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黑,明智光秀的大营和本多正信的茨木城依然灯火通明,摄津国内没有人安睡。
大帐内明智光秀憔悴疲惫的神态、过度忧郁的眼神,都清晰地展露出了他与足利义辉决裂之后心态上的剧烈变化,他不甘心就此退出历史舞台,同样不甘心放弃心中的野望,问道:“都准备好了吗?”
沟尾朝茂恭敬地回道:“是,都已经准备妥当,只要主公一声令下,就能够发动强攻。”
明智光秀一摆手,意味深长的看着天空,摇手说道:“在发动强攻之前,向高槻城请求护卫后翼安全,再告诉将军大人,十兵卫光秀将决死一战,来洗清自己的冤屈。”
沟尾朝茂是知道明智光秀的计谋的,他没有问出疑惑,应道:“是,主公,臣这就去安排。”说着退了下去,抬头望了一眼黑夜,握住了挂在腰间的刀柄,冰冷的感觉让他清醒。
黑夜,战鼓敲响,明智军发起了强攻,无数火把交织成的人流涌向茨木城,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然后就是到处放火,四处杀人。明智军在一开始就占得了一些上风,骤然遇到攻击的茨木城的本多军显露出慌乱的一面。
夜战永远是冷兵器时代的一个永恒课题,还好本多正信在局面上拥有城防体系,茨木城的防御力虽然不高,可是依旧还有一道城墙阻挡进攻,弓箭互射下,明智军一方的伤亡加大。
天渐渐的亮了,一夜的是啥让参战的双方都很疲惫。双方伤亡其实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大,顶多不会超过五百人,在一场决定畿内战局的四五万人之间的大战之下竟然没有超过五百人,这已经算是一个奇迹。
明智军的伤亡人数稍微大一点。也就是三百余人,一支还有二万五六千人的军团,死伤了三百余人之后竟然趁夜泅渡淀川向着河内方向突围而去。茨木城头。众将的表情都有点儿怪。
虎头蛇尾,真真切切的虎头蛇尾。蜂屋半之丞指着空荡荡的大营,半晌说不出话来,方才说道:“怎么可能,他可是拥有二三万大军的,怎么可能,在战局上可说是还占有一定的优势?”
连连说不可能的蜂屋半之丞,前野长康倒是露出了一丝遗憾的表情,说道:“可惜啊!昨夜真是太可惜了。如果明知道他们要逃跑的话,就该出城突袭,怕就能够一战得胜了。”
本多正信倒是毫不在意的说道:“没什么?明智光秀突围而去,他想要是去和畠山高政、铃木重意争夺河内、和泉等地了,胜利的天平已经完全倾向我们了,下面该是对付足利义辉了。”
蜂屋半之丞突然说道:“大人,还是要小心明智光秀去而复返。”
本多正信摇摇头,说道:“不用担心,我虽然不知道明智光秀为何弃营而走,不过我也能够猜出一二来。应该是和足利义辉的矛盾抬上台面,双方关系决裂了,这才出走的。”
蜂屋半之丞一愣。想了片刻,问道:“在大人看来,如果明智光秀出走河内、和泉,畠山高政、铃木重意等人能否挡住明智光秀的去路?”
本多正信笑了笑,回道:“你的担心,我能够理解,其实明智光秀此人还是有一些本事的,不过他却是没有任何大局观,或则应该说他从小受惯了苦。只记得手中拿得到的,明智光秀的问题就在于他们一旦失去中枢的位置。很可能会导致连锁反应。也就是说明智光秀失去了足利义辉这一块招牌,他就会失去所有。其他人就会群起而攻。只要彻底击败了足利义辉,我们就能够获得东西军的胜利,夺取山城国,那么我们就能够聚集起十万、二十万、三十万人马,明智光秀将会越大越小,这就是差距。”
蜂屋半之丞当然能够理解,明智光秀哪怕是不甘心退出历史舞台,可是丢失了幕府的招牌,他招募的士兵大多数出身山城、近江等地,同时也并非职业军人,他拿什么来维持大军的供给和奖赏。恐怕很快就会逃兵四散,成为一支地方上的流浪武装,再也无法走上历史舞台。
对这个想清楚的蜂屋半之丞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皱着眉头说道:“大人,明智光秀恐怕等待的就是伊达政衡的到来,他凭借着手中的实力能够在新主人面前得到奖赏。”
看着蜂屋半之丞忧心忡忡的样子,本多正信一点也没有生气,他笑着说道:“明智光秀今日能够无故背叛足利义辉,还在如此关键的时候背离,就以为伊达政衡会重视他吗?”
说着,本多正信站了起来,下令道:“前野长康,你立即前往三宅城,告诉蜂须贺正胜,让他严密监视明智光秀的去向,同时告诉他,在淀川两岸严密监视,不用去挑衅。”
前野长康应道:“是!”
本多正信道:“半之丞,你将我军已经击溃明智光秀,夺取明智大营的事情告知法王,同时请求其发兵讨伐高槻城,告诉他,足利义辉已至高槻城,只要夺取高槻城,这场大战就会以我们的胜利而告终。”
蜂屋半之丞一愣,立即应道:“是!”昨夜大战,这是谁都清楚的事情,今日一早明智光秀突围而出,谁都无法说清楚明智光秀为何会突围,只要说是茨木城击败了明智光秀,他就能够从中获得一份战功,再也不用害怕下间赖照的诬陷了。
本多正信握紧了拳头,望着众人道:“诸位,都去立即准备,一等法王令下,就发动对高槻城的进攻,告诉大家,此战我们必胜,法王必胜,本愿寺必胜,净土真宗必胜。”
同时,高槻城内,足利义辉安坐在榻榻米上,半闭着眼睛,听着最新的情报。突然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从外面传了进来。细川藤孝原本总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行走时方规矩步,稍有如今这般仓促。甚至可以说是惶急。
细川藤孝汗流浃背,显得心神不宁。禀报道:“将军,快,快去外面看看,明智光秀跑了,明智光秀带着所有人跑了,大营空了,大营空了,大营空了。”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足利义辉突然睁开了眼睛。手中不自觉的握紧了茶杯,茶杯“咯噔”一声断裂开来,划破了手指,鲜红的鲜血沾染了破裂的茶杯口,完全没有感觉到手上的伤痕,瞪大了眼球,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吼道:“怎么可能?可恶的明智光秀!”说着奔跑了出去,跑到门口的时候绊了一下,摔了一个狗吃屎。连滚带爬毫无将军威仪的跑到了楼台上。
乱七八糟的大营空空荡荡的,足利义辉现在哭都哭不出来了,软瘫瘫的被人扶着站在城头上。看着没有人影的大营,他完全没有想到,明智光秀竟然会弃他而去,昨夜还回禀要决死来洗刷冤情,今日一早竟然溜了。
足利义辉经吓得一瘫坐在地上,剔了顶的半个脑壳沁出黄豆大的汗珠子,本来红圆脸“刷”地失去了血色,浑身馓糠一般抖擞起来,瞪着双目。越看越气,忍不住骂道:“明智光秀!衣冠禽兽!我原以为你忠实可靠。让你成为我的左膀右臂,没有想到你竟然投奔本愿寺。弃我而去,毁我中兴梦想,断我大军生机!你这个叛贼!奸细!走狗!纵然把你千刀万剐也难解我的心头之恨!”说到后来,他的语调低沉、缓慢,难掩其身心的疲惫,他感到了一股重压,这股重压铺天盖地,让他无从躲避,倍感窒息。很显然,在明智光秀在的时候他想着如何夺取兵权,当明智光秀釜底抽薪之后,他的精神彻底垮塌了。
米田求政冲进了城内,细川藤孝刚要责问,他立即报告道:“将军,不好了,明智光秀已经从淀川突围而出,臣立即派遣骑兵队前去阻拦,没有任何功效,还请将军饶恕。”
细川藤孝不曾想到米田求政竟然一早就已经派遣了骑兵前去阻拦,没有任何效果,黯然失色道:“如此说来,明智光秀是铁了心不会再回来了,我们现在该如何是好。”
失去了明智光秀军团的抵抗,高槻城犹如风中残烛,随时可能被攻破,他们的兵马看起来还有三万之众,可是全都是乌合之众,看得明智光秀军团逃离,恐怕早已是惶惶不安。
这场战斗已经不需要再打下去了,摄津国已经完全落入了本愿寺的手中,足利义辉现在唯一能够做的就是看能不能凭借着手中的实力,尽量推动局势向好的方向发展,尽量减少点损失。
人心已散,足利义辉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眼前的困局,他看向了细川藤孝,期望细川藤孝能够给他指点迷津,可是看到的同样是一张惊慌失措的面孔,四周全都是惶恐的面孔。
米田求政原本就是脸色苍白,现下更是如纸一般,问道:“将军,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
足利义辉咬着牙,嘴唇被他咬破了,血腥的味道让他稍稍清醒了一些,道:“和田惟政,对,我们还有和田惟政,告诉他立即向天王山麓靠拢,他打得山崎,我为何打不得?”
米田求政点头应了。对,还有和田惟政手中还有上万人马,只要让他赶回来的话,就能够让和田惟政指挥大军,重新集结起人马来,抵挡本愿寺,甚至于战胜本愿寺,大有可能。
足利义辉瞥了一眼细川藤孝,眼神森寒,他想到了昨日密谈的时候遭人偷听,又想到了明智光秀和细川藤孝之间的关系,道:“局势对我们不利,我们要利用天王山麓重新布防,这高槻城同样不能够放弃,兵部大辅,我予你三千人马,给我坚守半个月时间,可否做到?”
细川藤孝哪里想到他会在这儿受到牵连,要他担任殿军守卫高槻城,可是能够反对吗,见得足利义辉的一丝冷意,他知道一旦反驳立即就会遭到牵连,到场格杀,勉力应道:“是,臣定然坚守半月,还请将军大人放心。”
就这样,当晚,还不等本多正信做出反应,足利义辉便清点物资,离开了高槻城,留下在城楼会议室头疼的细川藤孝,还有就是被迫留下来辅佐细川藤孝的原高槻城主入江春正。
入江春正自从转正之后一直都得不到重用,要不是还有一些用处,恐怕早已经将他结果了性命,明智光秀在的时候还能够时不时的敲打他一番,可是自从明智光秀离开高槻城,细川藤孝完全将他当做一个下人,足利义辉来到之后怕是早已经忘记了这座城堡的主人是他。和他同命相怜的还有原三宅城的城主三宅朝亲,三宅朝亲是兵败逃亡,现在明智光秀逃离,足利义辉也要逃离,一系列的变故让他已经失去了重夺三宅城的乞求。
三宅朝亲眼见得入江春正意志颓废,上前说道:“入江君,现在明智光秀已经撤离战场,足利义辉也将离去,细川藤孝恐怕也难以持久,高槻城落城之日不远,不知您有何高见?”
入江春正哪里不知道三宅朝亲前来相询,恐怕他心中有自己的饿小算计,不过他也已经顾不得了,高槻城乃是他的祖业,一旦放弃将无家可归,低声回道:“现在局势如此,还有何方可去?”
三宅朝亲牙齿一咬,心中一横,恰似赌徒孤注一掷,探头探脑道:“入江君,听闻您的寡嫂是本愿寺显如的义姐,在明智光秀入城的时候来不及脱身,被您藏了起来?”
入江春正一愣,抬起头看了一眼,默然无语。
三宅朝亲说道:“看来这事不假,入江君既然有退路,还请救救兄弟!”说着竟跪倒在地。
入江春正叹息了一声,道:“兄长生前与我的关系不睦,兄长的死虽然不是我做的,可是在嫂子的眼中,我的所作所为也有悖人伦,要想通过她向本愿寺通融,不易啊。”
三宅朝亲道:“兄终弟及之事乃是常事,肥水不流外人田,入江君,男人之间,何必惺惺作态,此事还请入江兄弟救命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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