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大明骑兵在草原边缘列着阵,草原上有些凉意的风在骑兵们身边呼啸而过。
看着单独一骑矗立在前方的顾怀,骑兵们都意识到这次的将军要训话了。
这一套他们熟,每次打仗之前,都会有将军告诉他们这次要怎样怎样保家卫国,要怎样怎样保卫大明,反正打仗从来都是这样,士兵们就不是为了自己而打仗的。
然而坐在马上的顾怀沉默了许久,依然没有开口。
或疑惑或揶揄的目光投注在顾怀身上,甚至响起了些不怀好意的笑声,怎么,果然还是太年轻了,事到临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种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顾怀下了马,从陈平手里接过两个铁球。
一手捧一个,顾怀走到军阵前,开始了他的第一次训话。
声音不大,军阵极广,后方的人根本听不到,幸好有传令兵们大声重复顾怀的话,交汇成巨大的声响,在整个军阵上方传递着。
“我知道,你们中的很多人不知道这次是来做什么,是为了什么目标,最后又能得到什么,我之前一直没说,今日就告诉你们。”
“这一战,是要奔袭瓦剌部落,这不是燕王殿下的命令,也不是必须做的,但我觉得,既然都进了草原,总有一些事情是该做的。”
“至于这次你们能得到什么,我只告诉你们一点,从出了大明边境开始,到此战结束,所有收获,皆归个人所有,此地距最远的部落近五百里,一路西去必然会掳掠各个部落,交战所得,我一分不要!能带回多少,只看你们有几匹马!”
军阵顿时起了些骚动,游离在外的向二等一批斥候更是眼睛发着贼光。
以往的训话,无非都是告诉大家要勉力作战,要保家卫国,大家虽然不吃这一套,但多少也会给点反应,毕竟军纪在那儿,又不可能当逃兵,可顾怀今天却是直接把话挑明白了告诉大家:打蒙古是真的,抢蒙古也是真的!而且能抢多少你们就拿多少,老子和燕王一分都不要!
这下子就勾起了许多骑兵们的兴趣,当兵穷,军饷就那么多,尤其是朵颜三卫,往日的战获还得上交,若是如同顾怀说的那样,一路抢过去,那只要不死,不就发了?
可他们就熄灭了,变成了茫然和忌惮。
在四面皆敌,东面蒙古犯边的情况下奔袭瓦剌部落?好家伙,几百里,要横跨半个草原?
他们左右看了看,就凭这五千人?别说蒙古骑兵有多难缠,就说做个梦,成功了又有多少能回来?
顾怀很快解答了这个问题,他微微低头:“很多人会死。”
他又抬起头,很诚恳地看向这些来历不同的骑兵:“但也会因此有很多人获救,边境数十万百姓,还有那些在长城烽火台上绝望的大明士兵...不要觉得这与我们燕军无关,这是民族和民族之间的战争!”
事实上这番话的作用还没刚才那些大,跟当兵的讲家国情怀种族仇恨?他们压根不吃这一套,更何况还有两千朵颜三卫一脸懵逼地站在后方。
大概也只有脸色凝重地站在前方,对顾怀说的话深以为然,也不知道是真的被触动了心灵还是下意识维护起了主官大人的面子。
顾怀叹了口气,知道这种临时的思想工作没什么用,可能还是另一个法子有效果。
他看向最前方两个不同阵列左顾右盼的骑兵:“你们过来。”
向二怔了怔,和另外一个来自朵颜三卫,脸色疑惑的骑兵上前行了军礼,不知道顾怀叫自己过来做什么。
顾怀将手里的两颗放进二人手中,继续高声道:“我知道,你们害怕了!所以我给你们看一样东西,让你们知道,那些蒙古部落里都是一帮废物!”
他从陈平手中接过火折子,认真的看着两个来自不同地方的兵:“点燃以后,直接扔出去,扔的越远越好,知道吗?”
向二的眼神投向了手中的铁球,他感受着重量,不像实心的,铁球颜色偏黑,前端有根线,这样的东西他从来没见过。
火光燃起,映着顾怀的眼神,他将火折子缓缓靠近引线,点燃之后下了命令:“扔出去!”
向二没有犹豫,直接使尽臂力将铁球远远抛出,一旁的朵颜三卫骑兵也不甘示弱,咬牙用尽全力,但还是比向二短了一截。
两颗铁球在空中划过两道不同的抛物线,身后的朵颜三卫骑兵立马起了哄,向二扔的明显要远些。
朵颜三卫骑兵灰头土脸,只觉得有些屈辱,自己扔铁球还扔不过个破小城里出来的斥候?这厮吃什么长大的力气这么大。
他正准备行礼之后走回队列,却紧接着听见一声震耳欲聋的炸响。
整个军阵顿时骚动起来,不少骑兵都拔出了武器警戒,甚至军阵前方的马已经被吓得人立起来。
地龙翻身了?
也不怪骑兵们这么警戒,站在后排的骑兵们根本看不到前方的场景,只能通过传令兵的复述知道顾怀说了些什么,但这爆炸声和震动却是实实在在的,经历过战事的骑兵们下意识以为有蒙古骑兵正在冲击过来。
顾怀连忙安排传令兵安抚军阵,而半坡的地方随着烟雾散尽,已经出现了两个深坑。
向二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别在腰上的长刀,身边的朵颜三卫骑兵也吞了口唾沫。
顾怀让二人退了回去,自己翻身上马:“这便是我能给你们的信心,这样的东西,你们之中有些人见过,有些人没见过,但只要有了这个,蒙古部落就是藏宝地,蒙古骑兵就是来送马的!”
顾怀的声音在传令兵不断的复述中响遍了军阵上空,原本有些不安的军阵渐渐安定下来,随着一阵沉默之后,突然发出了连绵的欢呼!
威武!威武!
眼见气氛到了,顾怀满意的点了点头,今日出山本身就是第一次奔袭的前奏,只要靠着这玩意儿把第一个部落打下来,之后的士气就会高起来,而这些骑兵的心思也会单纯很多。
他看向陈平:“把手雷分发一些给朵颜三卫骑兵,让他们先攻。”
陈平有些不乐意了:“大人,卑职的兵也能打头!”
顾怀有些无奈,思考片刻后:“敢不敢带头冲?”
陈平咧嘴一笑,点了点头。
顾怀再次将目光转向军阵,下了最后的军令:“离开丘城的时候,我已经让你们休息过了,此地有牧民,不能被他们发现,必须此刻就出兵!燕军骑兵听令!”
军阵里呼啦啦跪下一半人,顾怀脸色冷冽:“由此沿金川行十二里,从左翼突入!”
“是!”
“朵颜三卫听令!沿曲河直上二十里,从右翼突入!”
“是!”
顾怀一勒马缰:“我领一千亲卫在前,两军都记住,非明人,皆杀之,不留活口!部落中财物尽可取之,严禁对同袍动兵!”
他狠狠的将马鞭抽下:“出兵,灭族!”
……
从呼伦雪山上吹下来,越过曲河的风刮得人脸颊红彤彤的,古日勒挥舞着手中的鞭子,想象着那是部落里一朵花,乌启梅朵脑后乌油油的辫子,快乐的吆喝着正在啃着草根的羊羔们。
他还小,还不能够放马,阿大说了,再过个两年,就让他放家里的马,到时候再给他向乌启梅朵提亲。
说起乌启梅朵,那真是十里八方出了名的美人,一双大眼睛好像那传说中天湖的水,总让古日勒看一眼就醉了,还有不同于阿娘们一样被晒黑了的脸颊,乌启梅朵的脸像羊奶一样白嫩,她是族长的女儿,也是整个部落少年的梦中情人。
想着乌启梅朵如同灌了水的浆果一般的胸脯,古日勒吞了口唾沫,吆喝声越发响亮起来。
部落里的牛羊也不少,放牧的人总是有些多,就算草在冬天长得不好,也多少是有草根可以啃的,再说牛羊关在圈里,孩子成天瞎跑,不放也白不放,所以哪怕是这个时节,眼下这一片也都是些少年少女在放着牛羊,古日勒琢磨着走远一些,免得自家的羊饿了肚子。
有同伴偷懒,没好好看羊,正在草地上玩着游戏,还大声让古日勒也过去参加,可古日勒只是摇摇头,就赶着羊羔们走远了。
已经是下午了,要赶着让羊羔们在天黑前吃饱,不然今晚还要去羊圈喂,古日勒可不想遭那份罪。
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还有些热,他脱了半身羊袍,抄起一只叶茎放在嘴里嚼着,有些甜,头上的白云变换着奇怪的形状,古日勒突然想起了去打仗的阿大。
听说好多部落都收到了可汗和太师的命令,古日勒的阿大有三个孩子,最大的也就是古日勒,他阿大不想古日勒出去,就自己骑着马带着弓跟着族长他们走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他又想起昨夜阿娘的抱怨,家里已经没有米和布匹了,铁锅也破了个洞,要是阿大再不带着战利品回来,入了冬就难熬了。
想到这些,他赶紧从马背上起身继续吆喝起来,把羊赶到之前自己发现的长着好草的地方。
这片草原已经有些远了,去年来的时候这条小河还没这么宽,今年就已经涨了好高,古日勒让羊羔们自己吃着草,自己钻进了之前发现的树洞里,隔绝了冷风,在少年的小小窃喜中惬意地舒了口气。
阿大说了,这次出去,就能带着好多好东西回来,到时候就有钱置办东西,有钱给他提亲了,也不知道乌启梅朵喜不喜欢他。
泥草味和木头香味萦绕在鼻端,古日勒听着羊儿啃草的声音,突然有些想睡一会儿。
就睡一会儿就回家。