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贺郡靠近公方御所相近的一处宅邸,窗外白雪皑皑,室内融融如春,香炉中青烟袅袅,与茶香相合。屋子的主人细川藤孝与他新结交的朋友明智光秀坐在一起品茶论道。
明智光秀见识广博,言行举止中有种古久的色彩,与当世之人多有相异。他自称曾经侍奉过斋藤道三人道,自从道三被其子义龙所杀,便开始周游列国,希望能够投得明主。
游历越前之后,没有出仕越前的主人朝仓义景,反倒是成为了落魄的前公方足利义辉的客卿兼茶道师范,品茶论道。细川藤孝却能够从他的眼神中看出明智十兵卫的不凡。
畿内的混乱,越前的恬静,让细川藤孝有一种不适感,明智光秀倒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细川藤孝突然问道:“现如今畿内动荡,混乱不堪,十兵卫,你说说问鼎中原者到底是谁?”
明智光秀郑重地点头,道:“在下认为,如今的畿内犹如一盘大棋,掌控这盘大棋的人便是那个问鼎中原的人。”明智光秀的观点少有人认同,多数人看不清楚,谁有才能掌控畿内的动乱。
当然,其中并不包括细川藤孝。自从三年前,细川藤孝从备中国回来之后,对那位跟他提了要扰乱畿内动荡的人感到深深地忌惮,一切犹如他的算计好的步骤一般,让他有一种无力感。
细川藤孝抿抿嘴。不知可否地微微笑了笑,道:“从几次与伊达大宰的会面,我大致能推测到他的风采。但是没有想到他比我想象的还要器量非凡,只是我实在弄不明白他已不是三好等人可以对抗的,为何还要弄出这等乱事?”
明智光秀轻轻摇摇头,他看了一眼细川藤孝,摇头说道:“细川君,其实你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只不过想要借我的口说出来罢了。他如果想要建立赖朝公的旧制的政权的话。早在三年前就可以上洛了。”
直白的话,细川藤孝叹了一声。道:“尽人事听天命吧,来,品茶。”这时,一名老家人匆匆冒雪赶来。站在了门廊边上,禀报道:“主上,有故人求见,这是他递来的帖子。”
愣了一下,细川藤孝接过书帖,眉宇间浓浓的怒色一闪而逝,他将书帖扔在了桌上,抬头看了一眼明智光秀,苦笑道:“看。那位又下了一步,看来还是不让我们清闲啊。”
明智光秀倒是没有接话,他也说不出鼓励的话语来安慰眼前这位新结交的知己好友。
细川藤孝却是突然振奋起来。道:“凡事必有波折,潮起潮落也是自然之道。眼下虽有颓势,并不代表日后不能卷土重来。他想要摆布我们,就让他瞧一瞧会否养虎为患?”
明智光秀知道来人定有要事相商便想要起身告辞,细川藤孝却是一步按住了明智光秀,情绪颇为激动的说道:“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听听无妨,也好让那帮跳梁小丑知道我问心无愧。”
人安逸起来便会想东想西。细川藤孝年纪轻轻得到了足利义辉的重用,引起了那班靠着血统和家系维系在幕府身边的老家伙们的不满,老家伙们能力平庸,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处处挑细川藤孝的错,如果让人知道有人夜敲他的门,秘密相商的话,怕是又要传出难听的话了。如今,敦贺内流传有细川藤孝内通伊达家的事情尘嚣甚起。
明智光秀指着细川藤孝,苦笑道:“细川君害我。”
细川藤孝看了明智光秀一眼,既没笑,也没怒,道:“十兵卫,你不适合留在幕府,若有一天,你若遇到明主,还是离开为妙,这是我作为你的知己好友所说的忠告。”
明智光秀不置可否。
老家人将来人领了进来,细川藤孝望着来人,他以一种犀利的眼神看着服部保长,仿佛要识穿对方,然后用飘忽的声音问道:“我是该称你千贺地正种,还是服部保长。”
服部保长脸色微微一僵,他回道:“名称不过是一个称号罢了,今日前来是来告知你两件事情,第一件事情是三好长庆扣押了安宅冬康,畿内人掌控了芥川山城,三好实休和十河一存率领万余阿波众攻破了堺港,夺船退出畿内了。”
没等服部保长说完,细川藤孝突得站了起来,喝道:“什么?”
然后和明智光秀对视一眼,俱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一丝惊悸,三好家畿内众和阿波众反目成仇,阿波众退出畿内的消息实在是太过于惊悚了,将会对接下来的局势发展产生巨大的影响。
明智光秀突然问道:“堺公方的生死,你确定了没有?”堺公方自然指的是足利义荣,他暂时居住在堺港,虽然他与足利义辉是出于对立的,但好歹也是足利家的人。
服部保长稍显疑惑的看了一眼明智光秀,既然细川藤孝没有顾忌,他也就将所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道:“堺港都已烧毁,死伤惨重,堺公方暂居的妙国寺同样未能幸免,到底是生是死还不得而知。石山本愿寺方面没有堺公方的消息,多数已经殉难。堺港内死尸堆积如山,惨不忍睹。目前,石山本愿寺已经全面封锁堺港的道路,城内城外全是石山本愿寺的人。”
细川藤孝叹了一口气,他不曾想到繁花似锦的堺港毁于一旦,不过他对于堺港的事情,顶多口头上表示哀悼一下,又不管他什么事情,他听得明智光秀的问题,感激的看了一眼明智光秀,一点也没有为对方的僭越感到不快。堺港烧毁他无动于衷,堺公方足利义荣的生死他却是要知道真切的。如今畿内三公方中,足利义荣靠着石山本愿寺的支持居于上风,足利义昭依靠三好长庆的支持。再加上他和宗教势力的关系,处于第二位,最不利的便是远离动荡之地的敦贺公方足利义辉。
明智光秀见得细川藤孝陷入沉思,他直接问道:“你要说的第二件事情是什么?”堺港毁灭,足利义荣生死不知,这对他来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事情。同时也想知道第二件事情是什么。
服部保长毫不犹豫的说道:“请敦贺公方重返坂本。”
细川藤孝的脸上露出了恨意,他没有想到第二件事情竟然会是让足利义辉重新踏进火堆之中。这让他感到了深深的恶意,谁都知道,如今畿内局势异常复杂,各大政治集团面对石山本愿寺击败三好长庆之后的局势发展忧心忡忡。各大势力之间为了各自的利益更是大打出手,无所不用其极,这个时候,让足利义辉前往坂本馆,这不是趟火堆是什么。
目前足利义辉和细川藤孝同乘一船,刚刚脱离危险,其他政治派系都不敢靠近漩涡以免惨遭灭顶之灾,现如今一直依为靠山的男人竟然要求足利义辉带着细川藤孝等人踏入漩涡之中。对于眼前的局势,细川藤孝看得明白。唯有等到才是上策,刚刚想要反驳。
明智光秀却是连连拍手,脸上更是露出了惊喜的笑容。连连赞道:“妙,妙,不愧是二十四岁就成为天下第一的男人,此策甚妙,如果用的好了,公方大人或许有成为棋手的一日。”
明智光秀坦然说道:“对于伊达大宰来说。我们都是棋子,是他进行政治博弈的工具。我们实力不够。在天下这盘大棋之中,也只能做个棋子,但做棋子并不意味着任人宰割,我们若能够抓住机会,一样可以主宰对弈者的命运。”
细川藤孝默然无语,看着明智光秀,想要听一听对方的高见。服部保长同样没有离去的意思,他也是见猎心喜,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怕是一个人杰,发现杰出人才同样是服部众平常的任务之一。
明智光秀侃侃而谈道:“在下第一日来到御所得时候就说过,只要抓住机会,发展壮大,只要壮大了,有实力了,就与掌控自己命运的机会,有了坚实的基础,便有机会成长为这盘大棋的对弈者。虽然机会渺茫,但是有机会比没有机会要强的多,只要有机会,那些跟随公方的有为幕臣们就会奋发图强,这对于公方来说,对于年轻的幕臣们来说,同时不可错过。”
细川藤孝同样属于有为幕臣们中的一员,这些人往往对于幕府的没落感到深深的悲哀,同时心中也不甘和那些老家伙们一样堕落,想要为幕府奋发图强奉献自己的力量。
细川藤孝问道:“十兵卫,你能否说说看,其中的深意。”
明智光秀从容说道:“细川君,如今畿内动荡的根源是什么,你我都清楚,不提也罢。表面上是石山本愿寺为代表的净土真宗和其他宗教势力之间的寺家之间的纷争,不管是石山本愿寺最终取得了胜利,还是其他宗教势力取得了胜利,最终两家都需要武家来作为他们世俗界的统治者来代替他们管理。那么在堺公方生死未卜的情况下,阿波众返回四国,阿波公方一族定然会被看得严严实实,不可能再介入畿内的局势之中。”
细川藤孝同样是聪明人,听出了明智光秀话语中的意思,他说道:“你是说?”
明智光秀点点头回道:“细川君是关心则乱,只要细究一下就能够看出重返坂本馆对于公方大人的好处在什么地方,一旦公方大人重返坂本馆,那么其他宗教势力就会重新考虑谁才能够更好的代表他们的利益,特别是接下来三好长庆很有可能破罐子破摔,被畿内人裹挟着皈依石山本愿寺,如此一来,他们所拥立的将军还能够代表其他宗教势力的利益嘛?”
道理一点就通,举一反三,细川藤孝立即拉起明智光秀想要前往御所拜访足利义辉,付诸实施,想要等到足利义昭反应过来的话就晚了,只有先入驻坂本馆,然后得到朝仓、浅井、六角、武田等势力的支持,借着他们的势力成为天台宗、临济宗等宗教势力在世俗界的代理人,然后一步步拓展势力,发展壮大,壮大到足以和冈山城的那位对弈的地步。
服部保长适时的退了下去,他没有看到明智光秀瞥向他的目光的深沉。
细川藤孝拉着明智光秀踏入了足利义辉暂居的御所,告知了服部保长的来意,同时还将重返坂本馆的好处一五一十的分析给了足利义辉听,足利义辉听了两人的分析,兴奋得跳了起来。
永禄元年十二月二十三日,足利二引的旗帜再次悬挂在坂本馆的上方,三年前被三好家侵占的滋贺、栗太两郡的国人豪族纷纷纳降,连驻扎在逢坂关的原三好家家臣小泉秀清也开城纳降。
一下子,给足利义辉带来了三千人兵马,他第一次拥有了超过千人的军队,自然欣喜不已。足利义辉的到来,当然使得畿内的动向更加的复杂多变,受到最大伤害的便是京都的足利义昭。
足利义昭如今正来回走在三好长庆给他修建的居所之中,浑然未觉雪花再次洋洋洒洒的落了下来,几乎寒着一张脸,脚步声重重敲击在走廊的地板上面,好像就蕴含了这位新晋幕府将军心中全部的焦虑情绪。
他如今唯一能够信任的幕臣细川秋真就站在不远处,眉头紧皱的他同样为眼前的局势困扰着,三好实休为首的阿波众太狠了,一下子抽干了三好家的全部心血,现在足利义辉重返坂本馆。
如今,三好家已经无力抵挡石山本愿寺的进攻,溃败之日指日可待,三好家在没有了阿波众之后完全落入了以松永久秀为首的畿内人的掌控之中,先前从芥川山城传出的要皈依净土真宗的谣言怕是要成了真事。到时候,足利义昭该如何是好,三好家从了净土真宗,难道他还能够得到其他的宗派的信任。足利义辉的到来,更是将快要到井边的足利义昭给狠狠地推进了井中。
足利义昭突然停下了脚步,狠狠道:“既然被逼到了如今地步,唯有死中求生,我要前往石山本愿寺入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