非在父母身旁长大,很早便已经流落到了野寺中当了沙弥,一年到头难有一次见到父亲,唯有母亲和姐姐奈奈偷偷送来冬衣夏装。母亲逝去,政衡也是在大半年后方才得知的,期间姐姐来看望过他一次,并没有告诉他母亲去世的消息,后来听闻姐姐那一次回去后嫁到了新见家。
当时的政衡还只是一个野寺中的沙弥,每日做着投奔织田信长成就丰臣秀吉的伟业的白日梦,哪里能够想到未来他会成为吉备地区首屈一指的战国大名,左右阴阳两道的局势,听闻母亲去世落泪了一次,姐姐出嫁在佛前祈祷祝福。
穿越者的身份看似风光,政衡的心中难免不会产生孤独的情绪,从小到大他都生长在野寺当中,除了早逝的师傅,还有几名租地的农夫外,就是母亲和姐姐的感情深厚一些。
政衡发迹后,曾经不惜余力的寻找过姐姐的行踪,他总以为姐姐跟随着新见贞经等人去了安艺国,哪里想到会到了出云,化作了一缕幽魂。母亲去世的时候,政衡不在身边,没有想到姐姐会因为他而去世,如何不让他愤恨。
望着木盒中安详的头颅,肚子里的怒火蹭蹭的往上窜,政衡眼露凶光得望向槙秀幸,看得后者额头冒汗。显然槙秀幸也明白了木盒中的女子的头颅对于伊达政衡的重要性,他更加没有想到的是带来的随从会如此胆大包天的越主代庖。行使他主使的职责,暗暗有了一些怀疑,可是就算是有了怀疑,也要过了眼前的这一关方才能够有性命回去调查清楚。
政衡深深吸了一口凉气,数次握紧拳头,数次放开,如此多次后方才使得他稍稍冷静了下来,看了一眼木盒,吐了一口浊气,方才吩咐道:“孝信。吩咐侍从带着我姐姐的尸首返回唐松。安葬在父亲和兄长的身旁。修建一座寺庙来供养她。”
荻原孝信原本还担心伊达政衡因怒而发动总攻,现在看来这是他多虑了,不愧二十岁不到就已经成为五十万石战国大名的男子啊,应道:“臣明白!”说着吩咐人等迎送木盒子离开了会议室。
政衡看着木盒子离去。眼神中残留着愤恨和伤感,回过头来看向了槙秀幸身后的一人,就是刚才发言递送礼物的男子,冰冷的说道:“你想必是尼子老贼派来的死士吧,不错,此一石二鸟之计已经彻底激怒我了。”
槙秀幸脸色微动,他听得政衡言语扭头望向那男子,果然是没有从来也没有见过,是一个陌生人。并不是尼子晴久麾下来往的人物,应该就是伊达政衡口中的死士一说。
片山四郎兵卫等人上前一脚踹倒三人,将三名想要挣扎反抗的副使打倒在地,那三人听得伊达政衡的话,心里安安发苦。他们实在是想不明白。如此精妙的计谋,前头进行得也异常顺利。可是为什么,就在他的计谋眼瞅着就要成功的时候,就发生了这样的变故,不但没有引得伊达政衡恼羞成怒当场斩杀槙秀幸引起伯耆众同仇敌忾的情绪,也没有引得伊达政衡急怒攻心提前发动决战。
说起来,自打伊达政衡崛起于备中国,接连击败了诸多豪杰夺取了备中国战国大名之位。
钵屋众身为尼子晴久的耳目,自从帮助妮子经久夺取月山富田城以来转型为一个制度严密的组织,最善于打探各方情报,进而根据这些情报有针对性的调查某些需要关注的人物,让主家随时随地都能够清楚的了解对手的信息。
口头上屡次蔑视伊达政衡的尼子晴久心里面多少还是颇为忌惮年纪轻轻的伊达政衡的,身为尼子晴久耳目的钵屋众在他的命令下早早的对伊达政衡开始调查和研究,寻找伊达政衡的弱点加以利用,闻听伊达政衡还有一个姐姐在世,便利用当地的据点暗中劫持了其返回出云,等待机会换取更大的利益。
原本钵屋众是不会让伊达政衡的姐姐白白牺牲掉的,只不过随着伊达政衡崛起的速度加快,他的姐姐的作用也越来越小,故而才有了槙秀幸前来两宫山城的一幕。原本,在尼子晴久的计划里,他派遣槙秀幸前往两宫山城,让钵屋众选送的三名死士递上奈奈的头颅,进而引得伊达政衡的愤怒与怨恨,当场斩杀槙秀幸等人。
伯耆众一旦听闻槙秀幸死在了两宫山城,必然引起他们的不安,再在尼子晴久的刻意引导下定然会同仇敌忾起来,倒时候犹豫不决的伯耆众将不得不落入他的陷阱当中。
最好让伊达政衡恼羞成怒下提前引发决战,到时候伯耆众和伊达军发生激战,两败俱伤下,尼子晴久率领出云众扭转乾坤取得最终的胜利,赢取巨大的声望和最后的实利。
至此,整个计划获得了圆满成功,不管伊达政衡会否提前发动决战,尼子晴久相信任何一个人看到亲人被杀都会怨怒送来的使者,那槙秀幸都死定了,一旦槙秀幸死了他有无数办法让伯耆众乖乖就范。
只不过,如此完美的计划,却在最后关头出了岔子。伊达政衡不仅没有恼羞成怒当场斩杀槙秀幸,同样也没有斩杀那三名死士,只是痛殴了一顿罢了,在愤怒之下还能够如此理智的处理事务,实在是让旁人感到一阵背脊冒冷汗。
政衡望着槙秀幸说道:“槙秀幸,想来你是得罪了尼子老贼,竟然被推了出来当了这替罪羔羊,今日我不会如老贼的愿望杀了你,也不会幽禁你,当然我也不会打杀了他们三个废物,回去带我向尼子老贼问一声好。四郎兵卫,送一送槙秀幸,不要在路上碰到什么山贼浪人打杀了他,到时候嫁祸到我的头上对我的声望可是很大的打击啊。”他的话清楚无比,就是告诉槙秀幸,就算是没有被伊达政衡恼羞成怒当场斩杀,路上也会有人冒充山贼浪人袭杀了他,一样能够将罪责推到伊达政衡的头上。
现在伊达尼子两军激战在即,哪里还会有山贼浪人夹在两军之间活动,找死不成。
槙秀幸脸色急变。愕然抬头望向脸色冰冷目露凶光的伊达政衡。心情很是复杂。听了伊达政衡若有所指的话,再联想到那陌生的副使说的话,以及一开始的疑窦,他哪里还有不明白的?想到竟然被利用。还要骗取他的感情前来送死,更是要在返回的途中暗害了他的性命,槙秀幸的脸上,仿佛被泼了一片墨汁,漆黑漆黑的。
槙秀幸行礼道:“多谢!”说完咬牙切齿的应道:“外臣会将大人原话带给尼子大人的。”显然心中已经恨上了尼子晴久,只是他显然没有多说的意思,也没有暗中将尼子军势的情报出卖的样子,行礼后便在片山四郎兵卫的带领下离开了两宫山城。
槙秀幸没有离开两宫山城不久就正如政衡所预料的那般遇上了贼人,片山四郎兵卫率领了一队二十余人的护卫显然没有吓阻贼人的脚步。不知道谁人在前面叫了一声:“有贼人!”下一刻,前方道路一旁的树林中便突然杀出了一群手持弓箭长刀的贼人来。这些贼人行动极快,动作之间完全没有普通贼人那般松散,纪律相当严明,几步就冲出了林子。跳上了道路,直接杀奔过来。
槙秀幸万万没有想到尼子晴久真的会如此肆无忌惮要将他斩杀当场,脸色变得郑重无比,口中喃喃道:“怕是有四五十人。”四五十人听起来不多,但这个数量的贼人出现在两军交战中间,怕不是出自伊达军就是尼子军都说不过去,要真的是贼人的话怕是会惊动到伊达政衡和尼子晴久两人疑窦丛生,立即停止交战查探四周是否有其他的势力加入进来。
槙秀幸此刻已经完全笃定眼前的这些贼人必然出自尼子晴久的授意,要是伊达政衡的话早就在两宫山城内一举击杀了,何来如此费事,心中恼恨,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够寄希望于附近的伊达军前来援救了。
槙秀幸没有想到尼子晴久会如此心狠手辣,那群杀出的贼人也没有想到护卫的二十余人会如此悍勇,甚至于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听得数声轰鸣声响起,冲在最前面的三名贼人打穿了胸膛突突的冒着鲜血,原来还装备了铁炮。
贼人们脸色大变,他们第一次见到戒备如此森严的护送队伍,不由得感到惶恐和紧张。
石念此时正藏身于上仁保城东一里半、靠近西漥田的旭川边上的天满天神宫附近的小茅屋内,静待袭击组的消息。石念听得监视两宫山城的探子回报槙秀幸侥幸得脱,便命令袭击组发动袭击,务必要将槙秀幸留在伊达军控制区域,他望着远方,低声呢喃道:“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他麾下的一名番头颇为轻松地笑道:“去埋伏的是下山家的文吾,都是以一当十的精锐,又有三名死士做内应,就算是伊达家派遣了护卫,也无济于事。”钵屋众并非独门独户,中间还有许多分支,下山家就是钵屋众中重要的一支,文吾就是下山家的长子,拥有中忍的实力。
听得一声铁炮的声响,石念的脸色剧变,他没有想到伊达家竟然动用了铁炮,恨声道:“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